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2)
:“弩手蹬車射擊!”小靳聽這聲音,知道是商隊領頭的鐘老大。十幾名弩手蹬上立在場中的幾輛車頂,向外放箭。他們用的是連弩,可以接連兩輪發射。小靳透過樹葉向營地方向望去,見到十幾人跌落馬背。這些人甚是硬朗,竟聽不到幾聲慘叫。
馬隊沖得近了,火光中但見人人緊貼在馬背上,躲避弓箭,看來都是長年在馬背上混的。鐘老大又喝道:“長槍上前!”十幾名長槍手沖到正對敵人的馬車間隙,立成三排,将三丈長的長槍斜放。更有數人迅速登上旁邊的馬車,彎弓射擊。
眼見離車隊只有十來丈了,馬隊之中有人放聲長嘯,其餘人跟着齊聲狂叫,聲若狼嚎,直向槍陣沖來,眼見就要撲上槍尖,突然縱馬跳躍。當先幾匹馬高高躍起,可是只有一匹跳過了槍陣,落入圈中,其餘幾匹撞斷幾根槍,但終于沒能沖過槍陣,被插在槍上。馬匹當場斃命,馬上之人揮刀砍翻幾名長槍兵,亦被亂刀砍落。車上的弓手幾乎就抵着下面的人頭射擊,當即又射翻十數人。剛才帶頭長嘯之人呼哨兩聲,馬隊留下十幾具屍體,向一旁退去。
那躍入陣中之人縱馬狂沖,身上皮铠上插了幾支箭仍不跌落,他持一柄長刀,左劈右砍,砍傷了好幾人。他繞了兩圈,縱馬向場中聚集的商人們沖去。商賈們齊聲驚呼,忽地有人斜刺裏沖出來,往那馬脖子上猛地一擊,狂野的馬竟被這一拳打得斜飛出去,撞過一堆火,在地上滾了兩圈方停下來。馬匹前腿斷裂,再也站不起來。那騎馬之人胸口被馬身壓住,斷了好幾根肋骨,放聲狂叫。數名保镖沖上去,将他亂刀砍成幾段。血花四濺,便有數名商人當場昏厥。其餘人驚魂稍定,才發現那出擊之人是賈誼,頓時紛紛贊頌。
此時那些匪人不住圍着車隊繞圈子,只把箭往裏射,這邊的弓弩手也不停往外射擊。但馬匹奔跑太快,兼之圈外比圈內暗得多,匪人沒射中幾人,自己倒有十數人中箭。鐘老大一面遣人拖下傷員,一面高叫道:“扔火把出去!媽的沒事的快扔火把!”
小厮們紛紛湧到火堆前,點着火把往圈外扔去。火把越丢越多,不僅照亮匪人,馬匹還得不停躲避地上的火,速度立時慢了下來。賈誼縱上車頂,鐵胎弓拉得渾圓,一箭、兩箭……一連七箭,就見七人胸口中箭,滾落馬鞍,竟是例無虛發。車上的弓弩手齊聲高叫,射得更加帶勁,又有數人中箭。
馬隊領頭的人再度呼哨一聲,帶頭向林中奔去,其餘人也跟着撤退,轉眼沒入黑暗之中。車隊中人人歡呼雀躍,有的稱贊鐘老大鎮定自若,指揮有方,有的佩服賈老二神功無敵,如什麽什麽之轉生,哪個哪個之再世……
鐘老大對這些充耳不聞,指揮小厮們清理屍體,救助傷員。賈誼走到他身邊拍拍他肩膀,笑道:“鐘兄,今日真是……”忽然住口,因見鐘老大眉頭緊皺。他遲疑一下,低聲道:“敵人還會再來?”鐘老大搖頭道:“這些人來歷不簡單,不是普通土匪,斷不至如此輕易放棄。”見幾人擡着沖進來的那人屍體走過,忙揮手止住。他扯開那人皮甲,周圍人都是一驚,只見那人胸口紋着個張口咆哮的狼頭,被鮮血染紅了,更是駭人。
賈誼道:“是胡人!”鐘老大伸手慢慢抹上他兀自瞪着的雙眼,道:“這是敗下來的殘兵,都是戰場上拼死拼出來的亡命徒。剛才是誰報的警?若非提前準備,只怕沖進來的就不只這一人了。”
賈誼道:“殘兵?難道是從襄城過來的?怎麽竟到了這裏?”
鐘老大搖搖頭,突然高聲道:“來人,選十五輛結實的車,把貨都丢出來,每輛套四匹馬。你,還有你,去找牛皮木板來,加固車蓬。你們三人去準備火油。叫商人們集合。”手下人一一應了,分頭行事。
立刻就聽見幾個商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下我的貨幹什麽?”“誰搶我的牛皮氈?你們好大的膽!”“啊!老子的瓷貨!老子跟你拼……”
鐘老大一把推開要拼命的老子,登上其中一輛車,朗聲道:“各位!聽我一言!聽我一言……別鬧,他媽的別鬧……想活命的就聽老子說!”此言一出,正在喧鬧的人群立時靜下來,人人擡頭,看着胡子一翹一翹的鐘老大。
鐘老大清清嗓子,道:“我要告訴大家一件事,剛才進攻我們的其實不是土匪,而是胡人的殘兵……”
剛說道“殘兵”二字,下面頓時一陣驚呼,人人臉色煞白。鐘老大道:“前些日子殘兵襲擊商隊的事大家也都聽說過了,除了貨被搶光外,人畜一概不留活口。沒想到他們這麽快便自襄城一帶流竄到了這裏。以我們的力量,根本抵擋不住,剛才那夥人,我估計只是一小部分,他們暫時撤退,只是沒有料到我們會抵抗得這麽頑強。一旦主力出來,我們若還死守在這裏一定完蛋!所以,那邊組織了十幾輛車,先護送大家向東撤退,我帶一隊人留下佯守一陣,等你們撤遠了再走。希望胡人只搶貨物,不會再追上來殺人。”
商人們頓時哭叫起來,有人抱頭哭喊:“我的貨啊!我的貨啊!我的老命啊!”有人叫道:“你怎麽就知道抵擋不住?或許只是這麽一幫人呢?”更有人怒道:“花錢請些廢物,老子不走!”便有幾十人跟着一起叫道:“不走!不走!貨就是老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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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老大手一揮,十幾名保镖登上馬車,他舔舔幹燥的嘴唇,無所謂地道:“想留下不走的,本人非常歡迎。這份與敵同偕的精神,本人實在佩服得緊,每人發匕首一把,以便亂刀下來時,給自己一個痛快。家裏還有老婆孩子的,或則錢還嫌沒賺夠的,趕快,那邊車坐滿就走,坦白地說,位置肯定是不夠的……”
此言一出,人群立即向馬車蜂擁而去,人人争先恐後,深怕落單。那幾個車主更是狂叫:“老子的車!老子的貨啊!老子先上!”車上的保镖提着馬鞭亂揮,叫道:“一個一個上!別擠!小心老子抽你!”但人人向他擠過去,個個伸長了臉,只要能登車,巴不得多挨幾下。
鐘老大對手下道:“過去看看,一個個都塞上車走。”走到鐘夫人面前。小钰全身裹在布裏,抱着鐘夫人的手臂,雖然瑟瑟發抖,卻一聲不吭。鐘老大拍她一下頭,笑道:“怕個屁,有你姐姐在。”見鐘夫人眼中亦滿是憂色,搔着腦袋滿不在乎地道:“媽的,這次算是栽了。你們先走,老子虛晃一槍就騎馬來追你們……沒事!看見這麽多貨擺在這裏,媽的,別說胡人了,老子都要先搬回家再說。放心吧,沒事。”
鐘夫人點點頭,湊到他耳邊輕輕一吻,柔聲道:“我等你。”轉身抱了小钰上了一輛車。石全道:“放心,我駕的車,出不了岔子。”鐘老大眉頭倒豎,道:“放屁!出了岔子,老子要你好看!”拍拍他肩膀,轉身去了。
幾名保镖騎了馬在前引路,馬車一輛輛駛出。突然有個少年狼狽地自林中跑出,一面跑一面叫道:“又……又來了!”正是小靳。
鐘老大伏地聽去,果然地面傳來蹄聲,忙叫道:“快走!車隊快走!弓弩手準備火箭!”小靳沖到馬車前,叫道:“我!我!還有我!”但場面亂哄哄的,沒有人顧得上他,馬車紛紛沖出圈子,往林中奔去。小靳急得幾乎哭出來,忽聽有人道:“小兄弟,快上來!”轉頭一看,一輛馬車停在身後,他忙兩步跳了上去。石全長鞭一甩,打馬前行。
鐘老大喝道:“留下的都是我姓鐘的兄弟!盡量抵抗久一點,盡量久一點!這些胡人會他媽亂來的。死了的,家裏老小全歸老子供養,逃了的,老子第一個殺他,聽見沒有?”三十幾名保镖大聲應了,各自站好位置,燒起火堆,準備射擊。
鐘老大一轉頭,見賈誼也站在車頂,忙道:“你是誰?怎麽不走?”賈誼笑道:“小弟想跟鐘老大混個兄弟做做,以後出門諸事方便,不曉得成不成?”鐘老大笑罵道:“你他媽算盤打得倒還精。好,我說過了,留下的就是我鐘某的兄弟!”
正說着,林中火光閃動,百數十騎匪人排成長長的一個橫隊策馬而出。由于偷襲失敗,這次索性舉着火把全面壓上。賈誼就着火光,見那些人有的身着皮甲,有的身着鐵盔,更多的只是簡單的黑色布衣,果然是胡人殘兵部隊。這些人個個血紅着眼,仿佛百多只狼從黑暗裏蹿出,賈誼饒是藝高膽大,此時也禁不住捏出一把冷汗。正看着,耳邊響起了鐘老大的喊聲:“搭弓——放火箭!”
※※※
半個多時辰後,營地方向的火光已徹底隐在漆黑的群山之中。馬車在山道上行駛,颠簸起伏。因只有領頭的一匹馬持火把,其餘車不許點火,只有憑着車夫的經驗,讓車輪沿着路上的車轍前行。好幾次聽得前面驚叫,想是車子沖出道路,好在速度并不太快,又趕緊拉回來。
小靳心砰砰亂跳,不住回頭觀看。石全笑道:“小兄弟,怕麽?你叫什麽?”小靳道:“我……我叫作道靳。”石全道:“道?這個姓倒很少見。你是跟哪個商鋪來的?”小靳含糊地道:“……阿二那個。對了,那個領頭的鐘老大是誰?是镖局的嗎?”石全笑道:“他是又開镖局又做買賣,哈哈,只有他賺別人的錢,沒人賺得到他的。”小靳心中頓時無限崇敬,心道:“要做就要做這樣的販子,這才是真正的大小通吃呀!”
他想起一事,問道:“大哥,我們這是往哪個方向跑啊?”石全道:“這種時候只有往回了。”小靳驚道:“往東平?”石全道:“怎麽,小兄弟不是從那裏來的麽?”小靳忙道:“不是,我……我是中途跟上的。”石全點頭道:“我們是往東平那個方向,不過不進去。現下東平封城,各地的商隊都在城外碼頭村聚集,我們回那裏去。”
小靳略松一口氣,忽聽林子裏有隐約的馬蹄聲,便道:“是鐘老大回來了麽?”見石全奇怪地看着自己,小靳指指林子道:“有馬蹄聲啊。”石全側耳聽去,除了車隊的聲音外什麽也沒聽見,正在納悶,身後的車簾忽然被人掀開一角,有個婦人柔聲道:“小兄弟,你聽見什麽?”
小靳凝神聽去,不知不覺間運起功力,這一下聽得更清楚了,道:“是馬蹄聲……大概有十來匹。不是鐘老大麽?”
身邊呼的一聲,有人自車中閃身而出,落在前面一匹馬上,喝道:“松馬!”石全當即伏身下去解缰繩。那人掏出火燎子,晃兩晃着了,小靳方看清他的模樣,不覺吃了一驚——竟是位風姿綽約的婦人,穿着黑色緊身衣,背上交叉背着兩柄長劍。她待石全放開馬,雙腿一夾,縱馬而出,沿着路向前跑去,一邊跑一邊喝道:“拿起弓箭,拿起弓箭!騎馬的都跟我來!”
車隊立時停了下來,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響起一連串的驚呼聲。不多時便有數匹馬集結到那婦人身旁。正在此時,林子裏奔出十幾騎,向車隊沖來。
那婦人叫道:“靠近的不論是誰一律射殺!”引着騎手們先向後,沖過小靳乘坐的馬車時突然轉向,朝那十幾騎身後掩殺過去。那些強人沒想到對方敢主動沖殺,陣腳有些混亂,殿後幾人挺刀殺來,那婦人雙劍舞動,詭異飄忽,很快便砍下數人。其餘人這才反身格殺。小靳正想贊嘆,忽見其中一名強人亮起火燎子揮了幾揮,林中立時又響起一片喊殺聲,聽那聲音,這次是真正的強人了。
那婦人急道:“車隊快走!快走!”縱馬率衆沖上前去。車隊立即向前疾行,然而為時已晚,數十騎強人沖出林子,除了二十幾人圍着騎手們打之外,其餘都沖向馬車。車上镖師持弓射擊,一時馬蹄聲、喊殺聲、驚叫聲、慘呼聲、弓弦破空聲、鋼刀揮舞聲,在這漆黑的林間官道上混成一片。
石全道:“你來駕車!”不待小靳答應,将缰繩鞭子扔給他,抽出柄鋼刀,站在車架上。小靳心驚肉跳,可是此刻也管不得那許多,只是用力揮鞭子,打馬猛沖。忽聽石全輕哼一聲,“噗”的一響,一匹馬從車後沖到前面,馬上那人慘叫了兩聲,滾落地上。馬車直撞過去,碰到那人身體時騰起老高。小靳心也跟着猛跳了兩下,想:“媽的,這下可死了個痛快!”
此時前面有好幾名強人中箭落馬,但也有幾輛車的镖師被砍落,強人攀上車子,拉着車向邊上靠過去。裏面商人們頓時慘叫連連。石全揮刀猛砍,劈傷了好幾人,突然叫道:“小心!”
但見面前一輛車就停在路中心,小靳驚惶之下,用力一扯,拉車的三匹烈馬竟給他硬生生扯得斜沖出去,“砰”的一下,車屁股在那輛車上重重一撞,吓人地向一邊歪去,幸好此時另一邊的輪子撞到一塊石頭,又将車子頂了回來。
小靳一股熱血沖到腦門裏,叫道:“好他媽的!來呀!來呀!”拉扯缰繩,馬鞭猛抽,馬車在路邊的溝裏劇烈颠簸幾下,竟又重新沖回路上。石全喝道:“大嫂,快走!快走!”
小靳只覺全身氣脈膨脹,寒氣暖氣在身體裏亂七八糟瞎蹿,然而手足間卻似有無窮力量。有好幾輛車已被逼停,只有最前面的幾輛跑得沒影。十幾騎強人都向他沖來。小靳趕着車橫沖直撞,狂叫道:“不要命的就過來!”
石全在他左邊拼命砍殺,有一騎繞到他右手,一把抓住木緣,身子騰空想要攀上車來。小靳一鞭子抽過去,那人臉上立時拖出長長的一道口子。但他一聲不哼繼續向上爬,抓住小靳右手。小靳左手給他兩拳,奈何那人皮厚肉粗渾不在乎。小靳叫道:“耍大刀的,砍我一刀!”石全回手就是一刀,小靳右手舉起,這一刀砍在那人手上,幾乎砍斷了骨頭,那人慘叫一聲,翻身落車,滾進疾馳輪下,砰的一響,再無聲息。
小靳還未重新坐好,又一人縱馬上前,冒險地一跳,半邊身子摔在車架上。他一手抓牢了車架,一手來抓小靳,小靳情急之下也伸手抓他,兩人手抓在一起,都使勁向自己方向拉扯。那人力氣遠大過小靳,漸漸将小靳扯得站起來。小靳眼見要掉下車去,猛吐納幾口氣,突聽那人慘叫一聲,手上立軟,小靳不明白他為何洩氣,剛好見前面有一個土坑,忙抽手回來拉缰繩。那人軟軟地癱在車架上,似乎不動了。
正在此時,他忽然覺得車身一沉,驚叫道:“有人上車了!”石全驚道:“小姐!”一低頭沖入車中。車子裏有個女子驚呼一聲,跟着有人在裏翻滾打鬥起來,車身也跟着晃動。小靳眼前又有幾人沖到車邊,狂叫:“耍大刀的,出來滾呀,老子怎麽辦!”
有人策馬沖到車前,伸手去拉馬缰。小靳大急,長鞭甩去,原只打算吓他一吓,沒想到這一鞭又快又準,正中那人後腦。那人大叫一聲,捂着臉向一旁沖去,想來鞭梢卷到前面,擊中了他眼睛。小靳驚喜交集,見又有一人沖到身旁,又是一鞭抽去。這一鞭卻無甚力道,被那人輕易抓住。那人呵呵大笑,用力一拉,驀地一股巨力傳到,身不由己騰空而起,竟從車頂飛過,重重摔到另一邊去了。
這一下後面追趕的強人都是大驚,不覺放慢了馬速,只聽駕車那人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哈!”更是莫名其妙。
忽聽身後有人輕叱一聲,正是剛才那黑衣婦人。便有一名強人應聲落馬,大聲呼痛。有人叫道:“先幹掉這個點子!”衆人立即回身,向來者殺去。
過了老半天,石全疲憊地拖出一具屍體扔到車外,見小靳血紅着眼睛,一邊打馬一邊道:“好!老子知道了,有種再來呀!”他回頭看看,已沒有追趕的人,便扯下幾塊布,包裹身上的傷口,一面道:“小兄弟,你駕馬的功夫很好啊,這麽跑馬步都沒亂。那個人怎麽回事?死了嗎?”一指趴在車架上的人。
小靳道:“這人跟我扳手勁,突然就不動了,大概被我凍死了罷!”石全笑道:“是麽,那可不得了。”也懶得跟他瞎扯,伏身将那人推下車去。夜色昏暗,也就沒有看清小靳臉上洋洋得意的神色。
原來小靳鞭子被人抓住,就要被扯下車時,不由自主右腳一跨,與左腳剛好成馬步開合之勢,與道曾教他的那十八式中第五式的姿勢一樣。他練習這功夫日久,當下熟練地右手沉肘,左手提拉。這一招使出,腳下生力,那一道暖氣自氣海升起,順着手少陽三焦經一路飛速行到手腕陽池。這一絲氣雖然弱小,但手臂上其他本是混亂的寒氣皆跟着它運行,內力勃發,輕而易舉便将那人扯飛。他頓時明白到道曾曾說的“力自根起”的道理,心想:“哈哈,原來老黃強行打通我的經脈,雖然是要命了一點,卻着實幫了我大忙。這些寒氣對老子不客氣,可是我自己的氣一引導,對別人更不客氣得很,剛才抽中別人腦袋那一下不正是第六式的架子麽?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他一邊想,一邊只顧打馬前行,石全道:“稍慢一點,馬兒奔了一夜,快吃不消了。”轉頭往後看去,頗為擔心地道:“鐘大哥跟大嫂不知道脫險沒有。今晚真是險惡,先是殘兵,再是強人,怎會湊到一塊?”小靳正在興頭上,忙道:“我們回頭救他們去!”
石全搖頭道:“不行,我們倆去只是送死而已。況且我還要護送小姐回江南。”掀開簾子看了看,道:“睡着了……這一夜她也驚吓不小……”
又駛了一陣,但見不遠處的林子裏有火光。石全站起身望了望,道:“是前面逃出去的馬車,怎麽有一輛着了火?難道強人又追上來了?”小靳凝神聽去,道:“沒有打鬥聲音啊。”
說話間,已駛進車隊。小靳讓馬車慢下來,石全握緊了刀,兩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待駛近最前面一輛着火的馬車,但見商人的屍體落得滿地都是,石全道:“被襲擊了,不知道是強人還是殘兵?”小靳見到那些屍體上未被搜走的瑪瑙戒指、白玉挂件,心中亂跳,若是幾個月前早沖上去搜刮了,此時逃命要緊,只得強行收回心思。他倆駕着車繞過一輛輛燒毀的馬車,并未見到一個強人,除了劈啪燃燒的火,四周如死一般寂靜。
石全跳到車頂,四面張望,低聲喊道:“喂,還有人嗎?”小靳則看着滿地的散碎金銀細軟流口水。他流着流着,突然渾身一抖,叫道:“不對!”石全道:“怎麽?”小靳指着地上商人的屍體,臉色越來越白,道:“不對!為什麽一人、兩人……所有人的財物都沒被搜走?啊喲!”唰的一鞭,抽得馬兒長嘶一聲,拉着馬車猛地一騰,飛跑起來。車子裏有個少女的聲音驚呼一聲,小靳也沒空去管。
石全忙跳下來,道:“怎麽了?”小靳道:“這裏頭有古怪!”
“怪”字剛一出口,頭上風聲大作,兩人擡頭看去,卻見一整輛馬車正掠過漆黑的夜空。風将簾子卷起,仿佛旗幟一般飄揚。它在空中劃出優美的曲線,結結實實摔在前面路上,轟然破裂,震得地面都在顫抖。跟着四、五具原本在車裏的屍體從天而降,砸在堅硬的地上。有一具就砸在馬背上,三匹馬同時慘叫,其中一匹閃斷了後蹄,身子一歪,拉得整個車向左猛拐,兩人還未做出任何反應,只見到天旋地轉,同車子一道翻落在地,眼前一黑,什麽事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小钰幽幽醒轉。她膽怯地環顧四周,一片昏暗,只有車蓬的幾處破口透進跳躍的火光。她動了一下,渾身碎裂般疼痛,忍不住哭道:“姐姐,姐姐……”
哭了一陣,并無一人回答,到處寂靜得可怕。小钰感到身上冰冷,瞧着那火光老半天,終于鼓足勇氣,自散亂的棉被堆裏爬出,爬到車簾前,小心地探出頭去。只見遠處那堆火燒得正旺,不時柴火劈啪爆裂,便騰起一股黑煙。
小钰望着火,仿佛感到暖了許多。她鼓足勇氣,向那火堆爬去。爬了幾步,手摸到一件冰冷的事物,她低頭一看,是一只手,一只孤零零的斷手,一只因血已流幹而白得發青的手。
小钰的心一時不知道跳到哪裏去了,小腦袋顫抖着僵直地擡起一點,再擡起一點,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一顆鮮血滿面的頭顱上。
“啊!啊——!啊!”
小钰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她只想跳起身,遠遠離開這血腥地獄,可是身子卻一動也動不了,哪怕連擡起摸着那只斷手的手臂都不成,冷得,硬得就象這觸摸到的冰冷的大地。
驀地有人從身後一把抓住肩頭,将自己拉起來。小钰腦中因極度驚恐而眩暈,仿佛天地間一切都在旋轉,耳中嗡嗡直響。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在搖晃着自己,隐約聽見他在叫着什麽。
小钰被他搖得全身象要斷成幾塊,忽地耳中嗡響迅速減弱成一道低而尖的嘯聲,這才聽出是石全的聲音。她用力睜大眼睛,石全的模樣漸漸清晰起來。只聽他欣喜地道:“小姐,是我!你認出我來了?”
小钰伸出手,想要去摸摸他的臉,證實一下這是否是夢,這個時候眼前似乎什麽東西閃了一下,一道寒氣掠過。她摸向這張臉,摸到這張表情凝固的臉,感到了尚存的溫暖,笑了。
然後這張臉向左一偏,慢慢地垂到肩頭,在那裏騰了一下,似乎是完成最後的願望般,它從胸前滾下,翻騰着落進小钰懷裏。
小钰眼前升起一道血柱,滾燙的血沖起老高,再如雨般灑下,灑落在小钰的發梢、臉頰,和雙眼之中。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血色将一切都遮住,茫然地聽見有個聲音在耳邊咆哮。她什麽也看不見了,只是顫抖着,用盡最後的力氣抱緊懷裏那顆還有點餘溫的頭顱。
風聲凜冽,那道寒氣再度撲面襲來。
突然間,又有只手從背後繞過來,将自己向後一拉,緊緊摟進懷中。這個比那斷手還要寒冷的身子在劇烈顫抖,但是小钰清晰地聽見他在自己耳邊平靜地道:“別怕,不要怕。”
奇怪,小钰一點也不怕,于是她擡起頭,嫣然一笑,想要證明給他看。然後她就這麽仰着頭,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你要敢再動一刀,我就這麽刺進去。”小靳也仰着頭,第一次充滿殺意地看着老黃。他的頭撞破了,血直流到胸前,但是他不管,左手握着把斷刀抵在脖子處,冷冷地道:“‘多喏阿心經’,你這一輩子都不要想聽到一個字了。”
老黃慢慢将刀舉到眼前,一口咬住刀背,啪的一下将刀折成兩段。他口唇邊血肉模糊,兀自笑道:“哈哈,我的,是我的……哈哈哈哈,全是我林哀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