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叛逃

聖戰之後，天堂對各個出入口往返的記錄就重視起來了。

除了日常的巡邏守衛，任何天使出入都需要出示熾天使級別的授權文書才可通行。

莉莉絲兩翼生風，如一柄疾馳的劍從第四天的守門天使的眼前掠過時，兩位力天使尚且反應不過來，等他們回過神來朝那個急速向下的身影大聲呼喊，卻不見對方有半分回應才知不妙。

其中一個認出了莉莉絲那頭耀眼的金發，連忙向上彙報異常。

消息層層上報到了第七天，路西菲爾壓下報告，略顯不寧的在寬闊的殿前走了幾步。

‘莉莉絲太沖動了’

他這樣想着，心中卻沒有感到多少意外。

莉莉絲外柔內剛，性格倔強，本就不是輕易會受擺布的天使。

只是忤逆神靈是大罪，她如此行事必定會惹怒水晶天。

可是還有轉圜的餘地，他私下宣召其他幾位天使長上七重天，準備在神動怒之前将莉莉絲帶回來。

豈料神比他們更早得知了這個消息，從莉莉絲這個名字從天使名冊上變灰開始，神就知道了。

神看着莉莉絲俯首向凡間沖去，也看到熾天使長意圖隐瞞的舉動。

路西本不贊許亞當與莉莉絲的婚姻，讓他去處理到底是勉強了些。

神如此想着，指間在天使名冊往下移，智天使需權衡七天，座天使力天使與莉莉絲糾葛甚深，能天使之下又非莉莉絲對手，事到臨頭竟沒有一位可用的天使。

創世之書漂浮在神的身前，靜待神的指示，不久一陣白光湧起，大聖堂內出現了三名新生天使，別于一般親和友善的天使，他們面無表情，宛若馬爾巴士的機械。

天使名冊上緩緩浮現出三個新的名字：snvi、snsvi、**ngl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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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令你們即可逮捕叛逃天使莉莉絲”

神的聲音充滿威嚴，緩緩在大聖堂內傳開，三位天使低下頭，無聲退下。

大聖堂內下來三位天使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第七天，正與衆天使長商議的路西菲爾神情一怔，問前來報信的智天使尤利爾。

“是誰？”

“授權為最高級的聖光級，傳送陣裏只有三個名字，snvi、snsvi、**nglof，此前不曾在任何級別天使中出現”尤利爾個性嚴謹，接替拉斐爾之前守護天體行星正常運轉，從不怠慢，現在專門負責天使目錄的編纂，掌握每一個天使的誕生和隕落。

斯威，森斯威，斯格拉普。路西菲爾咀嚼着這三個陌生的天使名字，三者皆取自冷厲之意，他們沒有情感，不同任何天使有交集，只聽命于神的吩咐。

神什麽都知道，他什麽也沒說，但是無聲無息的創造三個新生天使的舉動就像一個巴掌，狠狠的打在了路西菲爾的臉上。

‘是麽，是我讓您為難了嗎’路西菲爾的眼中起了酸澀之意，他幻化出從前神賜予他的審判之矛，長矛光亮的那一面映出他的臉。

他曾是神最信賴也最倚重的天使長，卻因為私心而生出偏袒之意。

若一開始就以公正光明之心處置莉莉絲之事，吾神未必會不留情面。

“走吧”他率步而出，然後被米迦勒拉住了手臂。

“殿下！”熾天使長之副略有些緊張的看着他，“去哪兒？”

不會是要親自去抓莉莉絲吧！。

“去水晶天向神請罪。”

他請出審判之矛，若他有罪，便請吾神親自審判于他。

也好過在此顧自揣測煎熬。

“我們做錯了什麽？”薩麥爾端坐在座椅上，并不起來“莉莉絲又做錯了什麽，為何要請罪”

他對路西菲爾明明在場，卻無法阻止神下旨将莉莉絲賜給人類的事情耿耿在懷。

“薩麥爾！”加百列輕斥了一聲，然後看向面沉似淵的熾天使長，不知怎的有些理解且可憐他。

天使是離神最近的種族，萬事太平的時候，她們只要跟随神的腳步，榮光便與天使緊密相連。

美德一貫是熾天使長的光環，可當天使與神的指令背道之時，這種光環就成了痛苦的根源。

殿下比誰都忠誠，除了神其餘怎敢淩駕在此之上。

他比誰都節制，所以熾天使長宮殿雖大而生輝，真正屬于路西菲爾的東西卻并沒有多少。

他不在意珍貴的寶物，不在意名聲，堅韌勤勉，恬淡從容。

可是當中又有多少是出自殿下的本心呢？

他的真心，在重重的光環籠罩之下，早已模糊不清了。

誰都能有偏愛之心，殿下不能有。

誰都可以有為一族長遠打算的私心，殿下不能有。

精靈王是前車之鑒，殿下比他們都聰明，必定想得比她更長遠。

“殿下”加百列向路西菲爾行了一個禮，“莉莉絲輕狂不經事，加百列願即刻前往下界勸她自行歸來”

“請殿下在吾神座前為她求情，若其回來，請神從輕發落”

按道理加百列身為熾天使之一，大天使之長，眼下必定要去大聖堂面聖的，但是一想到那三位面貌未知，能力未知的懲罰天使，她便等不住了。

若莉莉絲不肯服從，被當場絞滅也未必。

加百列不忍見那星光一般美好的天使就此消失，所以他們最好分頭行動。

她先下去，萬一事發突然，她能及時應對，而熾天使長則前往大聖堂為莉莉絲求情，以神對熾天使長的寬縱，或許還有轉機。

她相信路西菲爾明白自己的意思，果不其然，熾天使長蒼青色的眼眸看了她一瞬。

下一秒，他收起審判之矛，眼中因為同伴的體貼重新亮起光。

“你去吧，一切有我”他道。

凡間，莉莉絲很快就察覺到自己被追捕的命運。

早知如此，卻不知會來的這麽快。

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僚奉命前來，她慘笑一聲，按劍不拔轉身望去。

卻見三名面生的天使緩步朝她飛來。

“你們是誰！”

三位天使并不搭話，只是步步逼近，身上威壓之盛她只在座天使迎對地獄惡魔的時候感受過，而今卻是對着她的。

“原來如此”她意識到什麽，心中又痛又喜，痛得是自己的命運，歡喜的是不用與同伴刀劍相向。

“這樣也好，省的大家為難”她喃喃道，抽出腰間長劍怔怔作響。

懲罰天使權責在身，莉莉絲本就不是好戰的天使，很快就被打得節節敗退，她從地面被驅趕至海邊，又從海邊退至海中央。

她一步步退，三名天使一步步逼近，手中光劍在纏鬥中掉落深淵之海，莉莉絲手無寸鐵，咬牙看着他們。

“同為天使，你們何至逼我至此”

“吾神有令，逮捕叛逃天使莉莉絲，如若不然，就地正法”其中一名天使冷漠的說道。

“我便是灰飛煙滅也不會随你們上天堂，嫁給人類的”莉莉絲迎風擡起高傲的下巴，眼中是不屈的光芒。

加百列從七重天下來已用了全速，但是仍不及懲罰天使們持神之授意在各關口暢通無阻來的快，等她找到莉莉絲的時候，就看到莉莉絲已經被包圍了。

“住手！”加百列大聲呼喝，但是三位懲罰天使對她的驚呼不聞不問，他們朝着莉莉絲走去，手中的三戟叉高高舉起，眼看着就要落下。

“住手！我是大天使長加百列”加百列擋在莉莉絲身前，看着那三位同僚目有冷意“我知曉你們的目的，可是神只讓你們待會莉莉絲，你們若将她殺死，便是違背神的旨意”

三位天使如同從前遇到的機械惡魔，對她的威脅無動于衷，好在止住了行動，加百利緊跟着又道：“倒不如讓我同她好好說話，能勸她回心轉移，你我都好”

幸而，他們雖然看着像機械，卻不是真的機械天使。

他們沉默了半晌，然後一同放下了手中的冷兵，不遠不近的站到一邊，像是默許了加百列的舉動。

大天使長這才輕呼了一口氣，雖然她是最高品階的熾天使，但是對這幾位看不清品階的陌生同伴卻有怵意。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正面與他們相争，好在一切沒有變得更糟。

她轉過身，還未說話，一雙手便緊緊的抓住了她的手。

“殿下！”莉莉絲含淚看着加百列，“您又一次救了我”

“你為什麽如此傻！”加百列看着莉莉絲，陳詞痛心。

“你若真不願與亞當在一起，好好同神說，再不行，便與亞當直言，他未必不會同意”

“如今說什麽都晚了”莉莉絲搖頭“我已經回不去了”。

“你現在跟我回去，大家都會為你求情，一切還來得及”加百列焦急的看着她，渴望說動她回心轉意。

“來不及了”莉莉絲的長發在空中飛舞着，她注視着親身下凡的加百列，眼神溫柔至極。

“經過這一次，我才發現，我注定不能在天堂長留”

“留在天堂，我永遠不能做我自己，我永遠也得不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加百列看着柔美的金發天使，低聲道“是薩麥爾嗎”

所以如此抗拒神的指婚，因為心有所屬。

“是誰很重要嗎？”莉莉絲不答反問，“反正都是違背天使的戒律”

“若永遠如此也就罷了，我願意一生将這段感情埋在心裏，永不叫她為難”

“可是神卻出爾反爾......”

“莉莉絲！你在說什麽！”加百列震驚的看着輕蔑的望向蒼穹的座天使。

“您看，我們是多麽的可悲啊”莉莉絲悲傷的嘆息着，明眸與海上波濤練成一片。

“永遠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随心所欲無所顧忌是惡魔所行！你怎可輕言放縱！”

“克制，溫順，我從前何等的謙卑奉神，可是那又如何，神一句話就定了我的命運”莉莉絲白色的裙袍被海水打濕，顯得她的身軀纖弱，但是她的姿态卻比在天堂時更為傲然。

“他可曾問過我的意願？”

“沒有，他只着亞當，因為那是他的愛子”

“父親！呸，簡直令我作嘔！”

“若如此，當初還不如生為一個惡魔來的逍遙快活。”

九重天上，熾天使們跪了一地，懇請神大發慈悲，饒恕叛逃的莉莉絲。

神的金瞳卻在冷漠的注視着莉莉絲，至始至終，沒有移開視線，直到最後。

除去柔順的假面，天使的用心再無遮攔。

她的堕落之心早有，背離神意，永不回頭。

如此，也不必再苛求了。

創世之書應神的呼應緩緩翻開，在神的注目下，天使名冊上‘莉莉絲’的發灰的名字逐漸變深變黑，直至散發出黑色的氣息。

“不要說了！莉莉絲！”加百列震驚的看着出言對神不敬的天使，看着黑色一寸一寸的從羽翼末端爬上她的翅膀，很快遍布兩翼，而後是發絲。

然而說話的天使對自身的轉變一無所知。

“殿下，您跟我一起走吧”黑發的天使紅唇如烈火，嬌豔的吐出渴求，湛藍的明眸逐漸泛出紅色的血絲。

‘背離吾者永堕地獄，盡受沉淪’

至高天的主宰傳來神音，回蕩在加百列的耳畔，神的福音唯有天使可享，而莉莉絲已經聽不見神的審判。

她被神厭憎，被神厭憎的必會變成神厭憎的模樣。

她從加百列震驚的眼中察覺到不對，低頭望去，蒼藍的大海映出她可怖的面貌。

嬌美的容顏不再，黑發無風湧動，似乎生出了意識，細看卻是化作了萬千蛇頭，嘶嘶的吐着信子。

“啊啊啊啊！”她驚恐的捂住臉龐慘叫着後退。

“殿下不要看我！”

“莉莉絲，你冷靜些！”見莉莉絲面目全非，加百列心中也甚是恐慌，但是莉莉絲完全冷靜不下來，她尖叫着。

“如此醜陋！如此可怖！這不是我！我不要啊啊啊啊”

她看着一直以來親近崇拜自己的天使如此痛苦，不由也心生哀痛。

吾神啊，求您饒恕莉莉絲的罪吧。

她抱住莉莉絲，阻止對方用鋒利的指甲刮擦軟嫩的臉皮。

“冷靜下來莉莉絲，不要怕，不要怕”

......

莉莉絲在加百列的安撫下，逐漸安靜下來，她不再掙紮，宛如一個木偶，目光呆滞的看着海中自己的倒影。

醜陋，恐怖，引以為傲的美貌失去，失去神的庇佑，她變得比地獄的惡魔面目更為可憎。

血淚點滴而落，順着蒼白的臉龐墜入海中，頃刻泛起血紅色的浪。

血之海，盡顯生命孕育之本能，人族從母親的骨血中誕生，作為被神欽點的人類之母，莉莉絲首次展現了她非凡的能力，她的悲泣，讓蒼藍的大海成片的化作血紅，掀起陣陣腥風。

“殿下，放開我吧。”她低低的說道，感受到加百列小心翼翼的放開自己，她的眼中泛出破碎的柔光。

恢複理智的堕天使和從前一般溫婉，可是卻再也不能和從前一樣了。

她看了加百列一眼，展顏一笑，努力擠出自己最後的美麗，随即縱身跳入血海。

如同泡沫，再不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