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端倪

受封儀式結束以後，激動的心平靜下來，新任的天國之君卻并沒有想象中的興奮，或者沒有想象中以為的那樣指的喜悅。

盡管神在禦座旁為他設了一個位置，不只是土星天，而是在九重天上的大聖堂裏。

從今以後，他将坐得比任何人，比有史以來的任何造物都要高。

他這才意識到神當初允諾給他的是什麽，前任熾天使長又為何對他充滿敵意。

他當然不會因此懷抱歉疚或者別的什麽情緒，神選擇了他，這是他的榮幸。

和第七天的天使們一一打過招呼，他還記得他們當中絕大多數的名字，和當初避之不及的态度不同，他們顯得很友好，當初那些不友好的面孔已經不見了，亞略，亞德米勒.....或許以後也不可能再看見。

亞當已經成為過去，現在他們恭敬的稱呼他“聖子”，天使們敬畏的目光讓他想到了地上的人類。

好像沒什麽不同，又好像有了那麽些不一樣。

“這是給您安排的寝殿”智天使笑着将他領進一間華美的殿宇。

和做人時不同，現在的他精力充沛，不需要休息，但是他仍舊請求神再給他一點時間好讓他同過去做一個道別。

他覺得神是知道他要去做什麽的，他閉上眼，三道靈從他的身體內飄了出來，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麽。

亞伯，亞萬，亞克力曼.....

它們靜靜地漂浮在空中，沒有幻化出靈體。

因為他們的意識已經歸于虛無，在他們回到自己身邊的那一刻。

他知道那能讓他變得完整。

盡管如此.....

Advertisement

夏娃的淚淌在他的肩頭，那仿佛刻入靈魂的溫度無論如何也不能忘卻。

她是他，亦不是他，就像他曾經說過的，從他體內脫離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是一個獨立的人了。

可是最終，她毀去了自我，只為成就他的圓滿。

眼角滲出濕痕，從誕生到如今，他都是這樣感性。

夏娃已經無法挽回，但是他仍舊想做點什麽，他曾經的孩子們，他無法就這樣剝奪他們的存在。

他知道也許在神看來，這是很愚蠢的事。

可是他所做的蠢事又何曾少了，也不怕再多加這麽一件。

神在門口，将他心中的思慮和決定看得一清二楚。

“彌賽亞”神喚道。

“父親！”彌賽亞從恍然中醒來，就看到了神的身影，他站起來，怔怔的看着天父向他走來。

彌賽亞并不認同自己的理念，神早就知道了。

盡管他并未說出來，甚至表露的虔誠也沒有動搖。

從建造光牆的那一天開始，從他對惡的認知就與自己有着細微的差別。

如今這種分歧變得更明顯了些，神并不想左右或者強行改變他的認知，聖子或許年輕了些，可是他憐憫的心是真的。

他的感性是弱點也是優點。

“你若不想，就随你吧”神說道，“你既不願抹去他們曾經的痕跡，吾便依你”

‘萬能的造物主啊，您全知全能，卻唯獨不懂的感情’

神斂了眉，因着人類之母，放寬了對人的限制。

“保留他們死後的意志，連同所有人的一起”

彌賽亞怔了一下，他意識到神話裏的含義。

随着神的話，那三道本來不動的靈忽然閃了起來，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

“父親！”彌賽亞大為感動，并非出于單純的父子人倫之情，在亞當死去的那一刻，世俗的愛恨便已經與他斷了聯系。

他感動的是神對全人類的承諾，從成為彌賽亞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人誕生的意義。

人是為了清楚世間之罪而生的。

人死後，體內的罪将随着身體一同腐朽，而精神則将化作清潔的靈體升入天堂，這是神一開始就定下的規則。

但是神既沒有允諾人類靈體存有意志，也沒有賦予它們意義和價值。

地獄遲遲無法收割該隐的靈魂也是因為如此，直到路西法無法等待将該隐連身帶魂一起收走。

于是死去的人不是因為執念永遠徘徊在混沌之地，就是像亞伯他們一樣升入天堂，成為無意識的靈氣。

這固然是一種結局，對神而言，對世界長遠的發展而言，都是良性的。

可是以人的目光來看，不免殘忍。

“只是你要知道，一旦有了自我，便不容易掌控”

“亡靈的世界将不止對天堂打開，更是同時面向地獄”

“如此，你還執意嗎？”

有了選擇，就有了上天堂和下地獄的可能，神的目光定定的注視着銀發的聖子，天堂的雲飛速的流動，他們在雲卷雲舒中落到了九重天。

“從您賦予造物自由意志的那一刻開始，不是已經注定了如此嗎”彌賽亞怔怔的回答道。

“那麽吾将人類的信仰交予你看管”神于是露出了罕見的一抹笑，水晶天的光明與神聖籠罩在聖子的身上，就像神此刻對他的期待和信任，讓他蒙上了一層類似聖光的**。

“如此，興盛也好，毀滅也罷，人類的未來就交托給你”

“此乃吾之真言，不可改”

神音浩瀚，頃刻改變了世間的法則，從此刻起，人死後的靈便有了自主的意志。

彌賽亞大受震撼，他從禦座邊上站起，正要說些什麽，卻見梅塔隆特來報告神，說天使艾德娜歸來。

彌賽亞的目光便随着神一同望向熾天使。

天國宰相克制着激動的情緒，說道：“她心境突破了，從轉生池出來反而有了主天使的潛質......”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例，從轉生池出來的天使境界不降反升的。

或許清空的修為需要時間重新練起，可是她無疑變得比一般權天使更容易提升了。

“就讓哈尼雅引她去吧”神道，聽起來并不意外。

這是要将她提拔做力天使長之副。

因為知曉了這是以諾的妻子，彌賽亞難免關注了下。

“您不見見她嗎？”梅塔隆特有些失望，因為這似乎與神一開始同艾德娜所說的下場不符。

天使渴望得到神的指點，但是神看起來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吾已經知曉了”神對此并沒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只是和藹的同對新任的天國之君交待。

“天堂暫且就交由你掌管了。”

彌賽亞只來得及問一句，“您要去往何處”，然後也沒等到回答，就看着神眼睜睜的消失了。

那一刻，聖子懷疑神迫不及待的将他提來，就是為了方便他自己離開天堂。

“神就是這樣，您現在或許不習慣，以後就知道了”梅塔隆特和看起來有些呆的聖子說道，“不過很久以前，神并不是如此，或許是我們常常叫他失望”

因為神坐鎮天堂，所以世間才向往光明與神聖，熾天使向往的那段歲月，是神坐在大聖堂裏，天使伴随左右，那樣寧靜的幸福仿佛可以持續到地老天荒。

“不，以前就是這樣的。”彌賽亞看着神消失的方向默默的說道。

“父親其實并不喜歡長久的待在一個地方”

神喜歡自然，喜歡山水，喜歡賞月看花，喜歡生機與生氣。

為何創世？或許是因為祂比世上的任何一個造物更渴望熱鬧。

“大聖堂或許是一種禁锢——”他下意識噤聲，就看到梅塔隆特探尋的看着自己。

“抱歉，我只是有這種感覺罷了”

“您無需道歉，聖子殿下”梅塔隆特說道，“拉斐爾給了我一些好茶，或許您能抽出一點時間”

“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品嘗一下”從來不曾主動發出邀請的天國宰相這樣說道。

“當然，我同樣有很多地方需要您的幫助”彌賽亞回望着他。

一時間，天使和聖子的眼裏都充滿了誠懇，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将這番逆論遺忘。

此時，人間鬥轉星移幾十年，艾德娜生子後亡，人間再度掀起了戰亂，蟄伏幾十年的東城之主進犯。

侵略者正是該隐的後代拉麥，拉麥繼承了該隐的野心，且擁有比祖先更膨脹的權欲。

他以為人王喪妻，現在正是奪取大權的時機，于是組織了幾十萬的士兵對主城發起了進攻。

不過戰争開始沒多久就結束了。

“我已經給了您許多次機會”在戰場上直接捉了拉麥的以諾淡淡的看着對方潰散的軍馬，不過烏合之衆，捉住了帶頭的，剩下的就散了。

此前，他就曾打着亞當長子後人的名義多行騷擾之舉，只是規模并不如此重大。

“很遺憾，您看來并不願意領我的情”

拉麥看着他，眼裏滿是求生的欲望，他苦苦哀求，但見以諾面冷心硬，心中一狠撲倒在地。

“你若放我了我，我就同你說一個秘密”

“一個能讓死人複活的秘密”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四下看顧了下，故作神秘道“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您在羞辱我”以諾說道，就要叫衛兵将他帶下去正法。

“不！這是真的，聽我說！”拉麥拉住他認定的一生之敵，幾十年前對方将他按在地上摩擦，并且假仁假義的将原本就屬于他的城‘交還’給他治理。

時至今日他仍舊沒有忘記這種恥辱，幾十年來時時意圖與他作對。

“世人都說你聰明，能洞穿真實與虛假，我又怎敢編造不實的謊言欺瞞”

以諾盯着他看，因為手中握有天堂之書，人的謊言無法蒙蔽他。

拉麥他說有一座城，可以複活他的妻子。

魔鬼曾對該隐說過類似的話，黑暗和血液将會讓亞萬從長眠中蘇醒。

拉麥則對以諾說，深淵的死者之城是亡靈的國度，人可以從那裏帶回任何你想要帶回的——

不僅僅是人，還刻意強調了下。

他說的是真的，抱有的惡意也是真的，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打算掩飾這種惡意。

天使抛下了她的丈夫和剛出生的孩子，虛弱的身形化作光的粒子，在他的面前消散。

艾德娜花了很長的時間說服他接受這個事實，他們有過深刻的道別，并沒有留下什麽遺憾。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愛雖然短暫，也如藤蔓般糾纏，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否則便不會有那麽多人聞訊以諾喪妻就特來打劫了。

拉麥不過是魔鬼的傳話人，就像是一個輪回，地獄與時俱進，從來都能精準的把握人心中最想要的東西。

他會走上該隐的老路嗎？

然而神發現以諾的心意外的很平靜，至少從心聲是無法判斷他的心意，他看起來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簡單的吩咐人将拉麥帶下去關押，只是在那一天晚上，他抱着兒子目不轉睛的看了整整一夜。

最終，他将孩子送到了父母的面前。

“我需要去處理一些事情，或許短時間內不會回來，瑪土撒拉和這座城，就交給您了”他對仍處在壯年的父親這樣說道。

“我并不希望你在這個時候離開，時局從幾十年前就開始動蕩，因為你在，這裏的人民才有了富足穩定的生活”雅列看着他說道。

人祖去後，人們失去了唯一共同承認的祖先，一切就變得紊亂了，世間大大小小分裂出更多的城，新城并不是那麽認可原有的制度。

人王的頭銜原本就岌岌可危，若以諾此時離開，就像蜂王抛棄了巢穴，無論是貪婪的螞蟻還是殘暴的棕熊，輕而易舉就能摘得蜜果。

“即便是人祖，尚且無法做到統一和穩定，我又如何能誇下海口呢”以諾垂下眼，“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即便我能阻止他們一次，兩次或者三次又能如何？”

“鬥争和糾紛是無休止的”

“你只是不想去做，你要是做什麽能難倒你？”雅列批評他，但很快又轉開了視線，“顯然你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又何必來詢問我的意見”

“你知道我的意思，兒子”雅列握了握妻子懷裏的小孫子的手指“這孩子已經失去了母親，我不想他因為虛無缥缈的希望再失去父親”

“我知道的父親，逝者已矣，死是不能複生的”以諾看着小瑪土撒拉，目光凝成一束。

而且天使并不會死，她只是回歸了天國。

他的手微微蜷起，直到因為刺痛而放開，掌心已經留下了深刻的指痕。

正因為如此，這種粗白淺顯的陷阱才顯得邪惡。

“與由人本性作祟而生的戰争相比，這才是違背了神與自然的真意的惡”

不管是誰，又是出于什麽目的，将這個消息透露到他的面前，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世間萬事，唯有死亡和新生值得敬畏，我不允許他們亵渎了她的死，更無法容忍他們如此玩弄生命。”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雅列皺着眉說道，即便聽了兒子說這麽多，他仍舊不能理解以諾為了什麽惡置孩子和全城安危不顧，一意孤行。

甚至還帶上了**義。

“你年歲漸長，從前還有人陪你開解，好叫你有些人氣”

話雖這樣說，雅列心中其實是覺得正是因為兒媳婦開解得多了，就因為艾德娜總是迎合着，小夫妻常在書房讨論一些不通俗務的話，才讓以諾越發沒了分寸。

說難聽點，神廟裏的石頭都比冷冰冰的兒子有煙火氣。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好了，我和你母親，會替你守着這座城，直到我們死了”

以諾察覺出父親話裏話外的不滿，他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沒有再說什麽，只是不可見的嘆了口氣。

“您不必憂心，我不會讓任何人侵犯這座城的”

他忘記了，他并不是在同艾德娜說話。

聰慧而離世，過分通透便是冷情，與天使幾十年的相處，讓以諾的思維超脫了單一種族的局限。

但是這種清明在濁世并不被認同，甚至是被人排斥的。

比起人的利益，他更多的想到的是長遠的，超出人本身之外的利弊，這一點恰與彌賽亞的感性形成了對比。

神望着與父母臣民道別，獨自一人踏上旅途的以諾，不得不承認，自己又一次被這個年輕卻不再稚嫩的人打動。

失去了與之心意相通的艾德娜，人類的雙目雖然孤獨，眼神卻依舊堅毅。

神于是選擇與他同行，想要知道他會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