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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這個提議不錯, 你覺得呢?”溫別玉說這句話的時候, 甚至撸了撸袖子,充分顯示了他的決心。
“倒……”俞适野覺得今晚可能無法簡單過關,既然如此, 堵不如疏,“也不是不行。”
“那就直接開始?”
“提議是你, 吵架由我開頭,沒有問題吧?”俞适野為自己争取了一個權力。
“當然。”
俞适野坐着沉吟了一會, 為了調試小暖,他是盤着腿席地坐下的,這種姿勢工作沒什麽問題, 但要也能夠在吵架上, 可能就有點不夠舒适了。
他揮揮手,打發小暖:“拿兩個沙發墊過來。”
小暖:“好的主人。”
一聲嗡鳴,圓滾滾的機器人從地上站起來了, 溫別玉這才真正觀察這個機器人。
面前的機器人是圓柱體, 大概有半個成年人那麽高,頂端是半球形,有兩個閃爍着藍光的電子眼,身體兩旁有兩只結實的鋼制胳膊,但底端沒有腿, 腿變成了更加靈活的滾輪。
機器人旋轉一圈, 鎖定沙發,行駛到沙發之前, 伸出兩條手臂,一左一右抓起個沙發靠墊,再度回到俞适野面前。
“主人,您的沙發墊。”
俞适野接過了,分給溫別玉一個,再對小暖說:“一邊玩去。”
“好的主人,有需要随時叫我,小暖始終等您。”
“這個機器智能還挺高的。”看完了全程,溫別玉頗感興趣的對俞适野說。
“也就實現了幫忙買菜,搬運重物,實時尋路,拍攝視頻,照料癱瘓病人,偶爾和病人聊聊天等功能,距離完全體還差得很遠。”俞适野的謙虛是非常獨具特色的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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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完全體是什麽?”溫別玉虛心詢問。
“能夠完全實現護工的職能,甚至能像個朋友一樣和病人聊天。”
“這真的能夠實現?”
“未來二十年,科技創新不是夢。”俞适野沖溫別玉眨眨眼。
“嗯,你說的前景很誘人,換了時間我也很願意和你深入談談,但是現在……”溫別玉神思清明,目光犀利,“小野,不要轉移話題。”
“……”嘗試轉移話題但果然失敗了,俞适野咳了一聲,矯飾道,“我才沒有,就是一不小心把工作上的事情說多了。”
說罷,俞适野将沙發墊抱在懷中,很有儀式感地宣布:
“我開始了。”
“請。”
“別玉,以下是假設,假設我隐瞞了你一件事。”
“嗯?”
“我得了肺癌,晚期。”
轟地一聲,溫別玉大腦直接炸響,清晰的視野不複存在,就像一臺斷了線路,接觸不良的電視機,只見一片雪花屏。
“我還有一個不良的習慣。”俞适野繼續說,“我愛抽煙。”
溫別玉從毫無準備的驚懼之中喘過一口氣來,他明知這只是一場模拟,但依舊不可控地感觸到了惶恐與憤怒,他并沒有壓抑這些情緒。
這是模拟,也是實踐。
他覺得他們需要一場徹底釋放內心秘密的争執。
“……肺癌晚期,繼續抽煙?”
“對。”
“你不要命了!”溫別玉斷然說,“我決不允許!”
“我對香煙有依賴,如果不吸煙,我就沒有辦法工作。”
“你還對TP香水有依賴,你還對高定服飾有依賴,你還對我有依賴。”溫別玉冷冷道,“你現在可勁地揪着一樣有害依賴糟蹋自己剩下的那點命,圖什麽,圖我心疼嗎?”
“……”俞适野被怼了一臉,“吸煙能夠緩解我工作時候的緊張情緒和痛苦。而這些是我去做別的事情沒有辦法達成的。”
“你這時本來也不該再工作。”溫別玉不止沒有退讓,甚至前進了一大步,“你應該放下一切,我們會去積極治療,争取——”
“争取在我最後的時間裏,能夠躺在病床上,多數數日子嗎?”俞适野問。
對面人的話突然停了。
他看過來的眼神那樣悲傷,好像一日之間,天翻地覆,他被狠狠遺棄在荒郊野嶺,群山是囹圄,他是囚徒。
“所以你就準備抛棄我?”溫別玉問,“迫不及待地想要丢下我?”
“是嗎?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在故意丢下你,無視你做的所有努力,一意孤行地選擇自己所選擇的,”俞适野反問溫別玉,“我是在無理取鬧,我是在報複你嗎?”
“我并不……”
“別玉,不要緊張,我只是單純地在詢問你的想法。”俞适野說。
“……”溫別玉承認了,“是,我沒法不這麽想。”
“那你會想多久呢?你還會想什麽呢?”
“我不知道。”溫別玉怔了怔,“也許我還會想,你為什麽會無視我所作出的努力,明明我用盡方法,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和你更多地在一起。你呢,你有看到我的努力嗎?”
“……”
俞适野閉了眼。
“抱歉,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這個問題我無法替別人回答。
“那誰能夠回答。”溫別玉忽然咄咄逼人,“你想讓誰回答我?”
俞适野依然沒有說話。
溫別玉此時又說:“剛才是你舉例子,現在應該我來舉例子了。我的例子和你相似,得肺癌的是我,抽煙的是我,除此以外,以上條件都不變,你的答案呢?你能夠就這樣看着我抽煙工作嗎?俞适野。”
“……我不能。”俞适野承認這一點。
“那你怎麽可以,”溫別玉先閉上眼,再驀然睜開,紅血絲已布滿了他的瞳孔,他用力一揮胳膊,打開了放置在旁邊的電腦,沖俞适野怒吼,“要求我做到這一點!——”
“哐當”的響聲之後,率先響起的是小暖的聲音。
“檢測到有重物落地的聲音,主人,您還好嗎?請回答小暖。”
“閉嘴。”俞适野。
“收到。”
小暖的聲音停了,俞适野和溫別玉也不說話,仿佛塵埃降落後,斷壁殘垣裏,靜悄悄一派無聲息。
他們相對沉默着,許久許久,溫別玉忽然開了口。
他的聲音有點缥缈,缥缈之中又透着冷靜。
“小野,剛才我很生氣,但現在我冷靜了一些,想明白了我為什麽這麽生氣,甚至恨你……因為我在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無能為力。我願意做出所有的努力,可我的努力帶給你的幫助,微乎其微。”
“我其實,什麽都做不了。”他咬緊牙關,“我恨我自己。”
“別玉,別恨自己,”俞适野說,“這是我最不想你産生的情緒。”
這更是他藏着掖着不說那件事的最深緣由。
九年前不敢說,九年後沒理由再說。
這件事早已裝入棺椁,飾以鮮花,于往生之火中化為灰燼,那就讓塵埃歸于大地,将平靜歸于愛者。
“一個人的痛苦已經足夠多了,不需要再添加上另外一個。別玉,我只希望你能快樂,所以我将無法再改變的事情對你隐瞞……你能夠理解我嗎?”
他一直想要将事情永久隐瞞。
但是如果……如果真的瞞不下去,他也想要以一種最和緩的方式讓溫別玉知道。
他舉了這些例子。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溫別玉聽出來,還是沒有聽出來。
一路聽到這裏,溫別玉突然沒了力氣,他将臉埋在掌心,久久不語。
俞适野等了一會,又笑道:
“剛才是不是你第一次對人大吼大叫?還挺新鮮的,偶爾宣洩一下也挺好……”
還是沒有回答。
俞适野在心底微微嘆氣,站起來,抱住小暖。
“別玉,我今天去公司的實驗室加班,抓緊最後時間,把這個人工智障好好整理一下,再過幾天,它就要嘗試投入實際使用了。”
他抱着機器走到門口的時候,溫別玉遲滞的聲音響起來。
“小野。”
“嗯?”
“我不敢想象,如果這些真的發生……”
猜測的聲音猶如一柄尖刀,插入俞适野的胸口,他想要回身擁抱溫別玉,可連自己的情緒都已經控制不住,只能抱着機器,落荒逃出家裏。
他将機器丢在副駕駛座上,啓動了車子,卻久久沒有踩下油門,車輛的振顫中,急促的心跳漸漸平複,他問機器人:“小暖,你知道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心嗎?”
“主人請放心,小暖正用盡全力保護着主人!”
俞适野笑了一聲。
他放松僵硬的肩背,緩緩趴在方向盤上,目光直視着前方,由兩束車燈照亮的黑夜,無邊際的黑夜裏,細小的光明知勢單力薄,依然執拗地亮,非得亮出一截安全通道才罷休。
他自言自語:
“你這個人工智障……”
***
接下來的一連好幾天,俞适野和溫別玉真的像是一對吵了架的情侶那樣,彼此都不知道怎麽相處,只能暫時冷處理,用工作來麻痹一下自己。
再加上也确實忙。
俞适野連續在實驗室中泡了幾個通宵,總算緊趕慢趕,做完最後的調試,把第一批小暖投放入市場,其中一部分用于出租屋裏。
經過了重新定位,出租屋再度宣傳上線,這一回的用戶總算變成了目标年齡段的老人,這些老人在入住以後,能夠申領小暖幫忙照料生活。
普通沒有疾病的老人申領小暖需要額外支付額外費用,而其餘本身有疾在身,或在租房贈送的體檢項目裏檢查出疾病的老人,則可以免費申領小暖照顧生活。
投放的三天之內,小暖分散入住戶群體。
于是上海街頭的某些角落,又添了些新鮮事。
偶爾幾個老頭老太太的身旁,沒有貓,沒有狗,倒帶了一個圓滾滾的機器人。
現在,這條街道上,就有一位老太太帶着這麽個機器人。
她像是剛從超市裏出來,好大一袋子的東西,全挂在機器人的手臂上,還一邊走,一邊和機器人說話:“小暖,回家要往哪邊走?”
小暖:“檢測到回家路線,50米後請向左拐,距離到家還有十分鐘。”
老太太笑呵呵:“小暖,你還真好用。”
小暖:“謝謝主人的誇獎,小暖很高興。”
一條街上行人不少。
獨特的畫面引得周圍人或多或少朝這裏掃上一眼。
接着,他們就看見,本來蠻開心的老太太突然停下腳步,她伸手按着胸口,幾秒鐘後,倒在地上。
周圍的人霎時蒙住,又兩秒,直線朝前的機器人突然停下,半球似的腦袋左右旋轉一圈,電子眼定格在倒下的老太太身上。
“檢測到主人倒地,請主人回答小暖,請主人回答小暖。”
又幾秒,沒得到回答的機器人藍色的電子眼變紅,響出刺耳的警報聲,同時還有電子聲音:
“已撥打120,已視頻聯絡家屬,已錄像存證,杜絕碰瓷。請求急救幫助,請求急救幫助——”
路人:“???”
路人:“!!!”
作者有話要說:小暖的科技程度不算高。
醫療産業方面确實有了這類幫助癱瘓病人的護理機器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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