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陳凜遠遠看到一個穿着校服的女孩過來,一眼認出那是白葭,激動地抓着學校大門。白葭似乎也認出了他,很快跑了過來,不是周末校門不開,他們只能隔門相望。

“白葭,真的是你?”陳凜打量着這個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半年不見,她似乎又長高了,清秀水靈的小臉還是那麽漂亮。

白葭的心砰砰直跳,跟他說:“你們等我一下,我有點東西要拿,過會就來找你們。”“你去吧,我們到對面等你。”

白葭回到教室,匆匆拿上書包,跑到學校門口一看,那兩人在對面等她。

陳燕站在那裏,穿着打扮早已沒有了學生的影子,頭發剪得毛刺猬一樣,染得黑不黑黃不黃,陳凜蹲在一旁,他那種姿勢,也和學校的男生很不一樣。

看到白葭過來,陳凜站起來,白葭說:“你們跟我走,我帶你們去吃飯。”

三個人去學校附近的小餐館,找了個包間坐下,白葭點了幾道菜,叮囑服務員快一點上菜。

“我們七點鐘上晚自習,時間挺趕的。”

“沒問題,現在才五點半,六點之前菜肯定能上齊。”

白葭說話的時候,陳凜一直注視着她,大半年沒見了,這麽長的日子,他沒有一天不想念她,很多次在夢裏夢見她,醒來卻是一場空,如今她就坐在眼前,他很懷疑這會不會又是自己的一個夢。

白葭也看他,穿着件半新不舊的黑色皮夾克,頭發理得短短的,他黑了也瘦了,英俊的臉龐線條剛毅,目光深沉而隐忍,輪廓中不再有少年的青澀和稚氣,已經是個青年的樣子。

“白葭,我們都以為你去了美國,上回在電視上看到你,才知道你在江京一中。”陳燕羨慕地看着白葭。她永遠都是那麽漂亮,哪怕是最難看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自有一種清純之氣。

“我沒去,我媽自己去了,我一直住在舅舅家。”白葭把自己的經歷簡單敘述了一遍。當初白雲舒匆匆帶着她離開蘭溪,她都沒時間好好跟他們告別。

“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後我哥多傷心,哭得什麽似的。”陳燕忙不疊替自己哥哥表白。

“陳燕,別說了。”陳凜一直沒說話,這時候才開口,“都是過去的事。”

白葭看着他,又看看陳燕,好奇地問:“你們怎麽會到江京來?”陳燕告訴她,她高中只上了兩個月就辍學到江京來打工,現在在一家發廊當洗頭小妹。

“我不是讀書那塊料,現在這樣雖然掙得不多,但挺自在的,還能學手藝。”陳燕對自己的現狀很滿意,又說:“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就打電話告訴我哥,沒想到我哥一大早就開車來了,但是怕耽誤你上課,我們專門等到下午放學才來找你。”

白葭這才明白她為什麽會是這種殺馬特造型,注意力轉向陳凜,自從他父親去世,他越來越沉默了,主動問他:“你還在杭州?”

陳凜嗯了一聲,雖然不怎麽說話,但目光一刻也不離開她。

三個人吃過晚飯,陳燕主動說要出去溜達溜達,給他倆騰地方。

陳凜坐到白葭身邊,試探地把手放在白葭肩上,見她沒有避開,才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低頭吻她,他沉默了一個晚上,此時用火熱的吻代替語言,向她傾訴。

“白葭,你好好的,我真的很高興。”她走了以後,他到處打聽,但是鎮上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她們母女的真正去向。

“我給你寫的信你沒看?”白葭一直以為陳凜是故意不跟自己聯系。

“被我媽撕了。”

“撕了?”白葭微愣,但很快也能想到,當初她們母女倆不告而別,鎮上會有什麽樣的傳言,馬麗珠一直不怎麽喜歡自己,會誤會也很正常。

“你沒事就一切都好。”陳凜并不想回憶過去,動情地捧着她的臉,怎麽也看不夠,恨不能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裏。

感覺到他的手撫摸着自己身體,白葭低頭翻開他手心看看,雙手就是他這大半年來經歷的寫照,手掌上都是厚繭,很明顯是體力勞動留下的痕跡。

“你不是說你在杭州跟着你表叔學做生意嗎?他都讓你幹些什麽?”白葭握住他粗糙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的毛衣也穿舊了,領口袖口很明顯有磨損痕跡。

“他是個工程承包商,專門替開發商蓋房子的,他說我還年輕,讓我先替他跑腿打雜。”

“那就是說,你一直在他的工地上幹活?他怎麽能這麽對你?他不是你親戚嗎……怎麽這麽對你?”白葭的眼淚掉下來,落在陳凜手上。

“也不算什麽,我對施工行業沒經驗,是要先在工地鍛煉鍛煉的,白葭你別哭,聽我跟你說,只要我倆都好好的,就比什麽都強。”陳凜摟住白葭,臉貼着她流淚的臉。

“那你現在住那兒呀?”

“公司在江京郊區接了個工程,表叔在杭州有別的事走不開,派我和項目經理過來負責現場施工,我們都住在工地上。陳燕告訴我在電視上看到你,我們又去電視臺打聽,費了好多事才找到你的學校。”

白葭沒有再多問,輕輕依偎在他懷抱裏,已經很久很久,她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也只有在他懷裏,她才能放下一切戒心。

“白老師出國以後就沒再管你,那你舅舅一家對你好嗎?”陳凜擔心她在舅舅家受委屈。

白葭不願他跟着擔心,于是說:“我的生活費和學費我媽早就一次性給了他們,錢挺多的,估計他們也很滿意,所以對我還行。”

“要是他們對你不好,你就跟我說,我來給你安排。”陳凜握着白葭的手,一根一根撫摸她纖細的手指。寄人籬下怎麽可能不受委屈,但她是那種受了委屈也不會到處傾訴的人,他了解她。

白葭沒說話。

“其實我今天來找你,心裏也挺害怕的。”

“怕什麽?”

“你在江京最好的中學念書,将來前途無量,而我只是工地上一窮二白的民工,我怕你不要我了。”陳凜凝視着白葭明亮的雙眸,似乎要看盡她眼眸深處所有的情緒。

“又胡說,你才不是呢,将來你也會好的。”白葭把臉埋在他頸窩裏,貪婪地呼吸他身上溫暖的氣息。從小到大,他始終是個幹淨的男孩,身上永遠有好聞的味道,哪怕日子過得清貧,他也不會讓自己變得庸俗。

“人越長大越會發現,能抓得住的東西實在太少。”陳凜說。

“不要這麽悲觀,只要你努力,生活會好起來的。”白葭勸解他,她能感覺到,自從他父親去世,他整個人都是悲觀的。

兩人靜靜依偎,直到白葭看到手表上的指針指到六點五十,才不得不離開他懷抱,“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這頓飯我來結賬,你不要跟我争,不然我再不理你了。”

白葭叫來服務生結賬,背起書包和陳凜一起離開。快到學校門口時,白葭問他:“你今晚就得回去嗎?”

陳凜點點頭,“在這邊住一晚還得花錢,你放心,我自己開車過來的。”“那我先走了,反正我的號碼你也知道。”白葭和他告別,匆匆穿過馬路。

陳凜想起什麽,追上她,從外套貼身的口袋掏出一個東西給她,“買給你的,忘了給你。”白葭見是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也沒問他是什麽,裝進書包裏。

校園裏已經響起了預備鈴聲,白葭怕遲到,飛快跑起來,一路穿過操場、穿過花園,跑到教學樓走廊上遇上班主任,這才氣喘籲籲放慢了腳步。

看到白葭進教室,慕承熙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下午他看到她在校門口和兩個陌生人說話,緊接着就匆匆跑回教室拿書包,還以為她家裏出了什麽事,此時見她表情無恙,料想也沒發生什麽。

一晚上白葭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過了晚自習,她第一個沖出教室,回到宿舍就放下自己床鋪的蚊帳,打開床前燈,沉浸在無人打擾的小世界裏。

打開陳凜給的盒子,一個挂着鈴铛的銀镯靜靜躺在那裏,閃閃亮亮地發出白潤的光澤,白葭心中一陣激動,拿起銀镯在手上比量,圈口大小和粗細都很适合她的手腕,忙套在手上。

随着手臂揮動,鈴聲清脆悅耳,怕給室友聽到,白葭戀戀不舍地把銀镯取下來,壓在枕頭下,想着怎麽才能不被人發現而又每天戴在手上。

和陳凜的意外重逢讓她興奮地睡不着,翻來覆去半天,又把銀镯拿出來看看,他還是那麽貼心、那麽可愛的一個人,白葭又把手機拿出來,很想打個電話給他。

也不知道他到杭州了沒有,江京到杭州開車用不了兩小時,這時候他應該是到了,白葭輾轉反側,給他發了條短信。

“你到了嗎?”

“已經到了,你還沒睡?”

“我不困,以後你每天給我發短信吧。”

“好。”

他變得惜字如金,以前他不是這樣的,白葭心中暗自惆悵,果然境遇能改變一個人。

“每天上班累嗎?”

“很累,但是一想到你就不累了,再苦也能頂得住。”

白葭眼眶濕潤。

周五下午放學後,慕承熙遠遠看到白葭離開學校後不去車站,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悄悄跟上她,見她進了家首飾店,更好奇了。

看到白葭站在櫃臺前,慕承熙裝作無意迎上去,“你也在啊?”白葭一見他,立刻猜到他跟着自己,跟他笑笑。

打銀師傅把銀镯上那個鈴铛的挂環剪開,取下鈴铛後,白葭讓他再把挂環焊上。師傅工作的時候,白葭和慕承熙并肩坐在一旁。

“奧賽選拔賽的成績出來了,你去找老師看成績了嗎?”

“我沒去。”白葭不關心自己考得怎麽樣。

“我看了你的試卷,最後一道大題空在那裏沒答,你怎麽什麽都不寫啊?那種綜合題你分步驟寫上公式,老師也會給分的。”

“我不會答,那題太難了。”

“還行吧,我覺得以你平時的成績,那道題你至少應該能得一半的分。”慕承熙總覺得白葭是故意放棄那道題,她根本不想去北京參加比賽。

“就算答上來也輪不到我呀,比我數學成績好的人那麽多。”

葉娉婷數學成績好,對另一個名額志在必得,白葭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跟她搶這個風頭。

“可是……”慕承熙一時語塞,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你放棄了,就不能和我一起去北京參加比賽了,然而話到了嘴邊,他卻不知該怎麽表達。

他在別人面前或許能言善辯,但到了這個女孩面前,永遠笨嘴拙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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