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叁陸』雞絲埋糖
坤寧宮後殿的靜憩齋裏清風徐徐,老樹葉子在屋前打下一片斑駁陰影,倒顯得不是那麽的悶熱。
書案上擺着一盤炒蝦黃兒、鹹肉絲兒、醬扒豬蹄子,零零種種八九盤小碟,除了一缽冬瓜蓮子湯,其餘都是大葷大油。楚鄒着一襲銀勝绫綢團領袍子,交領潔白,衣袖刺華蟲,玉冠束發,端端地坐在紫檀木雕西番蓮紋椅上,不動聲色地用着膳。少年生得俊美冷淡,指骨修長,用飯不出一點聲響,随他的父皇一樣舉止間彰顯清貴。
二十來歲的侍膳太監大柱子立在一旁,默默勾着腦袋看他,眼裏是有些幸災樂禍的。就是存心給小子上這些大魚大肉,便是皇後娘娘看見了,怎麽着,盤盤都是好菜,湯也清,涼菜也不缺,找不出錯處。反正他皇四子也從來不會去告狀。
看他的筷子在小麟子那盤涼菜上頓了頓,忍不住就微聳肩膀,小太監喂狗吃的哩。
楚鄒眼梢餘光默默瞥見,便窺見他眼裏一絲得意。他再看眼前的涼菜,醬糊糊一團,看了半天原來是筍絲拌海蜇皮兒,興許是為了好看,又在表面撒了一層香菜末子,綴一朵小花添顏色。不倫不類,離譜可笑。
他曉得這群勢力的太監在故意損自己,眼前卻忽地掠過那天看到的小尿炕子。近日宮中都在風傳禦膳房進了個四歲小太監,生得伶俐讨喜像個女娃兒。他自從當年叫三哥把狗送去那破院子,就再沒關注過她的生活了,猜應該是兩太監用什麽法子求了戚世忠,把她明晃晃帶出來露臉了。
他再看那盤菜,原本是不想動筷子的,鬼使神差就掂起來一縷嘗了嘗。拌了鎮江老醋與幾勺芝麻油,酸香中帶着一點微辣,又自有一分食物原汁的清甜,夏日吃了倒很覺開胃爽口。這陣子母後迷上畫圓長柱大座瓶,他已經好久沒改善夥食了,看着這般醜陋不起眼,味道竟是出挑得叫他停不下。
他不自覺又掂了一筷子,但見那太監又聳肩膀,不曉得是個什麽意思。他便拿起手邊一本書擋着臉,一邊吃,一邊只顧兩眼盯着書,作漫無目的地掂出筷子,一點點把盤子吃幹淨了。
侍膳太監一路上晃頭晃腦心情好,前腳剛跨進門檻,小麟子就屁颠颠迎了上來。給遞了杯清甜的冰橘子水,眼巴巴地仰着下巴問他:“柱子哥哥,我的涼菜碟子呢?”
侍膳太監一口喝下去,只覺得暑意頓散,掀開食盒子叫她自己看。
她趴腰兒一看,只剩下一朵小花兒了,小臉上就得瑟起來。
下一回又接着做,隔三差五地往那大柱子的食盒子裏放。
明眼人都知道皇四子這幾年都吃不上好的,豬肘子焖爛了外表看着油汁噴香,其實戳進去是帶酸的;那鹹肉絲兒翻炒了不知道有幾回,偏給他用新鮮小尖椒一打顏色,看上去就像是新做的……甭想在禦膳房這裏讨得好處。
他吃小太監的,那是因為他沒啥可吃。但既是小麟子做得不亦樂乎,要送也就給送過去。反正除了第一回 ,後面倒是不見得皇四子有多喜歡,只不過是一邊看書一邊吃,哪盤菜夠着他筷子,他就胡亂掂哪盤菜。偏太監們心眼毒,回回把那喂狗兒的涼菜往他跟前擺罷了。
小麟子倒是得了天大的鼓勵,難得有主子肯賞臉吃她的菜,總算自己也是個“差事上的”了。每天樂此不疲,忽而拌上個棒棒雞,忽而淋一盤香辣雪耳小醉蝦,反正也沒人管束她,她自己看着什麽讨喜,就撿着什麽顏色放進去。小啞巴狗是她的試菜師傅,嚼着好吃了聳聳狗毛啞吠兩聲,那就可以裝盤子進食盒了。
逮着人問她:“小麟子,今兒你家柿子爺又點你菜啦?”
Advertisement
她會很鄭重地點着下巴告訴你:“嗯,近日他吃上火氣兒了,我給他拌盤青瓜條兒祛祛燥。”
因為打小三歲去了勢,聲音清澤裏帶着點女娃氣,聽着叫人兩耳舒坦。倒是得了她那老太監陸安海的真傳,看看菜盤子便能揣摩出主子的心性。頭一回在奉天門看見小順子嘴裏叫着:“柿皇子”,便自個兒把楚鄒當成了主子爺,叫起“柿子爺”來膩膩的倍兒親。
又因為手腳勤快、人小沒啥心眼,大夥兒也都喜歡她,混熟了時常便帶她去內廷各宮裏送個膳。
那內廷與外朝就好像兩個世界,在外朝,出禦膳茶房的門檻,舉目就能看見巍峨矗立的奉天殿與建及殿。外朝的天空是空曠而高遠的,陽光下她眯着眼睛仰一仰頭都是莊嚴肅穆。而內廷裏宮巷子幽幽窄窄,宮門對着宮門,宮宮都住着娘娘。娘娘們她不得臉瞧不見,每次只能夠躲在宮門後靜靜等着。
進宮有進宮的規矩,腳板不許踩門檻,那是大不敬和沒教養。不是站在外頭,就是擱腳杵在裏頭。她不敢站在裏頭,實在滿院子嬌嬌俏俏的宮女子叫她害怕。
她們生得真是美極,穿淡紫翠綠的褙子裙子,頭上戴着花兒,臉上塗着胭脂和唇紅。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只把紅紅的嘴角抿起來,用帕子遮着鼻子和牙齒,身子彎一彎有如春花蕩漾。她倚在門邊看得眼目滞滞,頭一回看見除了男人和太監之外的人種,心中只覺得光怪陸離,像多看幾眼便能被她們一群招去魂兒。
但躲着是沒有用的,她們的眼睛往四下裏顧盼,總能夠在一排弓着蝦米背的送膳太監身後發現她。就像發現了天大的稀奇似的,她們把她圍在中間看,帶着香香的手指捏她的小臉蛋:“喲,瞧瞧這可憐見的,像個小丫頭似的。”
“嗤嗤嗤——小太監伢子,你叫什麽呀?”
把她的太監帽耳朵翻上去,摸她毛絨絨的頭發和小耳朵,有時候還故意想掏她的褲裆兒。她把兩腿并得緊緊的,聳着肩膀皺眉頭,嘴上卻說不出話兒來。心裏好像一群小螞蟻在爬,那胭脂香粉熏得她雲裏霧裏,道一聲:“我再也不來和你們玩兒了。”呼啦啦就往宮門外逃跑,留下身後一陣青春漫笑。
但你若以為她們天生是這樣親切祥和那就錯了,背着人的時候她們還有另一張面孔吶。她有時候一個人穿梭在宮牆下閑轉悠,就看到景仁宮的大宮女錦秀立在景曜門邊,叫身旁一個小宮女煽另一個小宮女的臉,因為她打翻了二公主的首飾盒子。還看到過施淑妃宮裏一個大姑姑用雞毛撣子打小宮女,說她成心看施淑妃不得寵,故意不把桌子抹幹淨,打得小宮女瘦肩膀一抖縮一抖縮,還不敢哭。
宮女子果然都如陸老頭兒說的,都是一群不能惹的幺蛾子,她得躲得遠遠的哩。她就甚少去內廷,對那裏不存多少的興致。
七月中旬的天,忽而暴曬得狗吐舌頭,忽而陰沉沉的叫人往骨頭裏滲。一片烏雲堆下來,從南到北穿涼風,劈柴的小高子給她紮了個大鳥風筝,小麟子不會放,自己揪着繩把子在東筒子巷裏慢悠悠走。繩子勻得不夠長,她怕力氣不夠被風吹走了抓不住,剛剛越過十米宮牆冒個大鳥翅,看着倒顯得蔫了吧唧好生滑稽。
八歲的楚鄒着一襲束腰收身的墨青色斜襟袍,少年英姿翩長地打外朝方向過來。在聖濟殿看了一整下午的書,正準備從這裏過去坤寧宮後門練練功,擡頭就與她打了個照面。
又得是三個月過去了,小東西耷拉着一身略寬的太監袍,太監帽耳朵在風中撲簌簌的。底下露出個白皙的小臉蛋,兩只烏眼珠子又澄又亮,還能清晰找見小時候的影子。這會兒猛然看見自己,吓得呆立在路中央,眼睛卻專注地看着自己,倒不見得有低頭。
他猜她認識自己,但一定不是這麽多年了還記得,她可沒那個良心暖肺。一定是哪個太監指着自己對她說過什麽,比如害死過人的那些舊陰晦。他便冷漠地大步往前頭走。
她立刻并腿簌簌地退在路旁,低着個小腦袋,滿面的奴相。兩指頭卻依舊攥着她的小破風筝,并沒有按禮制搭下來,冷不丁讓他憶起聖寵将逝前那破院子裏的一幕。躲在門扇子後面吓得尿褲子了,手上也舍不得把他的風筝線松開。
楚鄒瞥了一眼小麟子緊閉的小腿兒,不自禁又想起她幼年時候的模樣。一個人傻呆地躺在破炕頭上,小腿窩子肉墩墩的,蹬在他臉上時軟綿綿如沐在雲中。他那時候就喜歡趴在她旁邊叫她蹬,但尿起褲子了就很讨厭。
“咳,本皇子近日的涼菜碟子都是你做的?”
應該是無聊,想聽聽看她長大後的聲音。
“唔,是小奴給柿皇子做的。”小麟子勾着頭不敢看他,不是因為他生得實在是冷俊漂亮,而是因為她根本是有心機的。曉得太監們都不喜歡他,他一定少有好吃的,自己的涼菜碟子得賞臉的機會才能大。
柿……
他蹙眉,猜着就是小順子了,那太監口沒遮攔這麽多年不改,鎮日大喇喇地滿宮裏喊自己柿皇子。
楚鄒說:“以後少放點醬油,保持點原色才好吃。”走兩步:“不要總在菜面上墜小花,那是女孩兒家家才幹的活,雞絲少放點,筍絲兒多添些,夏天吃不進肉……也不要擱那麽多辣子,本皇子吃了上火氣。”
他想起來一個不帶停的說一個,她畢恭畢敬地垂着腦袋聽,聽到他挑了這麽多刺兒,好像默默地有些沮喪起來。
他又有些不落意,怕一會兒又給她吓出尿來,這會兒一條東筒子直通南北,可沒石獅子給她擋道。他身為一個皇子更不可能為她一個下奴做這些。
又怕她自此不做,默了默,這會兒身上沒什麽可打賞的,就把手心裏撚的兩顆核桃扔在地上了:“這是你主子爺賞你的,做得還不錯,今後要勤快些,別三五不時地斷盤子。”
呼——熟悉又陌生的“你主子爺”,快步走,沒興致從她身上再想起那些被塵封的年歲。
“是,主子爺。”她聽他默認了自己做聽差,臉上的表情倒是舒緩了。那被他撚得油光發亮的核桃滾到她腳下,她腳趾頭蠕了蠕,見他走遠了,便蹲下來把它撿起。
“硁硁硁,”他走到盡頭拐角處,怎麽聽見砸石頭的聲音。側目回頭一看,得,不曉得哪裏撿來個尖石頭,正把那撚了幾個月,好容易才油光發亮的核桃砸碎了。指頭往裏摳了摳,摳出來兩片核桃肉送進了小嘴裏。
……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看看那只長毛矮尾巴的京巴犬吧。
第二天大柱子過來送膳,便是一盤少了醬油和辣子的雞絲鮮筍,顏色酥黃中夾帶着翠綠,雖然依舊忘記了不許墜小花朵,但已經比前幾回賞心悅目多了。
他又照常拿起一本書邊看邊吃,掂了一筷子下去,怎麽有點硬。斜眼一看,裏頭埋着塊奶黃的糖糕兒吶,小巴結狗,甜的埋在鹹的底下,叫他怎麽吃?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