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夏娃

神宣布座天使莉莉絲堕落，并從天使名冊中抹去了她的名字。

天堂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亞當對此一無所知，他正做着夢。

夢是金色的，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天使款款向他走來，天使俯身，溫柔輕觸他的額，似乎帶着笑意。

‘亞當’

淺褐色的眼眸睜開，亞當從雲床上跳下來，活力滿滿的迎接新的一天。

熾天使長并不在他的寝殿，辦公的場所也不見他的身影，亞當失望的轉了一圈，決定出去走走。

“早上好！亞略”

凡間有晨昏，亞當依照自己的作息在天堂也定了三時，從他第一眼睜開到他腹中饑鳴如鼓這段時間為早上，填飽肚子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為下午，疲累躺在床上休憩的時間為晚上，如此循環。

他同路過的一名天使打招呼，但是那名天使卻看了他一眼，也不應答，匆匆就轉身離去了。

亞當感覺到奇怪，但是沒有放在心上，他又開心的沖幾十米外走過來的另一位天使打招呼。

“早上好！尼斯洛”

尼斯洛比亞略更過分，他在聽到亞當聲音之後，原本朝這個方向來的步伐硬生生的轉了個方向，頭也不回的飛走了。

“怎麽回事？”往常他同天使打招呼，這些漂亮的，長着翅膀的朋友們總會回以同樣的禮貌，而後他又看到一名四翼的座天使經過。

“亞德米勒！”這一次他一邊喚一邊沖過去，總算在天使振翅之前拉住了他，“亞德米勒，你生氣了嗎？”

“我怎麽敢同您生氣呢”座天使冷着一張臉，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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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麽我叫你，還有其他的天使，他們都不應我呢？”

“閣下，我們哪兒敢不應你啊”亞德米勒抽回自己的手，離人類遠了一些。

“大約是忙着處理事情，沒有聽見罷了”天使拿出手帕，用力的擦着自己的手，就像這手與他有深仇大恨，直把它擦得通紅。

“你不要這樣，我不喜歡”雖然天使沒有說一個不好的字，亞當仍舊敏銳的感受到天使對自己的敵意，他無法形容這種心情，只是覺得非常的不舒服。

“那就請您到神的面前告我一狀吧！亞德米勒讓您不喜歡了，請神把亞德米勒也逐出天堂吧”座天使輕蔑的看了人類一眼，揚長離去。

亞當一臉茫然的看着天使飛走的身影，而後他發現，無論自己走到哪裏，那裏就像被月球天的冷空氣洗劫過一樣，剎那變得冷清。

于是神發現亞當求見的頻率變高了，而且時常在大聖堂一待就是半天，神情萎靡卻不說什麽事。

神嘆了一口氣，喚那個面對大聖堂的牆壁有坐到天荒地老之勢的人類。

“亞當”

亞當轉過一張表情空白的臉，眼神渙散，乍一觸及禦座之上的璀璨聖光，一行淚就啪嗒的掉下來。

他覺得眼睛有點痛，可能要瞎掉了。

“不會瞎掉的”神這樣說着，撫着趴在他膝上哭泣的人類，微微減弱了一些光照。

“父親，天使們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沒有翅膀嗎？”

不是，是因為你沒有智慧。

若有了智慧，便能學會規避對自己不利的，取自己想要的。

若有了智慧，便能形象得體，明晰一切。

神心知肚明，但是仍舊不打算讓他擁有。

因為智慧就明白了什麽是痛苦，

雙眼明亮了，能懂得善與惡，同時也就失去了善，得到了惡。

“您說天使是我的同伴”亞當困惑的說道，“我有那麽多同伴，可是我仍舊感到孤獨。”

“吾自有就是一個，卻從未有過孤獨，亞當，為何你不能像吾一樣安享這份孤獨呢”

“您與我不一樣，你是至高的主宰，這個世界全歸您所有”亞當從神的膝上擡起頭，用一種平靜的口吻說道。

“天使們都懼怕您，因為您掌握着提拔貶黜他們的權利，當您覺得寂寞時，您随時可以将他們拔高到相應的位置與您交流。”

“我的父親，由此說來您并不孤獨，可是我不一樣，我的快樂，我的憂愁能與誰分享呢”亞當這樣說着，而後想到了什麽，他搖着頭。

“不，不是您”

他在神還沒開口之前率先拒絕了神的自薦，以一種清明而略顯任性的口吻說道。

“平等的交際只存在相類的造物之間，我無法由衷的與您分享一切，哪怕我知道您不經過我的同意也可以獲取我的一切。”

“......”

沒有智慧的另一方面也體現在人類莽撞耿直的發言上，神看着振振有詞的亞當。

突然又好氣又好笑。

他設法讓亞當睡去，而後在空曠的聖堂陷入沉思。

‘神，熾天使長又站在第七天的傳送陣前了’創世之書提醒道。

于是，神向下界望去，金瞳注視着站在傳送陣前的熾天使長，路西菲爾近來越發沉默了，他時常站在傳送陣前，卻很少請求觐見，他通常都是站了一會兒，然後就離開了。

這次也是這樣，莉莉絲的事情有些棘手，神并不後悔将莉莉絲除名，天堂絕不會容許心生堕落的天使，卻也知道這樣的舉動傷了路西菲爾的心。

路西重視同伴勝過重視他自己，他從來都是合格的熾天使長。

然而亞當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天使和人類，到底是兩個生物。

他彎下腰，開了亞當的左肋，而後取出一根肋骨。

人類在睡夢中蹙起眉，露出一個似痛苦又似幸福的微笑。

他像是知道有什麽東西從自己體內被剝奪了，又像是知道它沒有離開。

神安撫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在神念的作用下，亞當的傷口立刻就生肉愈合了，完整的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神用雙手捏住那根帶着亞當體溫和活力的肋骨，在他的手下，長出了一個生物。

“睜開眼睛吧，夏娃。”

亞當在光明的聖堂醒來，他懵懂的望着四周，不知自己何時睡去，又為何睡去。

但當他看到不遠處與他相似而又迥異的‘人’之後，眼中便只剩下那一個人。

他想起了那個金色的夢，嘴角露出了歡樂的微笑。

神說她的名字叫夏娃。

夏娃羞澀而安靜的看着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悅和精神。

她純潔，她柔美，她順從，她榮光煥發，似乎全世界的美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得到了圓滿”他對夏娃說道，他從前并未有這種感受，因為有了夏娃，他才覺得自己完整了，卻不知那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人類的始祖起源于一人，他愛着夏娃，如同愛着自己，見着夏娃就見如同見着自己。

她與他如此契合，因為他們本為一人，同源而不同生。

神賜伊甸園給新出爐的人類夫婦居住，而後傳召熾天使長上水晶天。

路西菲爾很快應召而來，他向神行了一禮，然後就站在一邊聽神囑咐人類。

“園中各樣樹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亞當未必能理解神話裏的深意，但是他有了夏娃，一切便都歡歡喜喜了，忙不疊的點頭。

神見了他這模樣，也不多留他，轉而讓一旁安靜站立的熾天使帶亞當夏娃去伊甸園。

“吾要閉關，近期若無緊要的事，不要上大聖堂。”

“是”

路西菲爾帶着兩個人出了大聖堂，聽着身後的殿門緩緩合上，他看了身側一眼。

亞當廣颡俊美，肩膀寬闊，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夏娃柔美，溫情脈脈，倒是天造地設的良配。

他勾起嘴角，淡淡的說了一句恭喜。

不知為何，亞當看到路西菲爾有點犯怵，但是熾天使長明明看起來比其他天使友好的多。

路西菲爾聽從神的指示将人類安置在第四天的伊甸園，裏面什麽都有，毋須再添照應，他只吩咐了兩個智天使在園口把守，便飛身離開。

人類只靠無知無識就能立身嗎？

還是說無知就是他們的幸福。

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真是，叫他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也許神是對的，如他這般深思熟慮又能如何呢，路西菲爾露出一個沒有多少溫度的微笑，帶着微微的疲倦和淡漠，他踏入自己的住所，沒意外看到一堆熾天使等在那兒。

這是自莉莉絲堕落以後，神第一次召見他，也是第一次召見天使，他們緊張也是應該的。

“殿下！”幾位天使向他行李，路西菲爾掃了一眼，米迦勒，薩麥爾，加百列，梅塔特隆，能說的上話的熾天使都在這裏了。

“神真的為他造出一個伴侶？”座天使長緊緊的盯着他，眉宇深鎖，讓他的臉色陰沉得足以吓人。

“嗯，據說是用亞當的肋骨造的。”路西菲爾一邊讓侍候的天使從寝殿拿他的佩劍，可有可無的想着。

真應該讓亞當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憤怒。

“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梅特隆塔将雙手縛進衣袍，這是他深思的習慣。

“神當真看中人類”

“好一個骨中肉”加百利憤憤，“早知如此，何必說什麽要在天使當中為人類尋找配偶！”

“莉莉絲的叛逃又算什麽！”

“不要在天堂提這個名字”智天使取來熾天使長的長劍，路西菲爾任由他将劍懸系自己的腰間，方才面無表情的看着加百列。

“殿下！難道你能忍受那個什麽無知的人類嗎！”

“此事與亞當無關”路西菲爾冷淡的說完之後也不再看加百列什麽反應，轉頭對米迦勒說道。

“我們很久沒有出去獵風了，要一起嗎”

米迦勒怔了一下，再看熾天使長桌上一堆待辦的公文，覺得殿下和從前似乎不太一樣了。

路西菲爾知道副官在想什麽，他笑起來。

“公務什麽時候都能處理，眼下便松一松吧”他蒼青色的眼眸劃過一道暗色的流光。

“神靈即将閉關”

他深深的望了幾位熾天使一眼，尤其在加百列和薩麥爾身上，那目光停留得更久了些。

“若無要緊事，切莫打擾”

說完，他長腿一邁，大步朝殿外走去，身上繁複的熾天使長服制也不知何時變作輕便的獵裝，米迦勒随他同行，偌大的宮殿瞬間就只剩下三位熾天使，梅特隆塔一向溫和，卻沒什麽話，他沖兩位同僚點點頭，也離開了。

“看來大家都認了命”薩麥爾心灰意冷的說道。

“那是神”

“你們能忍受，我卻忍不了！”加百列想着那個躍入血之海的天使，眼中滲出淚，出了會議室不由分說的往傳送陣方向去。

“我和你一起。”薩麥爾追上她說道。

兩天使一起向大聖堂遞送了面見申請，但是久久沒有回應。

“神不願見我們”

加百列凝視着毫無反應的傳送陣，說道：“不，殿下說神閉關了。”

“那我們只能等嗎”薩麥爾握緊了拳頭有些不甘心。

“你在這裏等，我要上去”金發的女性天使這樣說，就要往法陣中跳去，薩麥爾吃驚的拉住她。

“你瘋了，沒有神的允許，你私自上水晶天會......”

“罰也好，逐出天堂也罷，我都要找神靈去問個清楚！”

“那我也......”

“不，薩麥爾！你留在這裏”加百列溫柔的看着座天使長線條冷峻的臉龐，“你一向情緒激烈，又不擅長言辭，去了也許會觸怒神靈”

“我至少比你冷靜許多，在上面不知道會遇上什麽，我們不能都折進去”

“你要聰明一些，萬一”她停頓了一下，安撫的抱了抱快成一個雕塑的薩麥爾。

“我是說萬一有什麽不測，你要好好的”

薩麥爾看着躍入傳送陣的加百列，熾色的光閃過，随即便尋不到加百列的身影了

他在那呆了良久，突然崩潰的蹲下來。

“如果我能在有用一些就好了”他頭一次恨自己為何生得笨重。

因而不得神的歡心，所以護不住手下，也護不住加百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