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天牆

火星天北部監獄。

一月之期刑滿，別西蔔同仍在監獄裏的阿斯蒙蒂斯告別。

相處了一個月，他們之間難免生出些惜別之情。

別西蔔把自己藏起來的所有吃食都拿出來，送給獄友，然後安慰他。

“我會讓殿下盡快放你出來的”

聖戰結束都快一千年了，再大的罪，也該贖清了。

“沒關系，我都習慣這裏了”阿斯蒙蒂斯看着那一堆食物有些驚嘆，相處那麽久，他都沒有發現對方藏物的本事這麽好。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座天使長的下落”他看着右邊空蕩蕩的牢室，“從那天之後就再沒有回來，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別西蔔聽他這樣說，也蹙眉說道。

“近來座天使心神恍惚，多半是出事了，也不知道莉莉絲叫他去做了什麽”

“莉莉絲。”

霜一樣冷的聲音從別西蔔的身後傳來，眼看阿斯蒙蒂斯的臉都扭曲了，別西蔔僵硬的轉過身。

熾天使長逆光而立的身影充滿了威嚴。

“啊！殿下我錯了！”他吓得用六只翅膀護住自己，包的像一只蠶蛹，不料半天沒有動靜。

他放開上翼，小心的露出兩只眼睛。

“您不生我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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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菲爾沒說話，徑自打開原本屬于薩麥爾的那間牢房，走了進去。

“你既然已經出獄了，就不要在這裏停留了”路西菲爾淡淡的說道。

“殿、殿下？”別西蔔慌了，他看着坐在監獄裏的熾天使長，這才發現他的打扮極為素淨，聖光六翼被收了起來，所有華麗的裝飾都取下了。

雖然他曾詛咒熾天使長要進監獄陪他，但那只是嘴上說說罷了，哪怕把他丢進地獄，別西蔔也不敢想象，路西菲爾真的有一天會進監獄。

“您不要開玩笑了，快出來！”他想去拉開監獄的門，卻在觸及禁室的欄杆之時，像是被電流滋了一下。

路西菲爾打開了監獄禁置，這是當初在設立天使監獄時，針對犯了重過的天使而設立的懲罰機制，當禁置開啓，禁室內的環境便如同地獄，這是對天使最大的懲罰。

這麽多年，沒有一個天使被這麽罰過。

阿斯蒙蒂斯呆呆的看着路西菲爾，他伸出手，碰了碰自己身前的欄杆，仍舊是普通的牢房。

路西菲爾只給自己下了最嚴厲的懲罰，很快，寒霜、酷熱、硫酸、毒霧會一一侵襲。

沒了聖光六翼的保護，即便他是熾天使長，在刑法之下和普通天使也沒有什麽區別，最多傷口愈合的快一些。

“您為什麽要這麽做...”

“督管不力，以權為私，偏聽偏信，擅入極禦，傲慢無紀......”路西菲爾笑了一下，再一次重複神對他的批判。

“他既說我有錯，自然是要罰的。”

“神怎能如此說您！”別西蔔艱難的問道，“那您要在這裏...多久”

路西菲爾沉默，他望向高空。

多久？

這是一個未知的時長，或許很長，或許很短。

直到大聖堂肯召見他為止。

神會再召見他嗎？

‘在你想明白之前，吾不會再見你’

大概是不會了。

別西蔔看出了長官心情的低落，他隐下心中的怒氣和殺意，強撐着一張笑臉說道。

“不要緊殿下，您盡管安心、外面有我呢”他說完，又看向一邊的阿斯蒙蒂斯。

“阿斯，你好好照顧殿下”然後又使了個眼色，阿斯蒙蒂斯和他有了那麽些默契，很快就知道他在說什麽了。

“不勞您吩咐”藍發的智天使鄙夷的看着別西蔔，把對方送給他的零食全部拿出來，堆放到自己與路西菲爾的中間。

他才不稀罕呢！什麽牢固的獄友之情嘛！

“這是別西蔔殿下孝敬您的！”阿斯蒙蒂斯甜甜的說道。

路西菲爾看着眼前這些吃食，忍不住笑了笑。

“真不愧是別西蔔啊，你吃吧，我不用”

阿斯蒙蒂斯和別西蔔面面相觑，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大寫的‘不好’。

完了，這樣都不生氣......換了從前，關禁閉的天使偷吃東西，熾天使長早就怒了。

他到底受了什麽樣的打擊！？

直到出了監獄，別西蔔才毫不掩飾的釋放出自己的殺意。

路西菲爾是高高在上的熾天使長，是天堂的表率，是天使的象征，是維系他們的核心。

誰都可以被關進來，唯獨殿下不可以！

第五天發生的事情，沒有意外的被創世之書全全記錄下來。

末了，書問它的主人。

‘神，為什麽熾天使長看起來這麽難過呢’

大聖堂內悄然無聲，半晌，神睜開眼睛，答道。

“他想要吾成為天使獨一的神”

‘您一直是天上地下獨一的神’創世之書不解，‘為何單單只針對人類呢’

就算是從前，神也不是天使獨一的神。

“因為他變得貪心了”

‘所以熾天使長會堕落嗎’

神沒有回答，金瞳将世間一切納入眼底，，創世神的威嚴在時光中流逝，而今的天堂，秩序崩塌，群狼環伺。

神的視線在暗處潛伏的薩麥爾身上流過，滑向在惡魔的鼓動下窺伺天堂的莉莉絲，看着被不甘支配的別西蔔，以及，

他凝視着在苦行中大汗淋漓面露痛色的路西菲爾。

久久的凝視着，天使名冊上，熾天使長的名字仍舊熠熠閃光，如此純粹的光芒，只會讓黑暗卻步，而無法想象其被黑暗侵蝕的模樣。

然而神清楚，質疑的心無法在天堂紮根，堕落只是時間的問題。

‘只要你不堕落，便是吾永遠的熾天使長’

這是神給光耀晨星最後的寬容。

不久，熾天使長之副接到神讓他上九重天的命令，米迦勒匆匆拜別加百列和梅塔隆特，在他們擔憂的目光中進入傳送陣。

路西菲爾被發往第五天，手頭的權務交由米迦勒和梅塔隆特處理，米迦勒作為熾天使長的副手，更多的受神的委重。

他很快經由恒星天上得水晶天，然後在大聖堂的門口看到被神丢在那兒的人類夫婦。

在路西菲爾離去之後，他們就被神毫不留情的驅逐了出去。

可憐的人類，孤單單的站在那兒，沒有翅膀，也不能驅使靈力，沒有神的命令，沒有天使的幫助，他們寸步難行。

米迦勒大概猜出了神為什麽召喚自己，大概是為了處置人類的事。

“天使米迦勒！”

見到紅發的熾天使，人類夫婦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圍了上來。

“抱歉”米迦勒疏離的避過，盡管他曾經對人類很有好感，眼下卻一點好臉色都不想給了。

“我要急着去見神。”

他從人類邊上走過，敏銳的感受到亞當頹喪的氣息。

“我就像一只孤單的目虱，沒有誰願意靠近我”

“亞當，你還有我”夏娃走進着，想要安慰垂頭喪氣的男人，然而亞當瞪了她一眼，抗拒極了。

“別靠近我，你這條蛇！”

“可是，你之前”夏娃驚惶的看着變臉的男人，亞當在大聖堂的時候明明還擋在她的身前，她以為這一切已經過去了。

“你以為一切都到此為止了嗎？”亞當冷冷的看着妻子，如同看着仇敵。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夏娃。”

“你不要這麽對我...”夏娃哭泣着。

米迦勒搖了搖頭，對這争吵不感興趣。

只是心中不解，殿下為什麽會因為人類而惹怒神靈？

在他看來，人類和天使之間的矛盾遠沒有達到針尖相對的地步。

擁有智慧前，人類的安分可愛十分讨喜，擁有智慧之後，他們的優點更無法掩蓋缺點了。

他收起發散的思維，畢竟在大聖堂裏面可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沒有出乎米迦勒的意料，神召他前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處置人類。

神關閉了伊甸園，讓天使加強園中的守護，避免人類再誤食生命樹。

“人類已經識的罪，若再長壽下去，世界上的罪将永無止境”神淡淡的同米迦勒說道。

米迦勒俯身稱是，腦中卻不由自主的想，可憐的人類，因為違反了禁令，他們永遠的失去了家。

“那該将人類安置在何處呢？”米迦勒擡起頭，疑惑的望着神靈。

“适才聽加百列說您有意立亞當為彌賽亞，可是您又說人類有罪...請恕米迦勒愚鈍，望吾神指點。”

“吾承諾亞當彌賽亞之位，當他以人的力量能在七重天堂建造七道天國城牆，我将封他為聖子。”

言靈既出，斷無反悔的餘地，然而米迦勒心中一懵，有些不敢相信。

“只以人的力量？”

“只以人的力量。”神肯定的說道，“你如此轉告亞當即可。”

米迦勒撓了撓頭，見神再沒有其他吩咐，便稀裏糊塗的退下了。

在門口，他再一次碰上了人類夫婦。

說碰上也不對，人類夫婦明顯就在這裏等着他出來。

畢竟除了這裏，他們哪兒都去不了。

“米迦勒殿下！”亞當學着天使之間的禮儀，緊張兮兮的喚了一聲，有些害怕天使就這麽丢下他們走了。

米迦勒對他的感覺倒沒有一開始那麽差了，也溫和的回應他。

這可把亞當激動壞了，他當場又要流出眼淚來，歷經種種，再度感受到天使的善意，叫他恨不能立刻剖出心來證明自己。

“請您相信我！我從不想做什麽彌賽亞！”

他因為這個詞受到了路西菲爾的冷兵一般的視線洗禮，至今回想起來還是兩腿發軟。

米迦勒看他就差指着大聖堂發誓了，不由莞爾，也不知道神聽沒聽見，反正他一想大聖堂裏神的話——就覺得這家夥好可憐啊！

“我想神也未必......那麽堅持的想要讓你做彌賽亞。”米迦勒委婉的說道。

按照神的意思，彌賽亞需要有大能的人擔任，可偏偏，神只給了亞當最基礎的能力。

他同亞當說神頒布了一個将功折罪的新任務。んttps：//

說完了，人類一臉懵懂，顯然還不理解這是一件如何不可能實現事。

于是他将人類夫婦從九重天一直帶到月球天，既然是将功折罪，那自然是從第一天開始。

亞當對這裏不陌生，拉斐爾曾經帶他來過這裏，他四處張望，這裏仍如他之前來的那樣。

天堂只有數不盡的流雲，能鑄造城牆的東西取自凡間大地，沒有天使之力的幫助，亞當獲取原料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天堂之大，別說七重天堂了，就是在一重天堂建牆，都是無望的工程。

“你能做到嗎”米迦勒問他。

亞當呆住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慘的未來。

“我的神啊，你為何要這麽對我！”他滿腹委屈的看着至高天的方向，“豈是我要從泥土變作人類的嗎？”

“如果我有罪，大可以将我重新從人變為泥土，何苦這麽折磨我！”他看着這一望無際望不到邊的天堂，內心恐懼泛濫，仿佛意識到神的怒氣也向這天堂一般沒有盡頭。

“如果悲慘的事情到此為止，那還算好”

“可這遠遠是不夠的，我承擔的遠超過我該承擔的。也許等我塵歸塵，土歸土，這罪都消不清”

“從此，我的後代都将是這罪的延續”

他沉重的說道，仿佛看見自己的後代在天國無休止修建城牆的樣子，不禁失聲痛哭。

“神啊！我不具備您所要的美德，何苦讓我承受那彌賽亞的苦痛！”

“我願意放棄我所受的一切”

“因為您的條件太難，我辦不到”

夏娃抱住他，兩人一起在黑夜裏哭泣，直哭的星辰都遠遠的躲開。

米迦勒有些傷腦筋的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雖然亞當的話聽起來很慘，但是對照神給的獎勵，其實也沒那麽誇張吧。

“你知道什麽是彌賽亞嗎？”他問着蹲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類。

亞當搖了搖頭，只想對這個詞敬謝不敏，米迦勒笑他無知，也笑他不知道自己抗拒的是什麽東西，而後這笑意淡了些。

人類所抗拒的，恰好是他們最重視的，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諷刺呢。

“彌賽亞在天堂可是救世主的意思”米迦勒輕聲說道。

“救世主....我嗎？”亞當愣愣的看了看自己手。

“神對你寄予厚望呢”紅發的熾天使對着空氣吐了一口氣，“即便從頭到腳，哪裏都不像——”

“你也好歹拿出一點救世主應有的氣勢來吧”他說道，“不要再這樣哭哭啼啼的了”

“不過是修建城牆而已”。

不過是修城牆而已，熾天使長之副在心內說道。

對天使而言，造幾座城牆不在話下，但是人類，能做到嗎？

“我會隔一段時間下來看看你的進度的，有什麽需要——除了幫忙建牆，你盡可以提”

“再見。”

熾天使很快就飛走了，只留下兩個人類相互對視，亞當率先移開視線。

“我本是塵土，終将歸于塵土，什麽時候都行”他說道。

“可是你不行，你得活下去，盡管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夏娃聞言，擦幹了眼淚，摸着平坦的肚子，母性的本能與腹中子嗣相連。

“我知道”她看着亞當，“我們別無選擇。”

你會成為彌賽亞，從誕生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只能依附于你。

無論愛與恨，我們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