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伍叁』萬幸乾清

宮中過臘八吃臘麪,朝廷賜宴于午門外,凡朝參官,例得餍饫天恩。禦膳房裏可算是忙活了兩天,等到臘九,那鍋竈上還剩下不少粥。大清早天冷,小麟子趴在長條桌上,小口小口吃得臉蛋紅撲撲。

這孩子,說她嘴上挑,但凡好吃的過到她嘴裏,就沒有挑食的。禦膳房裏喂了半年多,個兒長了不少,也沒見生過一回病,平時手腳勤快嘴也甜,沒沾那些年長太監的勢利。

捏面點的朱師傅打發她,在旁邊給她添了塊百果蜜糕:“吃慢點,沒得給你家柿子爺當差,倒把自己餓瘦了。”

其實哪有瘦,腰兒肚兒都是鼓鼓的。瘦的是啞巴狗,被她一根虎皮辣椒辣得舌頭長泡,得有三天不敢下嘴了。見有吃的,搖着尾巴嗚努嗚努地蹭過來,長毛黃不拉幾的,蹭得人癢癢。她低頭一看,便從旁的碟子上撿了塊鴨骨頭扔下去:“給你。”

提起她的柿子爺,那扒粥的動作不由犯着急。這二日她柿子爺不讓她去聖濟殿裏晃悠了,唉,她柿子爺越長大臉上的神情越清淡,她真是看不透他。怕他把自己忘記,把差事收回去了,做奴才的丢差事,在紫禁城裏可是天大的擡不起頭來。

小竈上煮着她的什錦豆粥,加了紅棗、桂圓、核桃、白果、杏仁、栗子、花生和葡萄幹,昨兒個看太監們煮臘八粥好玩,當晚自己就泡上了,還特意加了幹百合葉子。夜裏下差的太監出宮前給她起火熬上,她天亮醒來就差不多熬稠了。她又撒了幾朵生津理氣的桂花瓣,頓時一股清香的味道溢出來,那桂花點綴在稠粥面上,嫩黃嫩黃還養眼兒。

朱師傅看在眼裏暗暗贊賞。今早上陸安海進宮當差路上冷不丢摔了一跤,告了半天假找魏錢寶敷胳膊去了,她身邊沒人,朱師傅幫她把粥倒出來:“拿好咯,下回再敢叫你朱爺爺‘豬師傅’,定準揪你耳朵!”

一臉橫肉兇巴巴的,小麟子被唬得眨眨眼,幾許被看穿的心虛。提着錦絨小食盒子,穿過景運門便往內廷方向跑。

深冬的清晨,東一長街上的青石地磚滲透着陰涼,腳步踩上去也顯得尤為冰冷。宮巷裏隔一段就一個掃灑,冷風呼呼地迎面吹,把她的太監帽耳朵吹得一拂一拂。

廣生左門內,施淑妃着一襲兔毛領纏枝花紋對襟褙子,正在和三公主楚湄玩抛球。楚湄出生起就耳朵半聾,但是能讀懂唇語,母妃叫她看左邊,她就往左跑。施淑妃眼裏是愛憐和欣慰的……就怕她長大了不靈敏,出嫁後受夫家嫌棄,自小訓練着她的反應。

小麟子提着食盒子從門外晃過去,森青的亮綢小袍子矮墩墩挪移。

施淑妃瞥眼睇見,就把手上的球往她那邊滾過去了。從小麟子的腳面滾到路中間,小麟子就立住了朝門裏看。看到一個面生的娘娘,個兒嬌小的,臉上妝容淡雅,眼裏的笑叫人舒适。

“诶,你幫本宮撿過來。”聽見她向自己招手,小麟子便蹲下來彎腰撿。還沒撈起來呢,裏頭又滾出來一只,她只好放下食盒子,用兩只手去捧。

然後站起來:“給。”不自覺瞄了瞄紅牆下秀美的小楚湄。楚湄轉過身躲。

施淑妃佯作嗔責:“奴才是不可以這樣打量主子的,小心挨板子。”

小麟子立刻恭敬地勾了頭。怎麽才把腦袋哈下來往後退,卻把自己的食盒子磕倒了,清香的八寶粥流到了地上。

Advertisement

施淑妃掂帕子:“呀,裝的是什麽好東西?瞧本宮,叫你撿個球的功夫,倒壞了你一鍋粥。”

她做着歉然的表情,眼裏可看不出真歉意。小孩兒的心思都門清,小麟子仰着下巴看她兩眼,就把她眼底看清了。好容易熬了一晚上,想趁主子爺去聖濟殿前端過去的,明明剛才那食盒子就不在自己的腳後面,宮裏的顏色果然都是迷惑人的,正面一道,背面又一道。

她矮矮的,耷着小臉蛋顯得很有些沮喪。施淑妃便笑笑,也不多說什麽,帶着楚湄回宮去了。

東一長街又恢複了冷寂,聽見竹掃把在地上嘶啦嘶啦的輕輕摩擦,小麟子彎下腰把食盒子拾起來。怕掃地的看見了要罵,便往另一條道繞着回去了。

陸安海敷完胳膊就回了禦膳房,轉頭看見她這樣早就回來,晃蕩晃蕩沒心沒緒的。一問,粥打在路上了,他心裏反倒默默松了口氣,囑咐她今兒個只管捏面點子。

于是在皇子們考試前的最後這一天,小麟子沒有見到她的柿子爺。

是在保和殿做的卷子,正殿中央擺着五張紫檀木條桌,皇帝爺的幾個兒子按着從小到大的順序坐成兩排。殿脊藻井下靜悄悄的,請了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臣過來監考,楚昂親自坐在金銮寶殿上靜候。辰時初開考,楚鄒被人擡出去時已經接近午正尾聲了,哮喘突發惡劣,呼吸難上,硬撐着一口氣耗到這時候,最後一筆“敬”字沒寫完,就兀地面無血色栽倒在金磚地上。

張福命人把他抱回了乾清宮。這個年邁的太監掬着拂塵走在前頭帶路,中開三階的漢白玉石須彌座,兩側銅鎏金獅子威武矗立。當年是張福親手把這扇門關上,這次又是他親自命人把皇四子抱進去,時候像是自然而然,并沒有誰人生出疑義。

皇帝的臉色很難看。內殿明黃刺繡的龍榻上,匆匆趕來的太醫把了脈,萬幸不是被下藥,怕是吃錯了東西,飲食相克致使哮喘突然反複。

孫皇後從坤寧宮中過來,肩上搭一抹彩鳳鑲雪狐毛披風,雙頰被寒意吹得微泛嬌粉。進來也不多看,叫桂盛去把人抱起來。

桂盛踟蹰着不想抱,她就轉而又叫小路子。小路子上前正要伸手,聽見萬歲爺開口:“淤氣正滞在胸口未落,太醫還未施針,一會兒朕給你送回去。”

這還是孫皇後三年多來第一次踏入乾清宮,皇帝的語氣是有些輕柔的。

孫皇後卻不領他的情,像不願意在他的這個宮殿裏多呆,淡淡的垂着眼簾:“回臣妾宮裏施針吧,這裏他不習慣。”

有什麽不習慣,從前小時候還不是都在這裏過夜。

楚昂有些無力,那短暫的情動來也即逝,他叫那個淑女來宮中磨墨寫字、徹夜留宿,時間過去了這樣久,花開花落有如驚鴻一瞬,他後來便深掩在心中,如同無有,不再去刻意觸碰。她卻心心念念難忘,提醒他那段存在。

見孫皇後執意,便驀地扯住她手腕:“這也是朕的兒子。”聲音是輕,但不掩天子威冷。

皇帝爺一向面容清淡,甚少對人施以重語,他這樣一說話,氣氛便有些凝滞。張福連忙對衆人觑了個眼神,腳步聲窸窸窣窣,輕輕地退出去。

孫皇後把手拽回來:“你但且還知道他是你的兒子,又可曾對他有過應有的憐恤?”

她的眼睛是不看楚昂的,只是睇着龍榻上那個将滿九歲的小兒。容長瓜子臉兒,下巴瘦削了,俊美五官清晰镌刻着他父皇的影子。她還記得那時的畫面,那曾是他楚昂多麽寵愛的一個兒子,卻為着一個不過缱绻沒多久的女人。

“皇帝就一定要把臣妾僅有的,一點一點都剝奪走麽?”

楚昂默了默,松開孫皇後的手:“朕一直在試圖彌補你們。”

十步外張福弓着腰:“這些年,皇上對四殿下不聞不問,放任殿下在娘娘身邊陪伴,便是憐恤娘娘的失子之痛。朝臣多有上表改立中宮、冊立皇儲,也都是皇上置若罔聞,一意保着娘娘與殿下們在後方無憂。娘娘不肯站出來,皇上便不忍心打擾。皇上對娘娘的一片苦心,做奴才的委實看在眼裏,冒着膽兒說這番話,請娘娘賜罪。”

低霾的太監嗓兒在殿脊下空幽回蕩,楚昂不自覺凝了孫皇後一眼。

孫皇後默了默,輕啓紅唇:“天家之子,如履薄冰。你是皇帝,自然有你的苦衷,臣妾無須這份憐憫。皇上若是真心把鄒兒當兒子,就該讓他出宮建府,将來安靜地做個閑王,而不是把他逼到這等份上。”

那小子自幼天馬行空,他的心思在哪裏,楚昂做父親的又豈能看不明白。這便是當年對他說那句“幾時若明白了朕的良苦用心,幾時再來見朕”的用意。

他不逼他,這些年一直都在靜觀,對他默默等待。

直到普渡寺楚鄒叫出那聲“父皇”起,不管是出于真心還是假意,楚昂便知他已是想明白,決定投靠自己了。

“你還是不了解朕,不了解這座宮廷。”楚昂說:“鄒兒若不上那個位置,他年或将不如朕昔日。在皇權至高之下者,唯有資質平平才得偷生。從前在王府裏,朕寵他,只是寵愛一個幼子。如今面對的是朝廷與天下,越是得寵的龍嗣便越容易四面楚歌……朕的這些兒子中,只有他是最做不成閑王的,唯有一個辦法保他安生……便是讓他也與朕一樣,為孤,為寡,高至無人匹及。”

他的言語裏有無奈與決絕,這些年朝政不易,人前人後的真情假意,都是自己一個人扛過來。而他從前在王府裏,卻是那樣真實的陰柔與多情,那麽地需要并缱绻她的慰藉。

此刻他這樣看着她,年輕的面龐清削俊朗,眼裏的孤單藏不住。

孫皇後假裝不看見:“你不問問他自己肯不肯,便這樣替他決定。”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聖濟殿裏整日攻讀的身影,坤寧門暴亂斷了多少只箭,朕都有叫人看在眼裏。皇後既不肯再給朕機會,朕便一個人為他鋪平這條路罷。”等不到她的體恤,楚昂輕抿薄唇,滞滞地凝了眼孫皇後,筆挺身軀從她身旁攜風掠過——

“這些天你也做好準備,他此次考得優異,大約不日便要另請東宮入住。”

大皇子楚祁與長公主楚湘一直候在殿外默默地聽着,見父皇離去,便大步走進來,在床頭圍住。

施過針之後的楚鄒轉醒過來,蒼白的臉上嘴唇幹而無色,叫了聲:“母後。”

孫皇後愛憐地握住他手:“是你自己這樣決定的?”

嗯。楚鄒點點頭:“兒臣怕最後不是哥哥……母後與姐姐便要受人欺負。”

他氣息很弱,說話慢慢,胸口依舊窒悶地上不來氣。

楚湘眼角濕紅:“弟弟勞心這些做什麽?你倒是自己一條命不好了。”

楚鄒沒應,看了眼站在最末的哥哥。

楚祁剛才在殿外已将父皇那番話聽得一字不落,此刻面色淡淡的,見楚鄒望過來,便踅步上前:“四弟又何必多想,我無意與你争就是了。”嘴角忽地有些悲怆,到底是坦然地迎了楚鄒目光,扯了扯唇角:“自讨苦吃。”

這是多年來哥哥頭一回對自己這樣澈然,楚鄒便也對他笑了笑,咳咳咳……猛地卻嗆住了咳嗽。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