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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蘿上一秒還別開頭一副高冷氣極的模樣,下一秒卻在聽到巫鹹說的話轉而變為擔心:“什麽?你生病了?什麽病?你這三天都在生病所以沒有來這裏的嗎?”
巫鹹想到自己這幾天在鬼門關走了一趟的經歷心中生出苦澀,心情瞬間低落了好幾分,讷讷點頭應了個“嗯”。
阿蘿順着樹幹靈活的滑了下來,小跑着到了巫鹹身邊,這時才看清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血,憤憤握拳:“你身上怎麽這麽多傷?誰打的?你告訴我,我幫阿鹹報仇去!”
巫鹹心中淌過一陣暖意:“沒事,反正我已經被打習慣了,這些傷其實不痛的。謝謝你,阿蘿。”
被打習慣了!
這幾個字像把利刃一樣劈開了阿蘿的思緒,她這才想起來他們初遇那次巫鹹額頭上和身上隐隐有傷,她那時候還以為是巫鹹在水裏被石頭磕着絆着才造成的,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樣!
而且這幾日她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有關巫族的事情,來家裏做客的巫族人都會提到巫族一個不祥之人,話裏話外無不透露出鄙夷輕蔑。阿蘿聽的時候只當消遣聽了聽,但把這所有的一切串聯起來無不說明巫鹹就是巫族人人嫌惡的不祥之人!
阿蘿眼中的鋒利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平時話那麽多的阿蘿生平第一次無語了:“阿鹹……”
巫鹹也不蠢,這麽多年的人情冷暖教他學會了察言觀色。他一看阿蘿的表情,就知道她恐怕是知道了有關于自己的事情,苦笑一聲,巫鹹道:“阿蘿,這樣的我……根本不配成為你的朋友吧。”說到這裏,巫鹹心中的苦澀更重了幾分,自嘲一聲,道:“也是,我是個不祥之人,除了我的娘親,所有人都不喜歡我。阿蘿也不喜歡這樣的我吧,呵——”
“誰說我不喜歡阿鹹啊!”阿蘿急急出聲,心疼更甚,“阿鹹這麽好,才不是他們說的不祥之人!阿蘿最喜歡阿鹹了!”
女孩孩子氣的話聽起來無甚分量,但聽在巫鹹耳朵裏卻猶如明亮的日光沖破烏沉的厚雲在他心間灑下萬千光輝,以往經歷過的所有欺淩謾罵此刻都變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只有這個女孩,只有這個叫阿蘿的女孩子成了他黑暗人生中的太陽。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巫鹹暗暗發誓一定要努力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不讓阿蘿遭受哪怕一丁點的傷害。
後來,巫鹹跟阿蘿講了他這些年來所經歷的種種,阿蘿聽的無比心疼,同時心裏頭發誓她以後一定會對阿鹹更好,也一定會保護好他不再讓任何人欺負他。
自那日之後,巫鹹變得更加圓滑減少自己挨打挨罵的次數,每天上午巫鹹都會和阿蘿在河邊相會。阿蘿幫着巫鹹一起洗好衣服之後,就把自己學到的東西統統教給巫鹹。阿蘿甚至還偷偷把之前推巫鹹下水的那些人給教訓了一頓,打的他們連連求饒立下毒誓再也不找巫鹹麻煩了才肯放他們走。
巫鹹開始趁大家不注意去偷學巫族的占星術,沒想到他天賦委實不錯,同樣的時間竟然學的比其他人要好很多。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如此過了兩年。
巫鹹因為常年的高強度體力勞作身子變得越發結實,原先被太陽烤的焦黑的皮膚也不知道為什麽開始變白,阿蘿自然也出落的越發水靈,精致的眉眼慢慢褪去了年少時候的稚嫩,有了少女的輕盈美感。
兩人還是天天在固定時間會面,不過因為後來巫鹹的父親叫他上山砍柴取代了洗衣服後,兩人見面的地點就改成了山上。
阿蘿是靈族人,修煉的是駕馭百獸的能力,所以巫鹹在砍柴的時候阿蘿就跑去和山裏的小動物玩,等他砍完後再一起玩耍。
這天,巫鹹早早就砍好了柴,阿蘿捧着一大兜的果子回來了,身邊還跟着三只小松鼠:“阿鹹快看,這些都是阿大、阿二、阿三三兄弟幫忙才找到的果子,又大又甜,真的好好吃哦,喏,看你砍柴砍的那麽累給個最大的果子給你吃!”
巫鹹擦了擦額頭的汗,笑容滿面的接過阿蘿遞過來的果子:“謝謝阿蘿。”
阿蘿捧着那些果子找了塊樹蔭坐下,果子圓滾滾的在地上翻滾了幾圈,看着倒是可愛的緊。阿蘿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個果子,洗也不洗擦也不擦就往嘴裏送:“阿鹹,你今天……”
果子還沒碰到嘴巴,就被巫鹹一把奪過。巫鹹拿起靠在樹幹上的盛水器,倒出裏頭的水仔仔細細的把果子給洗了一遍,末了還拿幹淨的樹葉擦幹了上頭的水珠:“說了多少次了?果子不洗吃了會生病的,上次的教訓這麽快就忘記了?”
阿蘿扁了扁嘴,揚起的小臉上卻滿是讨好的味道:“知道了知道了,阿鹹你怎麽越來越啰嗦了,這股啰嗦勁兒都快趕上我娘親了。”
巫鹹無奈的嘆口氣,阿蘿越大越難治了,也就是他還能稍微管住她一點。
“阿鹹,你不是說你的占星術已經大成了嗎?快幫我占蔔一下我的未來吧!”阿蘿說到這件事,連果子也不吃了,眨巴着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巫鹹看,乖巧的不得了。
巫鹹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蔔筮蓍草,一一鋪開在地上,阿蘿挪了挪屁股,一邊啃着手裏的果子,一邊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占蔔。
巫族将占星術分的很細,當然最主要的方法還是通過觀察星象進行占蔔,蓍草占蔔也是其中的一種方法,而且較之星象占蔔更難控制。因着兩人只能白天見面,所以巫鹹才選擇了這種方式。
巫鹹在蓍草上塗塗畫畫着什麽,同時嘴裏還念念有詞,就見那幾根蓍草的字符竟然開始發亮,看得阿蘿大為驚奇。
巫鹹閉着眼睛默念着咒語,有關阿蘿的過去慢慢呈現在他眼前。畫面一轉,眼前極快的閃過幾幅畫面,快的巫鹹根本沒看清楚內容,最後定格在了某副畫面上,驚的巫鹹直接口吐鮮血強行中斷了占蔔。
見巫鹹吐了血,阿蘿趕緊扔了手裏的果子一躍而起扶住了他,秀眉緊皺,話語裏是濃濃的關切:“阿鹹你沒事吧?怎麽會吐血?都是我不好,非要你幫我占蔔未來的事情,阿鹹對不起……”
巫鹹定定的看了阿蘿歉疚滿滿的臉幾秒,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才恢複了一貫的溫和,寵溺的揉了揉阿蘿的秀發:“傻瓜,不關你的事情,是我學藝不精。看樣子,我還要再努力修煉修煉占星術才行啊。”
阿蘿扁着嘴,心裏頭的愧疚自責怎麽也消不掉。這時,松鼠阿大蹦到阿蘿的身邊扯了扯她,另一只手往林子裏指了指,阿蘿眸光瞬間大亮,頭也不回的進了密林:“阿鹹等我一會兒,我去采點草藥。”
“不要……”巫鹹伸出手想要阻止阿蘿,不想氣血猛地翻湧到了喉頭,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染紅了大片草坪。
巫鹹被占星術反噬內傷頗重,縱使是想要進去尋阿蘿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撐着身體暗暗祈禱阿蘿不會出什麽事。
“啊——”
一道聲嘶力竭的尖叫陡然在密林中炸響,驚得林中的飛鳥撲騰着翅膀飛走了。巫鹹猛然睜開了眼睛,顧不得自己的傷勢就往密林中去,越走近越是聽到清晰的虎嘯。
“阿蘿……阿蘿你在哪?阿蘿……”巫鹹扯開嗓子大叫,林中卻突然靜了下來,巫鹹心中的驚懼擔憂一點一點在身體內部蔓延開來,最後全部彙入一個點。
“吼——”震天的虎嘯聲從前頭傳來,巫鹹想也不想的就往那裏去了:“阿蘿你在哪?阿蘿別怕,我來救你了!”
又往裏頭走了幾米,就見阿蘿驚慌失措的往外跑,見巫鹹竟然找進來了,忙嚷聲讓他趕緊往外跑:“阿鹹你快走,我還能再拖住這只大蟲一小會兒,你快逃,別理我了!”
“不,不行!我怎麽能把阿蘿你一個人扔在這裏對付大蟲?阿蘿,我比你強壯,讓我來拖住大蟲你先逃走!”巫鹹說什麽也不肯走,他說過會好好保護阿蘿的,那就一定會保護好她,哪怕是以生命為代價也再所不辭!
阿蘿深谙巫鹹有多麽固執,知道讓他率先逃命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卯足勁朝巫鹹沖過去要将他一并帶走。巫鹹受了很嚴重的內傷,行動極為不便,若留他一個人在這裏他肯定會被大蟲吃掉的。
大蟲本就因為某些原因而焦躁不安,此刻更是被阿蘿和巫鹹給惹火了,怒吼一聲,昂藏的虎軀加速朝兩人撲了過去,張大的血盆大口撲面而來的惡臭味。
“阿蘿小心!”
“阿鹹小心!”
兩人同時喊出這句話,這時阿蘿眼角餘光看到大蟲的血盆大口幾乎就要越過她咬到巫鹹了,腳下用力往前猛沖了一大步,同時伸手将巫鹹狠狠推離開來。
“啊!”阿蘿慣性狠狠摔在地上,大蟲一撲而上咬住了阿蘿的小腿,笨重的大腦袋使勁搖晃了幾下輕松的撕下阿蘿一塊小腿肉,疼的阿蘿五官緊緊的皺在一起。
巫鹹的腦海中像是驀地被刺入一根針似的,恍惚了一下,剛剛占蔔一閃而過的場景此刻卻無比清晰的映在了腦海裏,與現在阿蘿所經歷的所差無二!
“啊!”阿蘿又一聲尖叫拉回了巫鹹的思緒,巫鹹循聲而望,就見阿蘿瘦小的手臂此刻正被大蟲咬住,散發着惡臭味的口水滴在阿蘿的下巴,隐約能聽到骨裂的聲音。
“阿鹹……你快走啊……”即使是這麽危急的關頭,阿蘿都不忘叫巫鹹離開。巫鹹猛然一震,心中充斥着的感覺混亂且複雜。
強壓下奔湧而上的氣血,巫鹹快速往回跑,阿蘿松了一口氣,想到自己面臨的危難目光瞬間冷冽了下來,唇中默念禦獸口訣。
不對勁,憑她的禦獸天賦早在一年前就能輕松駕馭各種豺狼虎豹了,怎麽今天連一只成年虎都控制不了?肯定有哪裏不對勁!
阿蘿這樣想着,手臂上傳來更加劇烈的刺痛感。秀眉倒豎似有寒芒射出,阿蘿擡起那條沒受傷的腳狠狠踢在老虎的腰腹,老虎低吼一聲松開了阿蘿的手,虎目瞬間變得猩紅,虎口張得更大,尖利的牙齒黏着唾液三度朝阿蘿咬去,這次咬的是頭。
阿蘿狠狠的咽下一口口水,全身力氣被抽空,已經是無力反抗了。
死亡的氣息緊攫阿蘿的喉嚨,心頭不知怎地劃過巫鹹兩年前大病初愈的模樣,心尖糾的有些疼,又有些放松。阿鹹早就不是兩年前那個可以任人宰割的他了,就算沒有她在身邊他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他的。
這樣的話,她也可以不留遺憾的死去了。
阿蘿嘴角瀉出清淺的笑靥,林間的風輕柔拂過,細碎的日光溫柔的落在了少女絕美的臉龐上。
“阿蘿!”看到這一幕的巫鹹簡直是目眦盡裂,也顧不得自己內傷傷及髒器,一躍而起飛上前去,手中的石刀狠辣的紮進老虎的頸部,溫熱的鮮血毫無預兆的染紅了巫鹹大半個身子。
老虎眼中的猩紅逐漸褪了色,兇狠的寒芒褪盡,無力的摔了下去,笨重的腦袋剛好摔在阿蘿的上身,壓的她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見老虎死了,巫鹹松開了握着石刀的手,從老虎身上跳下把阿蘿從虎身下解救了出來。
“阿蘿你受了好重的傷,怎麽辦?”阿蘿傷處的血再加上老虎的血糊了她一身,看起來頗為驚駭。而且阿蘿小腿肉被老虎撕了一塊,手臂也受了很重的傷,急的巫鹹團團轉。
阿蘿有些虛弱的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沒關系的,我們靈族人天生自愈能力很強,這點小傷上點藥很快就會好的。”
“小傷?!”巫鹹的聲音陡然拔高,隐隐含着怒氣,“這怎麽會是小傷?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這就送你回去,阿蘿爹娘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拗不過巫鹹,阿蘿只好叫他先到周邊找一些止血的草藥先用着,不然按照巫鹹的法子估計她還沒到家就失血過多死翹翹了。
忙活了大半個時辰,終于處理好了一切。阿蘿好說歹說才勸巫鹹服下了那些治愈內傷的草藥,雖然知道自己髒器受損,但巫鹹還是固執的把阿蘿送回了她家,确信她不會有生命危險後才離開。
回家的路上巫鹹想了很多,占蔔得出的結果以及突遇虎襲兩件事似乎在驗證着什麽,巫鹹心裏很亂,兩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慌了手腳。
鏡頭拉回密林。
兩個打扮妖冶怪異的男子站在離僵硬了的虎屍一米開外的地方,目光沉沉似霧霭,看不清其中情緒如何。
紫頭發的男子把玩着手中一縷細發,淡淡的瞟了虎屍一眼,唇際輕輕挽起的弧度帶着幾分不容忽視的嬌媚:“确定了呢,是神之子。”
另一個黑發的男子從頭到尾都是冰山臉,偏偏周身環繞着一種禁欲美感,叫人忍不住想要堕入他的地獄:“走了。”
“诶荼荼,你要不要這麽冷漠?咱倆好不容易來一次世俗界,這就走了?這也太無聊了吧!”紫發美男子不滿的控訴。
被叫做“荼荼”的黑發男子極為不顯的皺了皺眉,氣勢更冷了幾分:“郁壘,下次再這麽叫我,小心你的小命!你要是不想走就留在這世俗界吧,想接替你位置的大有人在。”
“好吧好吧。”郁壘扁了扁嘴,有氣無力的道,“我跟你走就是了。真是的,就會拿這個來威脅我!”
嘴上這麽抱怨着,郁壘還是跟着黑發男子神荼離開了這裏。兩人一走,死透了的虎屍也跟着消失了,一切好像都只是一場夢。
“娘親,我回來了!”一進屋,巫鹹就喊開了,這時卻聽“咚”一聲悶響,是女人拿在手中的石碗掉到了地上。
女人連忙将石碗撿起還擦拭了幾下,目光有些躲躲閃閃,強笑道:“是鹹兒回來了啊……”
巫鹹狐疑的看了母親緊扣住石碗的手一眼,但因為心裏有事所以也沒有深究,只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娘親,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女人快速搖了兩下頭,眼睛不敢再看巫鹹:“鹹兒出去這麽久一定餓了吧,娘親去給你弄點吃的。”說完,轉身就去了廚房。
巫鹹擰了擰眉,到底沒想多少。
自虎襲事件之後,因為兩人都受了重傷所以取消了每日會面的約定。再後來,等阿蘿傷勢大好提出想見巫鹹時,卻被他用種種理由拒絕了。
阿蘿起初是信他的,可是後來有一次她偷偷跟蹤巫鹹後,發現他根本就是在騙她,氣的阿蘿一股腦沖回了家裏。
巫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夕陽西沉星空璀璨,才鈍鈍的轉身往回走。
如果占蔔預測到的那些噩夢都是因為他的存在才産生的,那麽斷絕了和阿蘿的關系就不會再發生那些事情的吧。
巫鹹緊了緊拳,銳利的指甲刺入手心,卻讓巫鹹的思緒更加清楚了起來。為了保護阿蘿,即使斷絕關系又有何妨?
“你們要帶我去哪?放開我……你們放開啊……”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聽到了凄厲破碎的叫嚷聲,聽聲音應該是女的,而且還頗為耳熟?
沒一會兒,巫鹹就看到母親被幾個粗壯的黑漢子連拖帶拽的拽出了家門,女人一邊尖叫一邊拿手去打他們,面上落滿巨大的惶恐和驚懼。
巫鹹生生按捺住了自己欲上前解救母親的沖動,小心翼翼的隐蔽着身子跟着那群黑漢子走到了祭祀臺?!
祭祀臺?他們帶娘親來這裏做什麽?
這邊巫鹹還在猜測他們的用意,那邊女人就被五花大綁在了身後的木樁上,嘴裏塞了一塊雜皮,嗚嗚咽咽說不出話來了,只眼眶裏慢慢蓄滿了淚。
那幾個将女人帶過來的黑漢子在女人面前站成一排,祭祀臺周圍圍滿了族人,族長在對面的平臺上冷冷的注視着這一切,神情威嚴而漠然。
族長朝那幾個黑漢子打了個手勢,站在最右邊的黑漢子跨前一步到了女人跟前,面無表情的撕開女人的虎皮裙,再脫下自己的虎皮裙,腰杆挺直——
女人喉嚨裏發出模糊而蒙昧的叫喊,瞳孔擴大數倍,面部因為痛苦而扭曲成一團。
巫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發疼的眼眶裏有淚水盈盈流轉着。他們、他們竟然奸淫他的娘親!
女人凄慘的叫聲和着無助的哭泣在暗沉無光的夜裏顯得格外荒誕,所有人都充耳不聞似的看着祭祀臺這一幕,刺骨的冷漠叫巫鹹心中駐滿了寒意。
族長往前垮了一步,黑沉的臉在火把光中若隐若現:“巫氏,不守婦道與熊怪誕下一子,族人念其遭遇不幸寬恕其過并予以生存。然,巫氏不潔淫浪,令其不祥之子禍害族人,此乃大罪,必以天罰處之!不祥之人巫鹹,逃逸在外,罪行累累,自即日起驅逐出族,并着人捉拿血祭我族亡靈!”
“族長英明!族長英明!……”四周爆發整齊劃一的附和聲,火光在黑暗中跳躍,隐約照出族長身後的暗處一點墨綠色光芒,微弱如螢。
巫鹹怒極氣極,母親為了保護他這些年吃了多少苦都默默咽了下去,甚至當他被族人打的滿身傷痕的時候也只是一個勁的說着對不起,末了告訴他一定要忍,忍一忍什麽事情都會過去的。
他極信母親的話,所以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和恥辱他都忍了下去,後來遇到了阿蘿,欺淩他的人漸漸少了起來,他和母親的日子也就好過了一些。
現在呢?母親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卻被扣了這麽大頂犯罪的帽子,還被這些人……他又做錯了什麽?卻被安了個“罪行累累”的罪名。忍耐的最終結局難道就是這樣嗎?他和母親究竟做錯了什麽?他們要這樣對待自己和母親?
或許是母子連心,巫鹹剛有點異動,遠遠就見女人擡起頭直勾勾的望住了他,眼中的心痛和堅定直直入了他的心。他知道,母親在勸他逃離巫族……
巫鹹緊握的雙拳能清晰聽到骨頭發出的聲音,雙目充血,一股潑天的怒意在他的體內膨脹變大。明明心裏恨不得把這些人都給殺了,可他此刻只能忍!
“嗚——”女人悲唳的叫聲劃破夜空,如同冰冷無情的利刃斬滅了巫鹹心裏頭的一盞小燈。巫鹹僵在原地,甚至忘記了自己該作何反應。壓抑到極致的哀鳴在喉管裏不斷翻滾,張開的嘴卻是啞然無聲。
女人低垂着頭,身體慢慢冷了下去。那幾個黑漢子退了下來,走下祭祀臺在族長身邊站着,偌大的祭祀臺只剩衣衫褴褛的女人冰冷冷的死在那裏,沒有人同情她,也沒有人可憐,他們有的不過是清除了罪惡的快感!
“族長,在那邊發現巫鹹!”粗犷的聲音驚雷似的炸開,沉浸在悲傷中的巫鹹快速擡起了頭,就見幾十雙冒着綠光的眼睛出現在前方,并快速朝他靠近。
巫鹹想也不想的拔腿就跑,那幾十個人也當機立斷追了上去。夜色愈加暗沉了幾分,遠處的火光虛虛跳着,連空氣都夾帶着冰冷的腥氣兒。
“抓住這個小賤種!用他的血血祭那些被他克死的亡靈!”
死亡的氣息一點一點侵上他的脖頸,強烈的求生意志催促着巫鹹不斷加快奔跑的步速。可他再厲害,終歸只是個七歲大的孩子而已,又怎麽跑得過身後那些常年與猛獸打交道的人?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巫鹹就陷入了前後夾擊進退兩難的局面。
巫鹹冷冷的睨着将他包圍起來的衆人,眼中凝着一層冷霜似的猩紅,全身肌肉緊繃,像是一只處在崩潰邊緣的小豹子。
“将他抓起來!”族長發話,包圍着巫鹹的衆人一股腦沖了上去,巫鹹憑着多年來高強度勞作練就的大力氣愣是打退了好幾個壯漢,使得其他人生出幾分忌憚之心。
族長看到這一幕氣得渾身發抖,巫鹹果真是他們巫族的災禍,明明是一個什麽都沒學過的小孩,卻把部族裏好幾個勇士給幹翻了,天理難容!天理難容!
“還愣着幹什麽?你們這麽多人還怕他一個不成?擒獲巫鹹者,将會獲得大祭司的祝福并成為部族第一勇士!”
那些個壯漢聽到族長的話瞬間像是打了雞血滿血複活了,一個個獰笑着收攏了包圍圈。
第一勇士的稱號固然有着至高無人的榮耀,但不及大祭司的祝福。大祭司是不久前來到的巫族,預言了好幾起巫族将會發生的災難并一一驗證,整個巫族敬為天人!
族長千方百計留下了他,并讓他成為了巫族的大祭司,巫族所有人都對大祭司懷着崇高的敬意。毫不誇張的說,大祭司的地位和號召力在短短幾日之內就超過了族長。若是讓大祭司當這巫族的族長,恐怕這些人還巴不得呢。
巫鹹被圍困在中間,嘶吼着想要斥退他們。那些壯漢争先恐後的沖上前想要率先擒獲巫鹹,無奈巫鹹雙拳難敵四手,沒一會兒就被某壯漢一拳錘在腰腹狠狠吐出一口鮮血。
口齒被鮮血染成濃烈的大紅色,融在暗沉無光的夜裏顯得格外詭涼。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在巫鹹口腔內肆無忌憚的蔓延,反倒是叫他清醒了幾分。
巫鹹唇角瀉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瑰麗之色,唇瓣微動低低念着什麽,衆人不過一個愣神,就感覺不知被什麽給縛住了身體,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是高階占星術!”有人察覺出了巫鹹想要用占星術殺人的意圖,心下大為駭然。巫族的占星術主要是作為占蔔之用,只有修煉到高階才能用以戰鬥攻擊。自巫族創立以來,修煉到高階占星術的不足百人,到了他們這一代更是沒有。沒想到,現在竟然被他們口中的不祥之人練成!
族長一聽到這話,整個臉部都扭曲了,表情怪異像是吃了大糞一樣。與其說是憤怒一個不祥之人偷學了巫族的占星術,不如說是覺得蒙受了奇恥大辱!
明白讓再多人沖上去也是無濟于事,族長果斷求救大祭司:“大祭司,情況特殊,煩請您出手一救。”
被喚作“大祭司”的男人極為緩慢而優雅的從暗處走上前,原來半隐半現的妖冶面龐籠在輕柔的月光下更添了幾分難言的瑰麗之色,黑瞳沉沉。
縱使已經目睹了好幾次大祭司的容顏,但每一次還是會讓他們驚為天人、大氣不敢出。
神荼握着一根極為華麗尊貴的法杖,法杖頂端鑲嵌着一根墨綠色的晶石,在他俊美無俦的側臉灑下一抹幽微詭異的光。他靜靜的看着巫鹹在崩潰邊緣掙紮徘徊,随即輕擡法杖,嘴裏喃喃念了幾句咒語。
巫鹹嘶吼着要撲向圍困他的人,突覺手腳被縛整個人直挺挺的摔了下去,嗆了一嗓子的煙塵。
其他人的束縛被解,一股腦沖上去把巫鹹圍在了最中間。有人鉗制住巫鹹的四肢,有人拿出繩子把他綁了起來,一夥人将巫鹹擡到族長身邊,喜色涔涔。
“大祭司……”衆人尊呼,恭敬的不得了。
神荼冷漠的看了衆人一眼,輕輕颔首,道:“将他關入囚籠裏。”
“是!”一陣忙碌嘈雜後,巫鹹被五花大綁着鎖入了囚籠中。神荼封了他的靈脈,現在的巫鹹與普通人無異,甚至還要更弱。
囚籠鎖得住巫鹹的身體,卻鎖不住他滿心的怒火和怨恨。他死死瞪着這個來歷不明的大祭司,眼神毒辣的恨不得吃了他。
神荼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袍,白袍鑲着金線滾邊,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尤其是和他們這些只穿着皮裙的人比起來,神聖的如同天際垂挂的一輪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他淡漠至極的站在囚籠前,面對巫鹹充滿怨怼的眼神絲毫不為所動,高貴的如同神祇俯瞰卑賤的蝼蟻,叫巫鹹覺得自己像個可笑的小醜。
反倒是族長對巫鹹的眼神很是不爽,新仇舊怨一股腦湧上頭,生出滿心的惡毒。他拿着一根尖木眼疾手快的順着囚籠的空隙刺入巫鹹的眼睛,鮮紅的血液噴灑而出,血肉絞着尖木端的細微聲音聽的人頭皮發麻。
凄厲慘絕的叫聲劃破長空,族長解氣而快速的抽出尖木,又是一陣血花飛濺,臉上的表情越發猙獰歹毒。
巫鹹抽搐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粗氣,鮮血觸到空氣慢慢染上了暗色,暗紅色的血液幾乎與巫鹹黑洞洞的眼眶融為一體。
神荼略有不滿的皺了皺眉,但到底沒說什麽,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可以了。”
族長輕嗤了一聲,縱有不甘還是乖乖的丢棄了手裏的尖木,屁颠屁颠跑到神荼身邊,狗腿的問:“大祭司,這個小雜種要怎麽處置?”
神荼對上巫鹹眼中冷銳的恨意,目光沉了沉:“昭告周圍各部族,明日午時本祭司将用巫鹹的血血祭巫族死去的亡靈,為巫族求得風調雨順。”巫鹹心中還有光,還不夠……
族長眸光大亮,奉承道:“大祭司英明!”
神荼背對着族長,所以族長沒看到他嘴角瀉出的一絲嘲諷。沒再說什麽,神荼擡腳就要離開這裏。
“為什麽?!”巫鹹嘶吼出聲,話語裏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和怨恨,“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子對待我和我的娘親?!”
族長眉眼倒勾,不耐煩的踢了囚籠一腳:“吵什麽吵?自從你這個不祥之人誕生後,給我們巫族帶來了多大的災難你知道嗎!你出生當天,天降雷罰燒毀我巫族一半的房屋;此後陸陸續續又因你死了幾十人。前不久,大祭司發現巫族有煞星作祟,緊接着部族狩獵因為猛虎失控死了十幾個勇士!大祭司說了,煞星不除,巫族就要面臨洪水滅族的危機。而你,就是那個煞星!”
巫鹹震驚的瞪大了眸子,血淚和在一起交織成一副極為怪誕的畫面,混着夜風生出幾分蕭索之感。
神荼只停頓了一秒就離開了,族長則是冷哼一聲,吩咐其他人看守好巫鹹後小跑着跟上了神荼的腳步,趾高氣揚。
神荼耐着性子聽完了族長無聊而冗長的長篇大論,而後借口夜深回到了巫族為他準備的石屋——傳說中巫族最尊貴的住處。
“荼荼,切忌心軟。”身着紅色長袍暗金色滾邊的妖冶男子單手撐頭側卧而視,唇際眼角明明都帶着笑,眼底卻凝滿了冰霜。
神荼懶懶的擡起眼皮子看了郁壘一眼,聲音平淡如水,不曾激起絲毫漣漪:“知。”
郁壘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眼底的霜意又深了幾分,面上的笑容也愈加的瑰麗美豔,猶如開在忘川河畔的絕美曼陀羅,雖美,卻含有劇毒。
烈日當空,将光裸的地面炙烤的如同熱鍋,其上還蒸騰着肉眼可見的熱氣。
巫鹹昨夜被擒後受了傷又受了風寒,今天又被滾燙的日頭曬了一個上午,現在整個人就像是一條渴水的魚,皮膚幹裂的起了一層薄皮。
意識越發的薄弱,刺眼的日光曬的巫鹹睜不開眼睛,他只能勉強看到人來人往的密集人流,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對他表示關心。
祭祀是一個部族最為隆重而盛大的節日,祭祀部族會邀請周邊部落一同參與,還會準備豐富美味的佳肴供人享用,熱烈程度比之逢年過節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而那些祭祀上被作為祭品的人或物,則被其他人視為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
榮譽?至高無上?
巫鹹清楚的知道,這些人說白了不過是為了看他的笑話罷了。否則既然視為榮譽,為什麽他們自己不當一回祭品試試?
巫鹹閉上眼睛掩去了那一點譏诮,或許就這麽死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吧,他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存在給阿蘿帶來災禍了。
灼熱的風夾雜着些許涼意毫無顧忌的灌入巫鹹黑洞洞的眼眶,已經凝固的黑紅色血液無言的訴說着某種人情冷暖。
熾熱的火球慢慢升至中空,巫鹹也被人從囚籠裏粗魯的拽了出來綁到了祭祀臺的樁子上。祭祀臺前方,族長坐在主位,其他部族的賓客分坐在兩側,大祭司依舊是一身白袍站在祭祀臺下,冷冽着一雙黑瞳,神聖不可侵犯。
見時間差不多了,巫族族長站起叽裏呱啦說了一大堆話,無外乎就是一些客套話外加将巫鹹所謂的罪行條條框框列了出來,真真是讓聞者震驚聽者駭然。
換了那些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巫鹹犯了什麽天誅地滅的大罪,憤憤然嚷嚷着要立馬将他淩遲處死,那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就好像巫鹹挖了他們家祖墳似的。
神荼從頭到尾就沒有露出過除淡漠外的其他表情,聽完巫族族長堪稱女人裹腳布的話之後,他轉身踏上了祭祀臺的臺階。
随着神荼的步子,祭祀臺兩邊的火盆燃起了橙黃色的火焰。高貴神聖的模樣叫人打從心底生出肅敬之情,黑夜一般黑的長發在火光中顯出幾分迷離缥缈,為他整個人添了些許妖冶之色。
巫鹹無力的低垂着自己的頭,心湖早已成了一灘死水。——不,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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