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配偶

伊甸園位于太陽天東面，園地面積有千頃，包攬山水鳥獸，整個園子只有一個入口，四周則被被一片碧綠的圍場包圍。

圍場之內是難以通過的密林，偶爾有椋鳥掠過，窸窣成群。

在純白聖潔的世界，唯有這麽一處生機盎然，卻不顯違和。

這是神的功勞，沒有他的允許和神力加持，只靠天使之力是無法讓如此真實的俗世園林漂浮在雲端的。

夯實堅硬的地面踩上去有別于駕雲的質感，神與熾天使長不約而同的選擇徒步，路西菲爾跟在神的後面，蒼青色的眼眸望着前方被朦胧聖光包圍的神，眼中神色難辨。

他的手上仍舊殘留着神的溫度，比他的略低，似一塊羊脂玉。

這種溫涼的觸感讓他不禁想，如果握得再久一些，它是否就會染上與自己相同的溫度。

“不會。”

神的聲音裏帶着笑意，路西菲爾赧然，面色通紅着請罪，接下來卻不敢再胡思亂想。

當他們通過枝葉繁茂的密林，爬上山坡，在高大的林蔭下俯瞰整座伊甸園，這個微縮的小型世界第一次在他們眼中被點亮。

“那是比遜河”神指着底下一處河流，眼中流露出贊許，“拉斐爾做的很好。”

所謂美的藝術，在于用珍珠和金砂點綴的河流在兩岸的蜿蜒而過，神聖的水流一分為四緩緩流經四方，脈脈滋潤着整個園子。

林中杉松常青，樹林裏綴滿了顏色鮮豔的果子，花、果都是凡間少有的金色，他們從山坡沿着另一個方向下來，深入園地，見到的活物就開始多了起來，豺狼虎豹，羊獅蛇雄皆通神性，溫馴得不似猛獸。

它們在林間跳躍而過，在碎葉中落下光影。

路西菲爾突然意識到什麽。

雖然它比凡間更加繁華，雖然它裏面的東西比凡間的一切都美好，雖然它美的幾乎叫他忘了這裏是天堂。

Advertisement

但他仍舊意識到了。

伊甸，是凡間的縮影。

神讓亞當住在這裏，是想讓人類替代從前的精靈嗎。

他抿了抿唇，努力平複勾起的唇角，只要确定神沒有長遠留人類在天堂的意思，關于人類的一切都顯得稀松平常起來。

神為什麽獨獨只創造了一個人類，人類是否是彌賽亞，為什麽神為了這個人類處罰天使這一切讓他反複思量的問題好像突然不太重要了。

這是樂園。

他看着神在樹下接過羚羊叼來的花環，雖然看不見，但是有那麽一刻，他突然覺得拿着花環不知所措的神靈非常的溫柔。

并非是造物主對造物由上及下的包容，也不是出于對天父刻在骨子裏的孺慕。

路西菲爾看着在光與影的間隙下，與羚羊溝通無果，無奈頭戴花冠的神靈，心核不經意的動了一下。

四周空氣清新，徐來的清風将一切悲愁吹散。

他在樂園中祈禱歲月靜好，願此世長存。

神接受到了熾天使長的禱告，他投來一眼，金瞳漾起笑意。

“路西，過來。”

神在動物們的注視下，将頭上的花環摘下戴在了熾天使長的頭上，淺綠色的橄榄花環點綴着朵朵白花，在熾天使鎏金色的發上顯得無比契合。

神由衷的贊嘆讓熾天使長想取下花冠的動作停了停，只有小天使才愛待花冠，既然神喜歡，那再多帶一會兒也無妨，出了園子再拿下來就好了。

神拒絕了羚羊叼來的第二個花環，然後在它失落的眼神中和熾天使長繼續朝着伊甸園深處走去。

“吾所造的，當屬羊最為溫順”神對路西菲爾說道，路西菲爾不意外神有偏愛之心，只是既然有喜歡的，那必定也有不喜歡的，他于是問神不喜歡的是什麽。

“吾沒有不喜歡的”神道，“只是造物之中，惟有蛇性狡猾，詭谲多變”

嗯，那不就是不喜歡蛇的意思嗎？

神心難測，既然神覺得自己沒有不喜歡蛇那就沒有吧。路西菲爾勾起唇角，惬意的觀看四周景致。

伊甸園裏的自然寶藏比凡間任一地域都要多得多，神且行且停，不時回答熾天使長的問題，直到走到各類樹木的中央。

高大的生命樹和智慧樹相依而存，神望着這兩棵參天大樹，停下了腳步。

“它們不該在這兒”神道。

路西菲爾不解，是他授意別西蔔将兩棵樹移栽到伊甸園中的，亞當靈智未開，他原以為是神靈忘記了，如此看來卻是他想錯了。

“神為何不賜予亞當智慧？”

“人若得智慧，必死”神冷睨的注視着智慧樹，卻不再說更多，像是在沉思。

路西菲爾心一驚，連忙問道：“那是否要将生命樹與智慧樹移走？”

神伸手覆于樹的軀幹之上，末了搖頭。

“不必了”生命樹和智慧樹因喜愛伊甸園的風致，已經在土裏牢牢的紮了根。“它們亦歡喜生在這片地上。”

他看向自責不已的路西菲爾“你毋須自責，吾交代亞當不可吃便罷了。”

他們在園中央略停留了一會兒便重返上天堂，只是回去的路上，卻不如在園中那般惬意歡快了。

路西菲爾不解神說人有了智慧即死，神卻想起被他留在大聖堂的亞當。

“父親，天使有很多天使作伴，為何亞當只有亞當”出來之前，人類問他，神色間頗有迷茫。

人類天真直白的向他表達自己的孤獨和欲望，神原有再造人類之母的念頭，只是亞當的心性注定要經過磨練，神将他留于天堂，卻不想他這麽快就生出了想要同伴的心。

可是這心又與他原想的不同，和其他造物不同，造物們各從其類，相互之間界限分明。

天使從來只願與天使在一處，精靈也只和精靈交心，惡魔只有和惡魔才玩得開。

然而亞當并不是這樣，神在他的心中看到了座天使的影子。

在他的心中渴望與天使相伴的念頭高過了他對同類的期待。

“路西，吾欲在天使中為亞當尋一配偶。”

路西菲爾被神冷不丁扔下的消息震得魂飛天外，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錯。

但是他很快冷靜下來。

失控解決不了任何事，神的想法他從來都只能揣測，卻無法妄斷。

“神意屬哪位天使？”他問道。

“莉莉絲”

神想起那個想在大聖堂安裝夜光礦石的力天使，那是個好的天使，讓她做人類之母也是好的。

直接選擇純潔的天使，也許勝過再用泥土創造一個滿身罪孽的人類之母。

神越想越覺得這是極好的，于是對路西菲爾說道。

“亞當對莉莉絲很有好感，莉莉絲也曾為亞當說過話，他們是合适的一對伴侶”

路西菲爾卻不是這麽想的。

“不妥！”他感到窒息，為神的亂點鴛鴦譜。

這麽快連天使都選好了，這顯然不是神所謂的‘欲為人類擇一配偶’！

這根本就是已經指名道姓的決定。

莉莉絲何其無辜！

“為何不妥”

“路西只是覺得有些...突然”他想不出合适的說辭，只能問道，“神為何突然要給亞當找配偶？”

“人類因罪孽而生，天生就是不完美的”神看出了熾天使的勉強，解釋道，“他的心并不圓滿，因而渴望陪伴”

路西菲爾并不能接受這種說法，人不圓滿，亞當缺人陪伴所以就拉天使作陪？

“他既然不圓滿，神為何不再多造一個人類來陪他”

“吾不願重蹈精靈的覆轍”神看着路西菲爾“如果人類與天使相互依存，便能長久的下去。”

神的一句話讓路西菲爾紅了眼，神想達成人與天使之間的和諧，卻以犧牲天使的代價來成全。

“可是莉莉絲....”他艱難的說道，“天使不應該貞潔嗎”

“亞當天性單純，沒有繁衍之心”神淡淡說道，“若他生出繁衍之意，便不能留在天堂了”

路西菲爾的心放下又提起，“那到時候莉莉絲該怎麽辦？”

“自然是和亞當一起離開，人類之母負有孕育之責，也是莫大的福報”

熾天使長對所謂的福報不置可否，他不願在此時此刻與神生出嫌隙，但是也不願天使就這麽被決定了命運。

“只是這事，是否要經過莉莉絲的同意...”

神因為天使一而再的不服從心生不滿。

“路西菲爾”他冷淡的喚着天使長的封號，“你當知道，吾的決意不需要任何造物的同意”

創世之主高高在上，淩駕于世間一切法則之上，他的話就是法旨，他的令就是權威。衛鯹尛說

路西菲爾比任何造物都清楚這一點，可是他也比所有生靈更深切的體會過神的溫柔，因而當神第一次以漠然冰冷的姿态面對自己時，他是那麽的震驚，以至于久久無法回神。

“是，您是至高的天主，路西菲爾失态了”他收斂此行以來因為神的縱容而一直懈怠的安逸之心，低眉斂容，不再洩露一絲情緒。

神指座天使莉莉絲為亞當之妻的消息很快在天堂傳遞開來，當火星天的金發座天使得知自己即将面臨的命運時，情緒異常激烈。

“我不要！”她幾乎是哭着看向薩麥爾。

“為什麽是我！”

“莉莉絲...”薩麥爾不忍的看着過度悲傷的天使，“殿下說，這是神的旨意...”

“您是要我認命嗎”座天使揚起臉，明豔動人的臉上帶着一行清淚。

“也是”她喃喃道，如果連熾天使長都沒有辦法，證明這事再無轉圜的餘地。

“我不甘心。”

可是神的旨意，天使不能違抗。

她去第七天遠遠的又看了亞當一眼，看着他那泥土所化的軀體，看着他不知所謂的笑，反抗的念頭卻越演越烈。

“我不甘心！”

如此污濁不堪粗鄙愚笨之人，她怎能忍受！

“為何不能違抗！”

“誰又曾問過我的意願！”

她的命運只能攥在她自己的手中，誰都無法替她做主，她張開羽翼，義無反顧的朝天堂之外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