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懶惰

另一邊，貝利亞從天堂離開後，就在凡間尋了一處靈氣馥郁的地方睡覺。

他躺在樹枝上，頭頂有斑駁的綠葉織成錯落的影子為他遮擋烈日。

暖風習習的吹着，他沉沉的睡着，平靜安逸的日子倒與原在天堂的時候沒有兩樣——那是錯覺。

随着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的震感讓這附近的山丘仿佛都顫了顫，他睜開眼，朝着震源的方向側過頭。

是一只巨大醜陋的四足巨龍在發瘋。

它岩石一般的皮膚不停的撞擊着那一片樹林，林外入口處倒了一地的斷木碎屑。

撞了足有三五次，它停下來，在外面吼叫，似乎想進去。

然而密林無法容納它龐大的身軀，不過再這樣下去也不是難事，只是這片林地卻是保不住了。

巨龍在樹林外吼叫，從貝利亞的角度可以看到它面對的方向，一個長着尖尖耳朵的女精靈躲在一棵樹上。

貝利亞沒有多管閑事的念頭，然而那只巨龍發出的動靜吵得他無法入睡。

他捂住一只眼從樹枝上坐起來，從寬袍袖口露出的另一只眼凝聚出濃重的黑氣，他冷冷的睨着那只巨龍，修長的身形瞬間消失在樹上。

伊芙琳已經絕望了。

她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看了外面的龍一眼——離她越來越近了！

這頭龍已經追了她一路，她本是木精靈，這片林地就像是她的主場，按理說能幫助她擺脫才是，但不管她藏得再好，這皮比銅牆還厚的巨龍總能找到她。

她不知道這頭發瘋的龍追着她做什麽，她身上背着的弓箭非但傷不了它分毫，反而讓它愈加興奮。

這空檔，龍已經找到了她落腳的樹下，仿佛那對眼睛是擺設，伊芙琳發現它用來精準定位的是它的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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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确定它是有視力的，然而它的鼻子卻比視力更靈敏。

它用鼻子在樹下使勁的嗅着，就在伊芙琳準備和它決一死戰的時候，她眼前一花，一道黑色的閃電出現，迅疾的朝着巨龍襲去。

皮糙肉厚到讓她傷了一路腦筋的龍就這樣被‘閃電’輕易的掀翻了。

伊芙琳捂住嘴巴，目不轉睛的看着從天而降的青年。

“哦，混沌之龍？”貝利亞看着那條在他用力一擊之後并未殒命的巨龍，道出了它的名字。

世上只有兩條混沌之龍，利維坦身軀之大卻不是這條小龍能比的。

那它便是另外一條，貝希摩斯了。

被點出姓名，貝希摩斯憤怒的吼了一聲，它怒視着這個突然出現的黑發青年，露出嘴角的獠牙。

“痛死了！你做什麽！”粗粝的聲音從它不斷流出涎水口中傳出，伊芙琳輕吸了口氣。

這條巨龍竟是有靈智的？！

“你既有靈，也該知廉恥”貝利亞輕輕一跳，躲過貝希摩斯的尾襲，轉頭又與它擊在一處。

“與你何幹！多管閑事”貝希摩斯啐了一口，迎頭就上。

肉與肉相擊殺，竟閃出金屬铿撞的電光石火，勝負僅在一瞬間。

貝利亞赤手空拳攔下貝希摩斯大張着口的頭顱，冷哼一聲，把它狠狠的擲了出去。

“何必糾纏着精靈不放”

貝希摩斯吐出一口淤血，氣喘籲籲的趴在地上，它在陸上橫行霸道慣了，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嚴重的傷——不，這是第二次。

黑發的青年用手刀抵着它的咽喉。

“也不照照鏡子”

貝希摩斯不懼，反正它的命脈不在咽喉，它轉頭看着那個從樹上跳下來的女精靈，大概是看到它被制伏，她終于出來了。

貝希摩斯的眼中卻出現了失望之色，不顧貝利亞的威脅，它爬到了女精靈的身前。

伊芙琳震驚的看着巨龍，看着它脖子上的兩個血窟窿，那是貝利亞想阻止它，兩指嵌入的痕跡，然而龍卻視此傷口如無物，它拖着身上的貝利亞，拖出一地的血痕，一路艱難，只為了到自己身前？

“你...你到底要......”

貝希摩斯沒有理她，它嗅了嗅她身上的無花果裝飾，确定自己之前追了一路的就是她。

“嗷——”

它仰天長嘯一聲，聲音裏仿佛充滿了極度的憤怒。

然後猛烈的甩了甩，将背上的貝利亞摔下，拖着沉重的步伐離去了。

不論是精靈還是貝利亞，都是一頭霧水。

他們迷茫的看着哀戚戚的巨龍背影，那一瞬間産生了自己欺負了這條龍的錯覺。

但是不管怎麽說，救命之恩是要謝的，伊芙琳回過神，沖着面前十分好看的青年道謝，并邀請他去精靈族做客。

貝利亞略驚訝，精靈避世，倒不知他們現在如此好客起來。

“您說的哪裏話，您救了我，伊芙自該回報的”伊芙琳笑了笑，不容貝利亞拒絕帶着他回到了精靈族的領地。

當年精靈王被神流放至凡間的蠻荒之地，除了一棵精靈母樹，什麽也不曾帶走，阿特萊迪斯帶着剩餘的精靈就在這片空蕩蕩的礁石地落腳。

而今此處靈氣馥郁，鳥語花香，都是精靈們精心維護的功勞。

伊芙琳略顯驕傲的同貝利亞介紹自己的家園，貝利亞淡淡的聽着，心中卻道。

‘精靈樹是生命之樹的分支，有它一棵在，再荒涼的地也能開花結果，神到底是心軟了，可這些精靈顯然不是這麽認為的’

“您的憐憫總叫我無法理解”他沖九重天這麽說了一句。

“什麽？”伊芙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沒什麽”貝利亞搖了搖頭，“我不想去了”

他對精靈之地失去了興趣，憊懶的本性就占了上風，幾乎就想就地躺下，拖拖拉拉的不想動。

伊芙琳不曾見過這樣的，眼看着家就在不遠處，她手足無措的看着貝利亞。

“伊芙？”

土精靈的長老諾母從領地裏出來，就看到故去的老友埃斯萊的接任者蹲在不遠處。

“你在做什麽？王正尋你.....天使貝利亞？”諾母驚訝的看着黑發的天使。

“你從哪裏撿來的？”她問伊芙琳。

“不是從哪裏撿來......他救了我，諾母奶奶”

“不要叫我奶奶！要叫我長老”諾母拉長了一張臉，“一天到晚盡跟着那群人類瞎叫喚什麽！”

在土元素長老的幫助下，伊芙成功把貝利亞帶了回來，但同時也失去了招待他的機會，諾母直接帶到精靈王面前去了。

“我居然撿到了熾天使——貝利亞？！”她喃喃着，表情十分夢幻。

精靈并不知道貝利亞從天堂離開的消息，黑發的熾天使從誕生以來就是這個模樣，未來恐怕也不會改變。

貝利亞從睡夢中醒來就看到床榻的對面坐着一個修長的身影。

溫文爾雅的精靈王阿特萊迪斯正飲着茶，淡綠色的茶水透過琉璃質地的杯子映出琥珀色的光澤。

“你醒了？”阿特萊迪斯笑着問道。

貝利亞沉默了一會兒，方才确定這不是夢，也是，他與精靈王又不熟，要做夢也不會夢見他。

阿特萊迪斯遇冷也不生氣，千萬年的際遇早就抹平了他的棱角，縱然面貌仍舊年輕，卻已然像個遲暮的老者。

老頭子總是想找熟悉的對象聊聊天的，他露出一個慈善的微笑。

“同我喝杯茶吧，貝利亞”

他們在湖邊的花園支起一張白色的小圓桌，就着花香綠水喝着精靈族特産的花茶。

貝利亞的面前擺了好幾只杯子，裏面裝着各色的液體，每樣喝一口也能足夠将他喝飽了，貝利亞不喜歡這寡淡的滋味，而且幾杯下去，他覺得自己從內到外的散發着草木香氣。

“可還滿意？”

貝利亞誠實的搖了搖頭，惹得精靈王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啊.....你啊，怎麽都不懂得欣賞自然的美呢？”

笑着笑着，他的語氣就寥落了起來，貝利亞懶得理阿特萊迪斯又把他和哪位聯系到一起，他四顧了下，發覺此地精靈甚少。

雖然精靈族沒落了，但是當初跟着阿特萊迪斯的精靈還是有些數量的，加上精靈樹和這麽多年過去，不該是這樣的情況才對。

“哦，他們啊”精靈王看着遠方，目光淡淡的，“都出去了”

“你知道地獄的動靜嗎？”

“路西法引起的動靜可不小，幾乎所有的靈魔生物都知道地獄在招魔王”

貝利亞含在口中的茶水猝不及防的就咽了下去，他略睜大了些眼睛，看向精靈王，阿特萊迪斯又往他的空杯子裏倒了一杯，仿佛沒有看到天使滿臉寫着的拒絕，繼續說道。

“于是上到虛空之境，下到深淵之海，在凡間走動的怪物陡然變多了起來。”

“你不再天堂，難怪不知道”

“凡間的人類受驚不少，他們位卑能低，于是天堂派了天使幫助他們，我族裏那些年輕氣盛的便也按捺不住，拿着弓就出去了”

“然後就再沒回來。”

貝利亞摸了摸琉璃杯上緊手的紋路，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好安慰這個可憐的老精靈，卻聽阿特萊迪斯話鋒一轉。

“他們大多留在外邊與人類的子女結合，倒也生出不少不遜我族的後代”

“真的？”貝利亞忍不住開口問道，略有些不能相信。

精靈居然和人類結合......

“你驚訝什麽，或許精靈與人類之間的淵源....不是一兩句能道清的”阿特萊迪斯微微的笑起來，接收到貝利亞疑惑的眼神卻不解釋，反而岔開話題，說連天使都有和人類結合的。

這下貝利亞是真的震驚了。

“怎麽可能，祂難道不會管？”

當初為了讓天使保持身心的潔淨，神可是特意開辟了轉生池。

“他在意的，僅是那一個罷了。”阿特萊迪斯嘴角的笑意微斂，這樣說道。

“錯了”貝利亞皺眉反駁他。

“是清淨的方能近他的身”

從頭到尾，神并沒有強求什麽。

貝利亞雖然不喜神對路西菲爾的偏心，卻也不願那些占盡好利的總覺自己受盡委屈。

他站起身同他告別。

阿特萊迪斯問貝利亞去哪裏，黑發的天使懶懶的看了他一眼。

與精靈王這個糊塗蛋不一樣，

至始至終，他都是清醒的。

“地獄。”

貝利亞是來應聘懶惰的。

地獄正前所未有的熱鬧，雖然沒有言明‘七宗罪’是魔王品階，但是一看公開出來的名單，大家也不是傻的。

路西法，別西蔔，薩麥爾，阿斯蒙蒂斯。

能與他們在一個水平線上，必然不是用來玩笑的。

所以什麽牛鬼蛇神都想來湊一湊熱鬧，地獄之門前吵吵嚷嚷，喧鬧堪比集市，但是大多被拒在門外。

地獄之門代表了路西法的意志，只有獲他承認者方能從此門通過。

貝利亞從擁擠的怪物堆中走出來，望着面前巨大的銅門若有所思。

“小子，要打開這扇門可不容易”

一個惡魔看他站在那裏，白皙俊美得模樣同周邊那些奇形怪狀的生物不同，便興起了搭讪的心，他好心勸道。

“目前可沒有誰能推得動它，連我們地獄力氣最大的都失敗了，偷偷告訴你一個內部消息”惡魔小心的看了看四周，湊近說道。

“這就是路西法的拖延策略，他根本就不想把招什麽七宗罪，不過是為了哄我們惡魔罷了”

貝利亞聞言眉一挑，他的手中升起一團力量，泛着純淨的光亮。 ”那可不行，我當了真的” ”你是天使？！”

天使也會來地獄當魔王的嗎！！

惡魔差點爆粗口，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貝利亞将光貼在地獄之門上。

“懶惰是我的。”貝利亞輕笑一聲，眼角都洋溢着愉悅。

他短暫的用光明之力同裏面打了個招呼，随即手中的光團就變暗了。

眨眼間将光明與黑暗之力轉換，他耍弄起來如此熟練，不需要任何滞後的流程。惡魔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全無法将眼前散發着濃厚魔氣的與适才的天使聯系在一起。

“太可怕了。。。”他喃喃道。

純淨濃郁的黑暗之力從地獄之門處傳到與它相連的路西法處，主座上的堕天使之王凝眸望來一眼，然後轉頭對身邊的地獄宰相說道。

“有客遠來，你去迎他來見我。”

別西蔔心中正疑惑誰那麽大臉，還要他親自來迎接，他剛走出殿外，卻感受到一股迅猛的力量襲來。

‘不可能，地獄之門開了？’他心中略驚，朝後面望了一眼。

‘是陛下開的門嗎？’他這樣想着，很快又否定了它。

如果不是路西法，那麽開門者的能耐就超乎他的意料了，只有掌握七宗罪力量的才能打開地獄之門，剩餘三道力量仍舊掌握在路西法手中，說明對方是憑借自己的力量讓地獄之門認可的。

他打起精神，看向緩緩開啓的大門。

‘是你？’他睜大眼睛，看着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貝利亞！！”

他看着黑發的天使，沒有辨錯對方渾身萦繞的黑暗之力，頓時什麽都不用說了，他快步迎上去，激動的拍了怕貝利亞的肩膀。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別西蔔的好兄弟！”

貝利亞竟然主動下來找他們！別西蔔下意識的朝他的身後望了一眼，連他自己都還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貝利亞卻看透了虛妄的期盼。

不過他沒有點出來，而是直接要求與路西法見面。

“當然！我這就帶你去”

黑暗的廳內，兩位黑發的堕天使會面了。

貝利亞打量着久違的堕天使，路西法看起來與從前改變不大，仍舊氣勢強盛。

貝利亞靜靜的看着他，路西法的自信源于他的強大，而他從不認為自己哪裏輸給對方，無論是誕生的先後還是能力的強大。

為光明之時對方壓他一頭便罷了，但若為黑暗，他絕不會後退。

‘熾天使——貝利亞，還不到汝出現的時候’在這句神的原話之前，還有一句。

雖然很輕，但是他還是聽到了那一聲仿若嘆息的神谕。

“原罪之懶惰”

這才是神賦予他的本質。

他原是早已一切的黑暗造物，比惡魔，比堕天使，比路西法更早的黑暗。

洞穿世界之惡的黑暗。

紅眸與黑眸相觸，什麽話都不用說，他們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性。

路西法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我一直認為你很與衆不同，卻不知你與衆不同到如斯地步”

自甘堕落的天使，不，就像是天生的堕天使，生來就是為懶惰而選的。

“我只要你一句話”就像貝利亞一直以來暗暗的看着路西法一樣，不論是曾經的熾天使長，還是如今的黑暗之王，路西法都沒有放松過對貝利亞的觀望。

“是臣服于我，還是忠于他？”

他看穿了貝利亞一直以來的忠神之心。

如果對方回答會臣服自己，那便沒有什麽好說的，如果仍舊像從前那樣，以憊懶之表象行忠神之心，他自然也不會允許。

屆時，哪怕貝利亞再符合懶惰，也不會是被他承認的七宗罪。

就在路西法好整以暇的等着對方的回答，意圖輕輕松松的将其壓制在己之下，卻聽貝利亞開口，聲音淡淡的。

“什麽是懶惰？”

路西法擡眸望他，貝利亞直直的回看着他。

“是懶嗎？”他自問道，卻不等回答。

“當然不僅于此”

“消極、頹廢、逃避、無動于衷、漠不關心......這才是懶的真正定義”

“這就是真正的我。”貝利亞負手而立，身形前所未有的挺拔。

“陛下，”他叫道，“我稱呼你一聲陛下，并非因為我臣服于你。”

“哪怕超越世俗，觸及永恒，我永遠只忠于自己，忠于本性”

誰都不能使懶惰屈服。

路西法笑了，為他傲氣的發言接納了他。

一道綠光過後，懶惰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