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叁伍』涼菜盤子
戚世忠的跨院處在一個清靜而顯眼的位置,這外頭一圍是沒有人敢來吵擾的。
兩扇門葉子半開,聽見裏頭傳出桂盛的聲音:“幹爹高擡貴手,看在兒子這麽多年盡孝心的份上,救兒子于水火吧。”
戚世忠吊着陰長的嗓子:“你讓我怎麽調?東廠沒出過錯,不能替換;換你去張貴妃那裏,素日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臉上也不光彩。先擱那呆着吧……”
“诶,不是,這……眼看都三年了,皇帝爺和她也不見動靜。鎮日只見她畫瓶子撚胭脂的,兒子這何日是個盼頭哇。”桂盛似皺着臉龐為難。
戚世忠打斷他:“皇上年輕氣盛,正是人生最好年華,這不過才三年,你怎就知道以後?叫你蹲着你就蹲着。”
然後便見桂盛垂頭喪氣地出來了,穿一身橘色曳撒,刺繡花樣紛呈。耷拉着腦袋,擡頭撞見吳全有,眼裏頭微微有點嫉澀……真不知這陰臉的麻杆太監和幹爹什麽關系,自個掏心掏肺比不過他疏疏淡淡。笑臉打了聲招呼:“喲,吳掌事,今兒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不叫吳爺爺了。
吳全有與他客氣:“不知桂公公在裏頭,多有打擾。”
“沒事沒事,我也就是來瞧瞧幹爹。不過您這是……抱着個什麽呀?”桂盛勾頭眯眼地看着他懷裏水靈淨的小麟子。
小麟子蜷起的小手兒不自覺攥緊,眼前這太監皮笑肉不笑的,她心裏不曉得為什麽,天生有一種惶促。
吳全有輕撫她小背:“新收進宮的小太監,帶來見見祖宗。”
桂盛瞧着莫名有些眼熟,但仔細又想不起來什麽。聽說是宮外頭新進來的,也就沒多想,甩甩袖子走了。
戚世忠正在院子裏喝茶,仰靠着黃花梨木雕蝙蝠書卷式扶手椅,一旁香爐子熏香袅袅,他也就只好這兩口。
吳全有把孩子放下來,叫了聲:“戚公公今天好興致。”
戚世忠斜眼瞥他一瞥,并沒有多少意外:“這不是見你來了嗎?得有多日子不見,尋思着你也該來找我了。”
吳全有聳顴骨含笑:“是,勞公公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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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世忠冷哼:“能不費心?你是我帶進宮來的人,如今外頭都說你沒淨茬,這要曉得的就算了,不曉得的都說我包庇你吳全有逃避審查,說你私生了個穢種子。你這不是存心折我壽、拆我臺麽?”說着似看不看地剜了眼小麟子。
吳全有聽了不好意思:“都是兄弟我的錯,早該來見公公了。舊時朋友托我新收進個小太監,說是生下來就蔫了蛋,茬也蔥尖細,家裏窮,幹脆給送去斷了根。我看這孩子挺有天分,就帶來見見祖宗,公公賞他口飯吃。”
戚世忠半閉着眼睛,手掂茶盞不說話。
曉得他必是一切已了如指掌,吳全有只得谄臉:“什麽都瞞不住公公。”
戚世忠這才拖長了嗓子:“哼,就憑你我昔日的交情,有必要沖我打幌子?好在是個丫頭,要是是個帶把的,你要留在內廷可就沒那麽容易……準備怎麽打發呀?”
曉得今時不同往日,戚世忠這個人心辣手狠,恩是恩、仇是仇,有一還報一還,恩惠從不多給。吳全有瘦高的身軀半拘着:“先養上幾年,過幾年歲數大了叫陸安海帶出宮去。”
戚世忠臉色不好看:“你也不見得是個愛摻和事兒的人,從前我想擡舉你,你是三番五次的推搡。今次倒樂意幫那老太監收養穢種子,給你什麽好處?”
吳全有扯着嘴角,親自上前沏了杯茶:“哪能呢,戚公公要有什麽吩咐那還不是就一句話?老弟定當盡心竭力馬首是瞻。”
他這話一說,便意味着把自己伏低了,從此兩腳摻進泥窩,再別想置身事外。
戚世忠這時才轉臉看向小麟子:“都有什麽天分啊,看着嘎伶仃的。”
吳全有招手叫她過來拜見戚爺爺。
小麟子心裏其實是怯懼的,這大太監蟒袍上像爬着條蛇,眼睛也陰勾勾的叫人不敢直視。但還是剛強地走過來,兩膝蓋着地,恭恭敬敬磕頭叫了聲:“戚爸爸,奴才給戚爸爸請安。”
戚世忠一口茶嗆在喉嚨:“噗,你剛才叫了我什麽?”
“叫爸爸。”小麟子不自覺抿起腮,不曉得哪句話說錯了,有些惶促地看着吳全有。
吳全有心裏暗罵老太監混賬,當他戚太歲是好巴結的?人人都似他稀罕那一聲爸爸?
連忙遞上一只紅盒,裏頭裝着一枚白玉瓷的小盅:“這是小伢子特意孝敬給公公的。”
戚世忠打開來聞一聞,是烏龍茶撚出的茶粉,調了點奶末子,清甘中帶着一抹淡淡奶香味兒。他面色稍霁,問吳全有:“是你教給她的?”
問的是那聲“爸爸”,吳全有偏作是不答。只讪笑着自嘲:“我哪有那能耐,都是她自個調的。貫日總聽我說戚公公的威風,打心眼裏崇拜着您呢。”一邊說,一邊笑臉看向小麟子,暗暗用眼神震懾,生怕小東西忽然一緊張尿濕了褲子。
戚世忠上下掃量着小麟子,三四歲把規矩做得有板有眼,穿一身簇新小太監袍,烏眼珠子櫻桃小口兒的,清靈勁只覺哪裏面熟。他一時想不起來,便吊長着太監嗓子:“倒是生得讨巧……你是姑娘啊還是小子啊?”
小麟子聽不懂意思,抿着小嘴巴。見他直勾勾剜着自己,只得細聲慢氣道:“我是小太監,太監生來為伺候主子,得當牛做馬。”
吳全有在旁低聲解釋:“沒告訴過她自己是姑娘,不識得雌雄哩。”
戚世忠便靠回椅背,半眯着眼睛假寐:“……聽着,爸爸可不是亂叫的,小心掉腦袋。起來吧。”
這便是應了她留下來了。吳全有連忙叫小麟子磕頭:“還不快謝戚公公賞飯吃。”
“是。謝戚爸爸賞恩典~”小麟子腦門磕着地板,砰砰地磕了兩個響頭。腿跪酸了,這才鞠着身兒爬起來。
紫禁城落日黃昏西掩,在紅牆圍攏的院子裏打出一片清寂。吳全有抱着小麟子出院門,戚世忠又對着他背影吩咐一句:“眼下宮裏朝外衆說紛纭,都說中宮會有動蕩,你那禦膳房更要擔十二萬小心,別弄出三年前那種渾事來。”
“差事上公公只管提點,我能做的定當盡心竭力。”吳全有步子微頓。
抱着小麟子走出來,陸安海已靜悄悄候在外頭,看見小家夥腦門上磕一片紅,肉疼得不得了。吳全有用眼神瞪他,陸安海嗫嚅着說不放心,跟過來看看。
跟過來看看?那髒啞巴狗倒把他打好的小包袱都叼來了。
“吊眼瓜子老沒眼界!”吳全有陰臉損人,心中到底舒了口氣。
自此小東西就算是在宮裏光明正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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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像是天生對廚竈有緣,但能叫她呆在禦膳房,就沒有比這更開心的。從前宮門下鑰,陸安海清早進宮瞧她,都還攥着她的關公爺在小炕上睡呼呼;如今大早上天沒亮透,就看見她穿戴整齊,規規矩矩地立在清晨朦胧的光影裏候自己。
杵在竈膛旁看大廚爺爺炒菜,墊在小凳子上看師傅切絲,一看能看個半天,一個蘿蔔一個洋蔥都叫她着迷不已。早前惶喜勁兒沒過,生怕隔幾天又把她拉回去關着,不是困極了不肯走哩,叫幹活兒沒有不殷勤。煲湯的喊她:“小麟子诶,給拿根蔥。”小腿窩子跑得比誰都快,呼啦啦就給遞過去了。叫拿蔥沒有拿成蒜的,叫拿鹽巴也沒錯拿成糖。
宮裏頭太監不是沒小的,七八歲入宮的也有。但七八歲已經知人事了,經歷過那一場剜心碗骨的痛,心裏是卑微、可憐而陰狹的,看眼睛就能透出一股卑澀。她這樣一個不記事的年紀去了那茬,好了傷疤忘了疼,一雙眼望進去幹幹淨淨不摻雜念,人們對她也是歡喜。
按制小徒弟學廚得先從洗從切開始,她太小不能拿刀,吳全有給找了個駝背的拌菜老師傅。人老心歸善,不像年輕的師傅,一邊教你一邊又忌諱你開竅。
那老蔡師傅自個手頭的活兒也忙,就給她在跟前擺了張小矮桌,拿了幾個調料盅子給她,由着她在一旁鼓搗。時而得空了彎下腰掂幾口嘗嘗,好吃了就點點頭,不好的就不說話。她仰着小腦袋巴巴地等評判,見你不說話便又低下頭重新來,自個也默默地悟出一條不從套的小門道。
七月天酷暑炎炎,宮裏頭樹少,熾熱的陽光不留情面,炙烤在紫禁城金黃的琉璃瓦上是能冒煙的,連青磚石地面也被烤得白閃閃刺人眼目。禦膳房裏熱得跟蒸籠似的,正是午間布膳時候,院子裏候着一排等送膳的太監,一個個俱都弓着背,被太陽曬得頭昏眼花。
天熱,娘娘們沒胃口,酸香鹹辣的各色涼菜就成了炙手可熱。各宮裏都眼明手快地往自個的食盒子放,輪到皇四子沒有了,問誰勻出一盤,說今兒不和皇後娘娘一起用,單獨吃哩。
單獨吃,單獨吃誰還照應他?當年西長房門外活活仗斃了二三十個太監,如今老哥們幾個早晚進出玄武門,都覺得那裏寒滲滲的站着一排鬼影子。太監卑賤命苦,出了皇宮沒處去,冤魂不散吶。他皇四子天生貴胄只手通天,跌個跟頭就能死幾十條人命。
沒人勻,皇四子跟前的侍膳太監就不好辦了,不夠臉面央老蔡師傅多做,又怕被皇後娘娘撞見發現例份少了,嘴裏頭叨叨着:“好歹總得有吧,這可怎麽是好,這不夠交差啊。”像是多叨叨幾句就能引起誰人同情,給現糊弄地拌上一盤似的。
倒還真是有,矮桌子旁小麟子支着耳朵聽,聽到是四皇子,不由想起那天奉天門廣場前奔跑的少年。便端着自己的小菜碟子跑到那侍膳太監跟前,大方地嘟着小嘴巴:“給,拿我的去吧。”
她是真大方。每天都拌菜,除了老蔡彎腰嘗幾口,其餘的都是喂狗兒,這也太不得志了,多麽希望也能在臺面上露露臉兒。她目光炯炯,滿帶誠意。侍膳太監低頭一看,卻是眼藏嫌棄的……這、這也拌得實在不夠漂亮。
罷罷,死馬當成活馬醫,有總比沒有好。想想就塞進了食盒子,袖子袍子搖搖擺擺的出了禦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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