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伍貳』長腳蜘蛛

清晨坤寧宮靜谧的殿脊下,楚鄒看了眼母後的笑容,她的目中漣漪帶水,明媚又祥和。他又狀似無意地睨了眼父皇面上的清淡,然後看向小麟子。

小麟子兜在她的饕餮小綠袍裏,正盯着她那被父皇吃得沒剩下幾片的炖梨。早上出來沒戴太監帽,頭發在腦頂紮成一揪揪,察覺自己在看她,不自禁擡起眼簾對視了一瞬。其實她有一雙極漂亮的眼睛,烏清烏清的像個女孩兒。

蠢尿炕子,眼界就這麽寬。楚鄒抿了抿唇,小麟子木怔怔沒反應,忽然便指向另一側的柱子:“咦,那裏有個蜘蛛。”

她叫“蜘蛛”的聲音帶着歡喜,然後就跑過去把那只長腳蜈蚣捏在了手裏。

這一瞬楚鄒對她很失望。和宋玉柔那小子一樣一樣,一嗅到為難的氣息,緊要關頭準就撿東西抓蟲子。

楚鄒後來就說:“兒臣聽父皇的,就小榛子吧。”

楚昂默默舒了口氣,感慨地摸他腦袋:“是朕的好兒子。”

那掌心幹燥,明明略微顯涼,撫在他的頭上,卻踏實得叫人無端有些酸楚。楚鄒腼腆地笑笑。轉臉對上母後看過來的笑眸,又梗塞地解釋不出什麽。

孫皇後卻也沒叫他說,只揩着妃色繡大朵木芙蓉的裙擺站起來:“也好,總歸是身邊有人照應了。”

後來進來一個太監惴惴的,說周麗嫔晨間滑了一跤,肚子又感覺不舒服,父皇就冷淡地跟着那太監走了。母後嘴角噙笑,也沒有正眼看父皇,自己回了內殿歇息。

父皇分派的那個跟班叫小榛子,是個安靜無話的太監,差事當得無微不至,你若是不主動問他話,他便能一整天如空氣般,叫你仿若他這個人不存在。不像從前的小順子,鎮日話唠毒舌,又沒大沒小。其實在楚鄒被排斥被指責的負罪的幼童時期,小順子是帶給過他不少調劑的。

楚鄒便對小榛子很無趣,叫他杵在聖濟殿外站着。

眼瞅着初十便要考試,屆時還将有朝廷重臣坐鎮監考,楚鄒幾乎每日都在用功苦讀。他在玉冠上系了根細絲繩,另一端綁在身後的椅背上,幾時搗頭犯困了,那繩子一拽,頓時便又能掙紮着眼皮清醒過來。

其實二哥三哥都知道他在聖濟殿做什麽,雖然并沒有加入攪擾,但楚鄒知道他們暗暗也都在各自蓄力備戰。東宮那個位置實在太尊崇太榮耀,但凡有一點點的可能性,就沒有人不想抱着希望去争一争。包括那個兩歲多的楚邯,他的母妃周麗嫔近日也頻頻叫他臨摹父皇的筆跡。

只除了大皇兄楚祁,楚祁是真的不争了。

但楚鄒卻知道大皇兄心中的悲涼,他是想要的,越是貴重的鳥兒,把它拘在籠中束翅不飛,便越是一種折磨;得展翅騰雲,那才是它生而為鳥的樂處。只是哥哥已經知道了結局,這個結局不可改變,心意只在于父皇。楚鄒其實隐隐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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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如何,大皇兄放棄了的,他便更要用自己的真才實力去贏得。倘若最後落入其餘皇兄的手中,那時哥哥才是真的恨他。

他的書桌上堆滿了策論史籍,《資治通鑒》、《六國論》、《全唐文》、《鬼谷子》……這些厚重樸意的古書,便是他這三年多來的結晶。初時生澀難懂,又無從去問,如今有些他都已經翻過了兩三遍。

每當他讀書的時候,小麟子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她的禦膳茶房離聖濟殿很近,出門往南直走左拐就到。在這座紅牆黃瓦的紫禁城裏,得寵的、失意的都是不讨好的,風頭過盛總是容易被孤立。比她大點兒的小太監都知道她風光,商量默契地不和她玩兒,她在這宮中除了一群捧她的老太監、大太監,還有一看見她就圍着堵着調戲她,吓得她轉頭就跑的花樣宮女,是沒有一個正經玩伴的。

每天就只好兜着她的食盒子,百無聊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他也沒空搭睬她,沒人陪她玩,她自己繞着書架子走來走去,默默自得其樂着,楚鄒也不去管她。

他對她是沒指望的,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奴才,沒有忠誠度可言。她這樣巴心巴肺地圍着他轉,其實不過是因他肯吃她做的那一口難看東西。這可是她親口承認過的。

楚鄒問她:“喜歡給本皇子當差麽?”

“喜歡。”

問為什麽?

“柿子爺吃我做的菜。”

瞧,這是她自己說的原話。楚鄒幾乎可以想象,他要是哪回半個月黑了她的臉,不吃不點,這當口或者是老二或者是老三吃了,她必轉頭另找主子去了。

青磚黑柱,這會兒傍晚光影幽寂,空氣中帶着絲絲的涼寒,她正勾着腦袋在凳子上過她的家家。用一塊紅綢布披在凳面上,一手壓着鈍銅片刀子,一手扶着蒸得軟乎乎的蛇。早先的時候進殿瞧他,還不敢帶這些破玩意來玩,後來有一天他肚子餓了,叫她給切了兩片烤饅頭,這便一天天的搬着“家當”來了。角落的烏木書架子腿下,還窩着兩塊小碗一瓢小鏟子和一節玉米棒子,那是她前兒個扮大廚用的行當,膽子越來越大。

自從那天抓了只“蜘蛛”,最近就迷上捏蜈蚣了,三五不時地拎一兜土豆大的面團進來。他不屑吭聲,看見了也視而不見;她察言觀色,便得寸進尺。先把面團分作一個個小圓團,拔一拔就成了一條蛇,然後就一條一條地從蛇身上拔出細腿兒來。爬得滿身都是腿,這就開始切了。一刀子下去那蜈蚣就跟真的一樣哆兩嗦,她倒是切得又脆又準,不帶皺眉不帶眨眼的。個沒心沒肺的二蠢貨。

“窩囊,叛徒。”楚鄒蹙眉低語。少年清挑的身板着一襲銀鼠皮繡華蟲袍襖,頭戴玄青鑲珠玉绉紗帽,帽子下是一方清淡俊逸的五官。

她好像聽見了,擡起頭轉過來,微微有些窘意。為着上次的逃避。

楚鄒問:“想識字嗎?”

“想~”小麟子立刻拍幹淨手心靠過來,墊着腳尖看他書桌上的筆墨。小臉蛋是粉嫩的,鼻子裏吹出的氣呵到他的手背上,輕輕的,綿綿的,帶着點小孩兒的馨香。

烏亮的眸瞳望着他,他對她的眼睛沒有抵抗力。此刻充滿着崇拜,這種感覺就跟他在還不識神靈時,對天上玉皇大帝的敬畏與幻想。

楚鄒便在宣紙上寫了個大大的“麟”字,讓她趴地上去描,省得再一刀子一刀子切得他晃眼。

她竟是用左手去拿筆,叫換到右手,木在那兒下不去了,筆尖子都不知道往哪兒擱。反正他對她的這些表現已經有了很強大的接受力,她怎樣突然蹦出個什麽,他也不覺得有多麽稀奇,就由着她去。

“左……”

“右……”小麟子團着腿兒,安安靜靜趴坐在地上描。描了半天楚鄒提起來一看,除了最上面那個宮牆一樣的“廣”字尚能看得出一點雛形,其餘的都是花。扭扭纏纏的花,彎彎繞繞,米字就像花蕊。

問寫的是什麽?

答不出來。說禦花園兒。

楚鄒好氣無奈:“這是你名字。苦眼瓜子老太監給你起的名字太難寫了,等将來你主子爺風光了,再給你起個好名字。前提是你要對你主子忠心。”

她頓時誠惶誠恐,把那團禦花園自此奉若神明,晾幹了貼胸口藏回她的破院子。

光陰慢慢,一日一日悠長,少年長得飛快,熬到傍晚時總是容易犯饑餓的。她切蜈蚣切上瘾了,不讓切蜈蚣,就改成了切蛇。那一截一截斷得一跳一跳,總讓楚鄒想起春花門內看到的小順子,楚鄒就隐隐的反胃。

紫檀木雙龍紋翹頭案旁,是一張镂雕雲海的四角架子床。躺上去陰陰涼的,帶着一股奢貴的靡靡之氣,從前也不曉得多少個帝王在這裏躺過,然後又化作了這座紫禁城裏的一縷空魂。

他累了餓了就躺在上面打盹兒,短暫地睡上一覺就可以回宮了。那時他的父皇應該還在養心殿,他可以假裝在露臺上玩兒,然後得空與母後說幾句話。距離總是不經意間把人心拉遠,然後連張張嘴都覺得有些生澀。

奴才們都是看皇帝臉色辦事,那新鋪的錦褥帶着他熟悉的喜歡的淡淡沉香,人躺上去就覺得身輕了靈魂在飄。楚鄒叫小麟子不厭其煩地用手心抹自己的臉,就像那天在雪地裏她用雪把他胡亂地拂來拂去。是香的,是綿的,時而有點膈着疼,他就享受這種折磨與被折磨的過程,靡靡惘惘沉浸其中。

沙漏輕輕細響,楚鄒含糊不清地問:“蠢尿炕子,你下面也是那樣?”

小麟子回答:“三歲的時候被吳爺爺剪掉了。”

她說三歲這兩個字聽起來像很吃力,像在說“三帥”,臉上是不動聲色的誠懇。

哼,那群太監就沒有不陰毒。

楚鄒探手去床沿,往她的小袍下掏。她不說話,把兩腿并得緊緊的。他探了探,探不進去,也就懶得去摸了。說:“這麽小,将來若是再長出來,可別學小順子。”

“嗯。”小麟子點點頭。其實她自己也很害怕,那天她跟在柿子爺身邊偷瞄了一眼,立刻就縮回頭了。發現小順子的和自己不一樣,她尿尿的時候特意勾着頭往下看,勾得尿都淋歪了,也沒有看見那兩片黏皮兒和凸嘴。她現在時常很惶恐自己長出來,小順子後來在白虎殿前的一個空院裏趟了二回刀,那殺豬樣的慘嚎響破紫禁城的上空,太監特有的吊尖兒嗓門唱出了深宮的凄涼。她怕死。

楚鄒掏不盡興就困了,模糊地說:“你主子爺也是個叛徒,為了争太子之位,背叛了自己的母後……小五弟從生下來就沒有停過哭,我後來再記不起他長什麽樣,只記得他哇哇的,啞啞的,像很沒有力氣。他沒有抱過他,死的時候是在母後的懷裏,半夜涼掉了手腳,天亮的時候被李嬷嬷從母後的懷裏抱走了,母後就傻了。我知道她恨他,可我卻和他親近了……我希望他們能好,大皇姐出嫁不被人欺負。但宮裏那些奴才,他們在背地裏一定也如二哥一樣看我……你必然也是一樣,不會對我忠心。但你沒得選擇,在我父皇的宮裏,我将是最得榮寵的太子,你伺候了本皇子,将來做牛做馬也只能事我一個主子。”

後面的話又變絕了,俊秀的臉容上幾許冷芒幾許孤寡。

小麟子聽得好複雜,楚鄒眼睛閉着,長而密的睫毛随着聲音輕動,唇如薄玉,顏如舜華。

小麟子是滿滿心疼他的,她就很輕很輕地抹他的鼻子和臉,稚聲說:“奴才會忠于柿子爺主子。”

那不掩愛憐的聲音,楚鄒視她假戲真做,心魂卻沉了,呢喃道:“腳冷了。”

小麟子便去抱住他的腳,他的腳骨清而長,襪子潔白幹淨,玄色綢褲上帶着一股好聞的味道。她很柔軟地貼着他的腿面。他睡着睡着總是容易心口忽然一驚,習慣性伸手摸了下她的袍角,碰到一方圓丢丢的軟屁股,曉得身邊有人,後來就安然去往深夢。

小麟子也很困,先還抱着撫着,連打幾個哈欠,不多久就也捧着他的腳睡過去了。

……

沒告訴過她自己是丫頭身,她自己也把自個當小太監,骨子裏卻掩不住女孩兒氣,看不得她的爺受苦,心疼她的爺憂思。老太監陸安海是管不住了。

臘月一到,局勢便漸漸緊促。臘八那天晚上戚世忠低調地把吳全有找了去。

吳全有回了房,第二天清晨就給了陸安海一個紙包。屋檐滴水下清悄悄無人,陸安海不肯接,耷拉着他的千年苦瓜臉:“不能吧,這當口,要殺頭哩。不幹。”

老東西,你幹的殺頭事還少麽?

吳全有冷眼瞪他:“你不幹,自有人幹,要你命是早晚。”說死不了,那位還沒這麽狠,就是多拉幾回肚子,出不了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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