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阿姊。”
身後忽有人喚她。
阿玄回頭, 看見躍站在不遠之外。
月光将他身影投在腳下,朦朦胧胧的一團,孤寒而清瘦。
“深更了,你怎還未睡?”
躍走來, 停于她的面前, 阿玄微笑地看着他。
“我睡不着,想尋阿姊說說話,到了, 又怕擾阿姊安眠,沒想阿姊也未睡。”躍輕聲道。
他個頭比阿玄高了許多, 看起來已經像個青年,站在阿玄面前時, 她要微微仰頭地看他。
阿玄便坐了回去,示意他也坐于自己身畔。
“想說何話?”
躍坐了下去, 卻又沉默了, 目光落于蓮池水面的那輪月影,身影仿佛凝固。
“你怎的了?”
阿玄擡手, 幫他撫了撫衣衽,柔聲問道。
對面前這個身體裏和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少年,從第一天他帶着羞澀又歡喜的神情出現在她的面前,喚她阿姊之時, 她心中便對他生出了一種天然的親近之感。
他終于從那片月影上收回目光,慢慢轉過臉。
“可是今日出了何事?”阿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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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齊世子姜突等人強行闖入了周室宗廟, 竟以舉鼎賽臂力為戲。
宗廟九鼎,為夏王大禹劃分天下九州而鑄,一鼎象征一州,上镌名山大川,奇珍異物,為王權至高、九州一統的象征,姜突等人竟如此輕慢,躍得衛士禀,趕去阻止,方将人驅走,過後周王問齊侯,齊侯不過假意責備姜突幾句,周王亦是無可奈何。
躍開始向阿玄講述經過,語調平靜,目光裏卻滿是憤懑和憂傷。
“阿姊,去歲你未回時,父王修祭坑,效仿夏商,于門前兩側活殉武士,左右各三人,令持戈跪埋于地下,以納善辟邪、擊析防害,我極力反對,父王終改埋人俑,然又能如何?我所能做不過只是如此,留幾條武士之命罷了!今日眼睜睜看着宗廟受辱,卻無能為力!周室之于天下諸侯,不過只是笑柄!”
他的五指緊緊地捏成了拳。
“阿姊……我周室,還能有中興,真正重振天子威嚴的一日嗎?”
他凝視着阿玄,問道。
阿玄沉默了片刻:“很難。”
躍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躍,你當還記得前次,我與你同去父王面前勸他助曹侯平亂時的那番道理吧?周王高高在上,地位不可逾越,這在當初本是好事,然便如一面錢幣,有正必有反。反便是如此一級級地分封下去,周王名義下的土地日益增多,然實際可控之地,卻是日益稀少。今大争之世,土地和人口,方是一國能夠興盛的基礎。這基礎,我周室無,不僅僅我周室無,所有從前被分封在了中原腹地的國家,一概俱無,因手中土地有限,自周立朝以來,至今數百年之久,土地早被瓜分一空,再無資源可用,既無資源,又憑何真正強大?即便國出明君稱霸,也不過是昙花一現,絕難持久。”
躍喃喃地道:“我明白了。倒是從前那些毫不起眼的邊遠之國,譬如穆、楚,地域廣闊,可向外擴張,日後才是真正無可限量?”
阿玄道:“可以如此認定。”
躍出神了片刻,苦笑:“阿姊,我今日原本心中極是難過,不懂為何周國頹敗至此,恨自己無用,聽你這一番話,倒是解脫了不少。多謝阿姊寬慰。”
阿玄笑道:“話雖如此,你有少年志氣,秉持振興周室之心,阿姐甚是欣慰!縱然因了先天不利,我周室或許再不能恢複往昔之天子榮耀,然若有日能夠自強自立,勝過今日,至少不再受從前鄭國割麥之辱,那也是好事啊。汝未來天子,阿姊願你為之努力,不做,怎知可不可能?”
躍望着阿玄:“阿姊,你可知,我當如何去做才好?”
阿玄沉吟了下:“阿姊不懂治國之道,只想告訴阿弟,我周室勢衰,非一日之寒,想重振王室,也絕不可能一蹴而就。好在周室有一點是其餘諸侯國所不可比拟的,那便是再衰微,再受人鄙視,也無人敢真正來伐。阿弟你不必急,來日方長,盡可以慢慢地做,等你有天長大,時機成熟了,如你從前所想的那樣,效仿穆國,鼓勵墾荒,将公田改授農者耕種,軍功者獎土地歸他私有,想方設法吸引商人來我周國貿易,一步一步,總有一天,阿弟你會有一番作為。”
躍原本頹喪的神色一掃而空,目光重新變得熱切,充滿了光彩,他緊緊地抓住了阿玄的手:“阿姊!有你在,我心中踏實了許多!我知曉了!”
阿玄微笑:“阿姊幫不了你什麽,日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慢慢去做。”
躍用力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俊秀面龐之上,再次露出煩惱之色。
他巴巴地望着阿玄:“阿姊,你快要出嫁了嗎?”
阿玄道:“你想阿姊出嫁嗎?”
躍小聲道:“我舍不得阿姐出嫁……”
阿玄道:“阿姊如今若不想嫁人,你會幫我嗎?”
“只要阿姊不想,我必定傾盡全力幫你!”
躍立刻道,話說出口,又遲疑了:“可是阿姊,你是女子,躍再舍不得阿姊,阿姊也是要嫁為人婦……”
阿玄微笑:“阿弟若肯幫我,便是父王,也不能迫我。”
躍立刻道:“我能為阿姐做何事?阿姐只管道來!”
阿玄望着他:“躍,你老實告訴阿姊,當初那個聲稱阿姊歸宗便可中興王室的卦象,到底何來?”
躍一怔,避開了阿玄的目光,支支吾吾。
阿玄道:“是你騙了父王吧?我見你對巫蔔之事并不上心,卻聽寺人言,當初是你勸父王再去向巫司蔔卦,這才得此卦象。”
躍面露愧色,低聲道:“那時母後思你成疾,父王礙于母後,雖也派人出去尋訪你的下落,只我瞧他不過敷衍居多,并未上心,恰那巫司叫我尋到了個不是,我再許他些好處,他便應允照我之意蔔了那卦,父王一向信他,這才向天下諸侯廣發诏令尋你歸宗……”
“那時我一心只想快些找回阿姊,也未多想別的……阿姊你莫怪我……”
他頓了一下,“不過甚是神奇。阿姊你回來的當夜,周國竟就下了大雨……”
阿玄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躍,你幫阿姊一個忙,再替父王蔔上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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