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西市

四更,庚敖從理政的高室歸內寝。

王寝裏的女禦都知道,君上不允她們入高室一步。

被茅公喚來等在內寝裏的盧姬迎上來,服侍更衣。

畢,庚敖坐于榻側,望着盧姬自褪衣裳。

绫羅紗衣漸次委地。盧姬靠将上來,輕輕依偎入他懷中,仰面喃喃輕喚:“君上……”

她聲若呢喃,眼眸裏脈脈含情,又流露出了些許仿似不敢訴說的委屈之意。

盧姬是盧國進獻而來的美女,盧國公族之女。

盧國本是周室同姓分封之國,地處洛邑之西,從前是周天子用以拱衛王室的封國之一,奈何時移勢易,周王威堕,盧國如今國小民弱,屢遭近旁諸國夾擊,苦不堪言,遂投靠了地處盧國之西且日漸雄起的穆國。五年前獻上以貌美著稱的盧姬。文公一向喜愛次子,當時便給了庚敖為女禦。

既為國君,勤政撫民自是他應擔的職責,但暇時享用美人溫柔,亦是權力所附的理所當然。

盧姬貌美,性柔媚,于床笫之事,亦極能投男子所好。

他久未近女色,便也冷落了她許久。

庚敖笑了笑,順勢便将她放倒在了榻上,視線落她胸間,一頓,眼前忽躍出了那日所見的一幕。

那秭女的身段,自比不上此刻卧于王榻之側的女子豐腴,但盈盈嬌致,卻更有一種惹人想去憐愛的美态。

叫他印象深刻的,還有那處宛若桃花的胎記,似朱砂精心描繪,精致小小一朵,怒綻于玉白肌膚之上,似要與那兩顆淡淡粉紅的蕾尖鬥豔。

雖不過匆匆一瞥,所見就被她以衣襟給遮掩住了,但當時的驚豔,卻撲目而來,此刻想了起來,猶歷歷在目。

可惜了,天生一副絕品皮肉,也不知是否因了從前在秭地生活艱辛風吹日曬所致,面容卻如此不堪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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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還在其次,她的性子,更是令他不喜。

想起來就覺心中不快。

……

盧姬雙眸半睜半閉,眉目媚态橫生。

庚敖盯着她的臉,心中忽發一個奇念。

倘若将她召來,命她侍寝,被他壓于身下之時,不知她又将會是何等模樣?

難道還能保持住這一路上的不假辭色之态?

念及此,他忽血氣翻湧,惡念頓時大熾。

盧姬覺他暴脹,面頰潮紅,喘息急促,卻又悄悄睜開了眼睛,紅唇附他耳畔,嬌喘低聲道:“君上……今夜伯伊夫人可曾請君上過去?”

庚敖漫不經心唔了一聲。

盧姬伸舌輕舐他耳根,吐氣如蘭,“妾聽聞,伊貫恐勢力被削,想再以伊氏女入君上後宮,這才極力反對君上妻晉侯女。君上若再以伊女為正妻,則日後伊氏之勢,恐壓君上一頭……”

庚敖睜開眼睛,眸色瞬間轉為冰冷。

“你受何人指使,敢在孤面前說這話?”

盧姬一驚,随即搖頭:“并無人指使,只是妾随想而已……”

庚敖翻身而起,冷冷道:“孤妻何人,此事能容你置喙?你當孤不知?荀轸從前暗中贈你夜明珠,便是要你在孤面前說這番話吧?”

伊氏、荀氏是穆國的兩大貴老之族,家族子弟衆多,身居要位,一向相互傾軋。從庚敖登上國君之位開始,身為荀氏族老,荀轸自然不欲年輕國君再立伊氏之女為正妻,這才力主國君守約與晉國聯姻。又知盧姬與尋常女禦有所不同,便暗中贈送夜明珠,讓她伺機在國君耳畔吹風。

這是半年之前的事了。盧姬此前一直沒機會得親近國君,今夜終于被召,喜不自勝,方才趁着男子情,欲勃發,知這是開口的最好時機,便如此這般說了出來。

她卻沒有想到,這事竟也被他知曉,只從前隐忍不發,見他兩道冰冷目光投向自己,大驚失色,再不敢分辨,慌忙爬了起來,跪泣道:“君上息怒!怪妾一時糊塗犯忌!君上罰妾便是。如何罰,妾受之如饴!”

“妾明日便将他所贈之珠交出!”

她又道,一時堕淚紛紛,梨花帶雨。

庚敖盯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他既贈你了,何必退回。”

半晌,他淡淡道,眉宇間的那絲怒意也似漸漸消退。

盧姬一顆心方定了些,拭去淚痕,又爬回到他身後,身子貼上他後背,一雙柔荑也慢慢攀回到他了的腰腹之上。

“君上,不早了,妾服侍你睡下吧……”她的聲音帶了點鼻音,又軟又濃。

“出。”

盧姬一怔,仰臉看他,見他面容冷漠,片刻之前的情動模樣已蕩然無存,不敢悖逆,咬唇爬下了榻,匆匆穿回衣裳,低頭出了內寝。

茅公入內,行至王榻之側,見他閉目仰卧,神色索然,遲疑了下,低聲問:“君上,可要另召女禦侍寝?”

庚敖道:“不必,你去歇了吧。”

茅公應是,轉身退出,忽聽身後聲音又起:“那個秭女,如何安置的?”

茅公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他一眼。

他依舊閉目,方才那一句,似不過信口所問。便道:“老奴将她暫安置于傳舍一偏院內。”

庚敖唔了一聲:“令舍人監察,亦不得慢待。”

茅公應了,再等片刻,未聽他有吩咐,似已入睡,便輕手輕腳退出內寝。

……

阿玄在傳舍裏暫時落腳下來,轉眼便過去了五六日。

這些日,倘她外出,無人阻攔。但阿玄也覺察到了,身後不遠之處,必有一舍人跟随。

阿玄知這是為了防範她逃走。

她确實考慮過伺機潛逃,但很快就打消了主意。

就算她逃出了丘陽城,天下之大,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就是回狄道尋隗龍。

即便運氣夠好,讓她能夠搭上商隊穿越路上的城池和荒野,最後安然抵達目的地,但這邊倘若不放過她,又怎可能想不到她的去向?

茅公之前強行帶她同行的本意,自然是為了給庚敖治他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發作的頭疼之症。

此後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倘若沒有意外,應該就是這樣過下去了。

逃走并不現實,只能退而求其次。

隗龍母子,如今就是她在這世上所剩的最後親人了。

她知道他們一定在挂念自己,就像自己時常挂念他們一樣。

她想讓隗龍知道她如今已平安抵達了丘陽,過的很好。

她也想知道他們的近況。

阿玄便尋舍人,說了自己的請求,請他轉告茅公。

舍人此前曾得過茅公的吩咐,若這女子有事,便去王宮轉告。當日将消息傳了過去。

過了幾天,舍人笑容滿面地來找阿玄,說恰有一批辎重不日發往天水,可為她帶信過去。

阿玄大喜。

隗龍從前曾随阿玄習字,陸續也識了不少的字。阿玄便寫了一封告平安書,又想着那邊冬日嚴寒,隗嫫若無冬衣禦寒,怕熬不過去這個冬天,便想為她捎帶一件寒衣。

她在傳舍裏飯食無憂,卻身無分文。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面她曾用以賄賂坐車的玉珏了。

阿玄拿了出來,翻看了片刻。

她想起前幾日外出時,在城西曾見到過商隊的影子。

商隊來自各國,南貨北易,說不定能收了這塊玉珏。

……

丘陽作穆國國都,至今已逾百年,人口繁衍,如今達數十萬之衆,街道喧鬧,西市因彙聚各國商人,更是熙熙攘攘。

阿玄一路過去,站在角落裏觀察了片刻,朝一支操齊人口音的商隊走去。

齊國商業繁榮,天下絲綢珠貝,十之七八都經由齊人之手流通,商人見多識廣,或許有看中的,願意收了這塊玉珏。

阿玄尋到那支商隊的頭領,取出玉珏,遞了上去。

頭領接過,就着日頭照了幾下,道:“我不诓你,你這玉珏,倘若成對,價值貴重。如今只得一只,未免失雙,我收了也無大用處……”

這東西,阿玄留着不過只是廢物,若換成錢,也算是盡了其用,道:“我知你所言不差。只是你當也是識貨之人,這玉質地絕美,也算罕物,何況我不出高價,你收了去,怎就不能盈利?”

那齊人躊躇了下,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一個正與人說話的白衣男子,叫阿玄稍候,走了過去,恭敬地道:“主人,有一女子欲出這枚玉珏,質地上好,可惜不能成對,收不收?”

齊翚視線掠過玉珏,起先并不怎麽在意,忽然目光定住,取過玉珏,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片刻,終于想了起來。

他此次臨出齊都之前,齊侯曾傳他入宮,向他展示來自周王的一封朝書,因他走南行北,見多天下寶物,詢問他從前是否見到過朝書中所繪的那面玉珏,知他未曾入眼過,又叮囑了一聲,說日後若是見到,便來禀告,因那持珏之人,極有可能便是周室王姬。

周王雖威信漸堕,但還是天下共主,九鼎之尊,地位擺在那裏,諸侯能從競求者中娶到王姬,依舊是件臉面貼金的事。

當時齊翚漫口應了,卻并未上心,漸漸也忘記了此事,片刻前剛看到那面玉珏,只覺眼熟,接過仔細察看,才終于想了起來,應該就是那日在周王朝書中所見過的那面玉珏。

玉面上的龍鳳雕紋精致異常,形狀獨特,以他眼力,絕不至于看錯。

齊翚心裏微微波動,立刻問道:“人呢?”

頭領指着阿玄:“便是她了。”

齊翚看了眼阿玄,朝她快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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