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2)

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各地的羯人因當初石虎的暴政,不為漢人所容,被迫逃難,又無處可去,聽到清河郡主帶隊要回襄城,無不景從雲集,從當初廣善營的兩百來人,猛增到三千多人。

阿清知道小钰的事後,只嗯了一聲,什麽也沒說,然而當天晚上再次咳血。石付等人秘密傳下死命令,不得有任何人再談到此事,到現在已成為最大的禁忌。

人增加得愈多,阿清身上的擔子就愈加沉重,石付、伏利度等人自然看得出來。他們不停派出人手探察襄城的情況,一面也找機會勸說阿清考慮考慮是否先行西歸,再做打算。但阿清一門心思只想往襄城去,誰勸也不聽,而手下那些人也只聽阿清的,她去哪裏,大家不用多說,自然都跟着。石付等人無可奈何,只得費盡心力,勉強維持着局面。

到了三月下旬,好消息逐漸傳來,一是冉闵連着被慕容氏偷襲幾次,已經完全縮回了邺城;二是襄城那邊的局勢也已穩定。大家心中都是高興異常,加快步伐向襄城趕去。

這一日清晨,阿清帥隊到達漳水。她與石付等人先過了河,查看情況。石付道:“再過去就是巨鹿了。當年項羽就是在這裏渡河,破釜沉舟,在巨鹿大敗秦軍。沿着巨鹿的驿道西進,再過幾天就能到襄城了。”

阿清騎在馬上,遙望遠處蒼茫的原野,甚是感慨。這一片地勢平坦,只有零星的十幾個丘陵,尚未散盡的霧一條條懶散地挂在丘陵下,風裏開來新鮮草木的氣息。

當年項羽的三萬江東子弟就是從這裏出發,踏破秦軍十三座營地,一舉擊潰二十萬秦軍。

阿清嘆道:“以一當十,以一人當天下,項羽也是英雄豪傑呀。你看這蒼茫大地上,至今還回響着隐隐的鐵蹄聲……”

伏利度等都道:“郡主所言極是!”只有石付側着耳聽了一會兒,道:“這可不是項羽軍的馬蹄聲,是真的有群馬過來了!”

“什麽?”阿清等人臉色大變,縱馬跑上一座小丘,極目眺望,只見東南方的丘陵間,三面深色的旗幟正在快速移動。隔得太遠了,也看不清是誰的旗,但絕對不是趙國的。伏利度看了一陣,道:“是向這邊來的,錯不了!”

阿清忙道:“傳令下去,立即終止渡河,已經過來的百姓趕緊找地方先藏起來!”一名士兵領命而去。

伏利度轉身對跟着的騎兵喝道:“左守備,立即帶你的人到西面的土丘後埋伏!禾元平,你帶其餘人去北面渡口處的蘆葦叢中,準備弓弩,等候我的命令!”

幾名軍官匆匆趕去準備,阿清與伏利度下了馬,藏身在丘頂觀察。過了不久,馬蹄隆隆,一支六十來人的騎兵隊自一座丘陵後快速轉了出來。這是一支輕騎兵隊,披着暗黃色的披風,當先一面旗上繡着一只熊。

伏利度輕聲道:“郡主,是慕容氏的軍隊!”阿清奇道:“慕容恪打敗了冉闵後,不是已經撤兵了嗎?怎麽還會在這裏遇到?”伏利度道:“不清楚。他們的目标好象是渡口,如果是路過,應該不會與我們有沖突吧?”

阿清道:“最好如此……如果我們與慕容氏再惹麻煩,可就更不好辦了。”他們藏身的土丘是前往渡口的必經之路,伏利度道:“郡主,您還是先避一下。雖說慕容氏明裏打着勤王的旗號,誰知道暗地裏是怎麽想的,要是有什麽意外傷到您可就不好了……”

阿清往後看去,見仍有幾十個百姓還沒來得及疏散隐蔽。眼見這支騎兵隊就要趕到土丘了,她冷冷地道:“我便那麽好傷到麽?我是大趙的郡主,難道連番邦小國的士兵都敢欺我?跟我出來!”說着縱身上馬,躍下土丘。伏利度暗自叫苦,只得跟着阿清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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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騎兵隊見土丘上跑下兩匹馬,當先一人揮手止住隊伍,按劍喝道:“來者是誰?”

阿清一直奔到離他五丈的距離才拉住馬,昂首道:“我是大趙清河郡主,你們是什麽人?”

那人呆了一下,拱手道:“末将燕國趙無究。昨夜探馬回報說漳河東岸有大批羯人準備渡河,末将奉大将軍之命,前來探察。”

伏利度見他并不參拜阿清,喝道:“放肆!見到大趙郡主為何不參拜行禮?”

趙無究還未開口,他身後一名佐将大聲道:“大趙?已經沒有什麽大趙了!我們百戶長向你行禮,豈不是笑話?”

伏利度怒道:“大膽!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就要沖上去,那佐将身後幾名士兵紛紛拔劍,阿清手一伸,攔住他道:“別動。你一個人想逞什麽匹夫之勇?這話真假未知,你慌什麽?”伏利度抗聲道:“他……他竟敢說……”阿清斬釘截鐵地道:“閉嘴!”

趙無究呵斥那名佐将道:“不得無禮。我們燕國原是趙之屬國,趙國宗祀才亡,我們就出言不遜,豈非小人行徑?可退下。”那佐将抱慚而退。趙無究向阿清一拱手,道:“請問,那些渡河的羯人是否由郡主統領?”

阿清道:“正是。我們不是軍隊,是逃難的人。我們希望回到襄城,不知道現在襄城的情況如何了。”

趙無究道:“我告訴你罷。五天之前,趙車騎将軍劉顯已經弑君,現已帶着皇帝的頭顱前往邺城。襄城降了,大趙……已經亡了。”

這句話他說得平淡,伏利度眼前一片漆黑,差點從馬上摔下來,過了好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說了句什麽話。趙無究道:“沒有屠城。石锟帶着宗親和群臣已經南下投靠晉國,趙的宗廟已毀,宗祀斷絕,非是虛言。城裏的羯人紛紛外出,現聚集在巨鹿一帶。”

伏利度放聲痛哭,抽出刀來,就要往脖子上抹,忽地手上一震,阿清拍飛了他的刀,冷冷地道:“哭什麽?”

伏利度淚如泉湧,泣不成聲地道:“郡……郡主……”

阿清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只道:“你回頭看。”伏利度不解其意,回頭看去,淚眼朦胧中,只見土丘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站滿了族人,有寥寥的騎兵,也有步兵,甚至還有一些百姓。他們擔心阿清的安危,紛紛抽出了刀劍,默默無言地準備着。

阿清道:“這些人不離不棄地追随着我,因為他們相信,有一個地方可以安居樂業,有一個地方可以合家團聚,而你、我就是帶領他們的人。你要再敢哭出一聲,我不會讓你體面地自盡的,我會親手殺了你這個懦夫。”

趙無究見伏利度對阿清的話沒有絲毫異議,一抹臉,死咬着嘴唇,咬得鮮血直流,真的再不發一聲,不禁道:“清河郡主的威名,末将也早有所聞,今日一見,果然非凡。郡主,末将想再問一句,你們确實不是軍隊麽?”

阿清道:“不是!我們只想與族人會合,西歸回家。”

趙無究點頭道:“好。”一揮手,他身後轉出一名使臣裝束的人,手持節杖,朗聲道:“大将軍有令,所有羯人須得到巨鹿居山坪彙集,違者以反亂罪論處!”

伏利度須發皆張,喝道:“你說什麽!”那使臣面不更色,大聲地重複了一遍。伏利度怒極,仰天哈哈大笑,突然笑聲戛然而止,他手中馬鞭脫手而出,正中那使臣面門,打得他跌落下馬。只聽一陣急密的抽劍之聲,趙無究手下十幾騎飛奔而出,一下将阿清與伏利度團團圍住。

土丘上的羯人都發一聲喊,一起往下沖過來,這邊的騎兵們打馬上前,迅速結成陣勢,那名佐将大聲道:“這些人意圖謀反,按大将軍令,格殺勿論!”士兵們齊聲呼喊。眼看雙方的激戰一觸即發,驀地聽見阿清大喝一聲:“住手!”

這一聲灌足內力,直吼得四野八方都是回響,離阿清最近的兩名騎手幾乎被震得落下馬來,其餘馬匹紛紛人立而起,長聲嘶叫,沒有準備的騎兵們狼狽地拉緊缰繩,拼命安撫着馬。

阿清的馬被吼得四肢亂顫,但是被阿清牢牢按住,動彈不得。她在馬上立起身來,喝道:“誰也不許動!你們想做什麽?都給我退回去!”那些羯人見她發怒,猶猶豫豫地停了下來,不敢再動。

趙無究見對方被阿清這一聲震住,忙也舉手道:“都別動,退回去,退回去!佐将,約束你的人,不得無禮!”騎兵們聽他的命令,況且被阿清那一聲唬住,各自退了回去。滿臉是血的使臣也被人扶着走了。

阿清道:“這命令,是你們大将軍慕容恪下的?”

趙無究恭敬地道:“正是。”

阿清道:“他下令聚集我們族人,是想滅亡我族嗎?”

趙無究道:“大将軍之心思,末将不敢枉自猜想。但我大将軍以仁義著稱,我燕國也曾為趙之屬國,如此殘暴之事,也只有獨夫冉闵做得出來。郡主大可放心。至于召集之事,當此亂世,你們族人生計險惡,大将軍想收編,也是好事。”

阿清心中雪亮,知道慕容恪不願自己的族人為其他勢力所用,所以想自己吞了。她心意已決,道:“好,我跟你們去。”

伏利度急道:“郡主!”

阿清頭也不回地道:“傳令,全體渡河,跟我一道往巨鹿與族人會合。還不快去?”

※※※

當天晚上,已經行到離巨鹿只有十幾裏了,阿清命就地休息。趙無究一面遣人飛馬回報,一面安排夜晚巡邏的事,還不忘讓人送來食物和酒。阿清召集十戶長以上的官員二十幾人,大家擠在帳篷裏喝酒。進來前,阿清命人收了他們的刀劍。

酒過三巡,當阿清說出大趙已亡的事時,所有人都呆了。人人滿懷希望,歷盡千難萬險,踏着無數人的屍體向襄城進發,沒想到自己的國家竟然一夜之間就亡了。這些從屍山血海裏掙紮出來的漢子此刻再也無法抑制,全都伏地痛哭。不少人跳起來大喊:“國滅之恥,以身殉之!”摸刀劍時才發現被阿清收了,叫道:“郡主,請賜我們刀劍吧!”

阿清冷冷地道:“沒有我的命令,一個都不許死!國雖亡了,族人還在,現在誰自盡誰就是懦夫行徑!聽好了,明天才是最關鍵的一天,石付,你來說一下。”

石付躬身道:“是。目前的局勢是這樣,襄城投降後,冉闵收縮回邺城,姚弋仲返回洛陽。慕容恪的大軍說是走了,其實仍在附近與冉闵周旋。燕王慕容俊素來眼高志大,有囊括天下、氣吞寰宇之心,手下又有慕容恪、慕容垂等當世猛将,我敢斷定,将來滅冉闵者必是此人。慕容恪現在命人召集我族人,其心絕非想要斬草除根,相反,他是想籠絡我為其所用。但如果我們不願服從,他可能也會起殺心,至少不能讓我們為其他勢力收留。”

一名校尉道:“那該如何是好?明日要伺機刺殺他嗎?”

石付搖頭道:“不,明日我們沒有任何動手的理由和機會,也根本不可能撼動他什麽。大家務必明白,一旦動手,則我族就要面臨滅頂之災,所以唯有臣服一條路可以走。”

下面的軍官一起大嘩。那校尉站起來大聲道:“石付是奸人!末将請郡主殺之以謝天下!”其餘人跟着一起大喊:“殺石付!殺石付!”

阿清身旁的伏利度臉上變色,剛要起身呵斥,阿清一伸手攔住他,對那校尉道:“你過來。”

那校尉驅前幾步,走到阿清面前單膝跪下,叩首道:“郡主!我們雖萬死不足以報國,怎可為了偷生而臣服番邦小國?石付非我族人,其心必異,請殺此奸人!”

阿清順手丢給他一把刀,道:“好,去,你一個人先去把趙無究的人全殺了,提他的頭回來見我,我就殺石付,帶你們去進攻慕容恪,如何?”

那校尉大喜,道:“末将遵命!”跳起來叫道:“兄弟們……”

阿清喝道:“混帳!你沒聽清我的話麽?你一個人去殺,誰說其他人可以跟你去的?”

那校尉一怔,道:“可……可是他們有六十幾個人……”

阿清道:“我不管。你去殺罷。”說着自顧喝酒。那校尉呆在當場,看看阿清,又看看同樣呆滞的同僚們。幾名軍官跪下道:“末将願……”阿清一口截斷道:“誰也不許!你自己去,記住,一定要殺幹淨,一個不留。有一個漏掉的跑來殺了女人孩子,都是你的罪過。”

那校尉呆了半天,跪下道:“末……末将不能……”

阿清道:“不能?”那校尉道:“是,末将一人之力……實在……請郡主降罪……”

阿清道:“好吧,念你忠義,剛才自願請命那三人也跟你去。你放心,有這麽多老弱婦孺替你吶喊助威,一定能行。”

那人汗如雨下,顫聲道:“還……還是不能……末将死不足惜,不能連累了郡主和族人們……”

阿清道:“哦,你想起還有族人了?你想起還有那麽多跑都跑不動的老人和孩子了?慕容恪的大軍與我們相比,可比你與這六十幾名騎兵的差距大得多了去了。石付雖非我族人,可是為我族殚精竭智,立下多少功勞,你們卻在這裏逞匹夫之能,壞我大事,還有臉說忠義!”說到後面,站起身用力将酒杯一摔,酒水潑了那校尉一臉。所有人都吓得腿肚子一哆嗦,撲地跪倒。帳篷裏一時寂然無聲。

阿清胸口劇烈起伏,看了他們半天,道:“大趙滅亡,誰有我的心痛?誰有我這般絕望?要說可以自盡,我早死了千次萬次!我不只國破,我的家也完了。可是我的伯伯叔叔、父親母親死的死,逃的逃,我向誰訴苦去?我不能哭,不能喊,甚至連沉默都不能……我已經倦到了極至,痛到了極至,但我卻還沒有倒下,你們覺得奇怪吧?因為……因為還有支持着我的人。”

她走到帳篷門前,掀開簾子,向外看去。星星點點的火光遍布在帳篷的四周,幾千人聚集在一起,除了偶爾有小孩哭泣或老人咳嗽之外,寂靜無聲。星空下,巨鹿平原上的丘陵隐約可見,卻看不見一個站立的人的身影。人人疲倦到了極點,盡管明日有不可知的道路等着他們,他們也無暇思考,相互依偎着睡了。

這也許是最後平靜的夜晚了。

“你們看看他們罷,看看罷。”阿清淡淡地道:“明天,我要笑着去面見慕容恪,請求他讓族人們離開這裏,回歸草原。這個世界上并非只有抗争一條路,有的時候,屈辱和臣服,是你不得不走的一步……明天就知道了。明天……明天快些到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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