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試煉

這并非是一場漫無目的的旅途，以諾從天堂之書上習得死氣的辨認方法。

他向着死氣更濃郁的南方走起，與別處相比，那兒就像是被死亡的陰影籠罩，陰郁的天空随時會被厚積的雲壓垮——但是奇怪的是，随着他的靠近，那些灰色的死氣就像被清風吹過一般，他靠得越近，它們退散得就越快。

到最後，他反而失去了最初的方向辨認能力。

......

世界比他的造物們敏銳。

神看着停滞下來陷入沉思的人類，又看了看因為自己的靠近，不斷潰敗逃散的陰雲。

它總是先一步察覺到他的到來，然後盡力讓一切不好的以及他不喜的遠離，神體諒世界敬愛他的意志，但是這樣也給解決問題的人類造成麻煩。

于是手指微動，主動替以諾指引了方向。

很快，一個背着藥箱行色匆匆的路人就引起了以諾的注意。

“抱歉”他喚住了這名路人，詢問他要去往何處，又為何這樣慌張。

以諾得知了他是一名逃難的醫生。

醫生說前方有個城，裏頭的城主生了怪病，正讓人四處找能治病的人，然而城主的脾氣很暴躁，治不好他的人就會被殺掉。

“他已經吊死三個人了”醫生心有餘悸的說道。

“這樣的人如何能做得了城主？”以諾蹙眉，自從他做了人王，便改了舊制，選賢與能不以宗族論，雖然開始遇到了些麻煩和抵制，但是這并不能影響他執行決策的心。

醫生不知他遇到的是如何了不得的大人物，害怕被吊死的陰影蒙在他的心上，讓他無法安心的在此地久留，以諾見他難安，就問了那城的位置後與他道別。

有了目标，他的行程就變得更快了些，太陽落山前就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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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緣故，他沒有急着去見城主，而是找了個驿站住下，順便向當地人打聽情況。

“我聽說城主對外鄉人并不是很友好”他找了個當地居民試探口風。

“哪裏的話，城主最喜歡外鄉人了”那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的年輕人笑道，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這是滿足的笑容，與醫生所恐懼的不太一樣。

他走訪此城，發現這是一座沿海岸建造的小城，背面向山，土地貧瘠少有耕種。

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原多以捕魚采礦為生，當地人聰明的将之利用，他們用貨船與海的對面進行交易，以此換取的利益超過了辛苦勞作帶來的收益。

‘貪婪’神的輕嘆消弭在空氣中不為人所知，‘不過是虛假的繁榮罷了’

以諾得知此地人民生活富裕都是因為現任城主的功勞，在他的號召下，原本令人令人敬畏的海洋成就了他們天然的港灣。

他見這裏的人對城主多有崇拜，便決意自己去探查虛實。

等到次日清晨，他換了一身衣服，扮作游方醫生的模樣向城主遞了拜帖。

得知他是醫生，以諾輕而易舉獲得了入府的資格，他們甚至沒有考校他的醫學和草藥知識，甚至沒有檢查他的行囊。

‘可見城主的病已經到了什麽地步’以諾在心裏這樣想着，他在侍衛們憐憫的目光中走進豪華的廳堂，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醫生的話并不假，城民的崇拜也做不了僞’

這樣看來，城主從前想來是個英主，或許是這場病痛讓他移了心性。

他決定先治好城主的病。

“城主閣下”以諾在侍從的帶領下進入寝殿，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城主，他看來是個相當勤勉的人，即便被病痛折磨，也仍舊堅持不懈的在處理政務。

城主吃力的擡起下巴，想努力看清下面的人長什麽模樣。

但是他失敗了。

他太胖了，簡直就像山一樣高大，堆疊的肥肉層層耷拉，形成了奇妙的塔的形狀。

“你是醫生？”城主虛弱的喚了一聲，随着張開的嘴巴，肉眼可見的氣體從他的口腔裏冒出來，帶着一股惡臭，他看向旁邊的侍從，把手中正看的文書遞過去。

“就讓他們就按照這個餐單備餐吧”

以諾瞥了一眼窗外，想從太陽的高度判斷城主這頓用的是早膳還是午膳。

“大人，您看今天的午膳什麽時間呈上來比較合适”侍從小聲的征詢城主的意見。

“當然是越快越好，我餓了，餓得受不了”

以諾看着這名城主，懷疑他的病是吃出來的，就聽城主拖着嗓子同他說話。

“你要是能治好我的病，我必重重的獎賞你......”

他讓城主解下衣服，為他看病。

城主肥胖的身體長滿了疥瘡，上面滾滾的散發着黑氣。

他伸手按了按，一聲粗嘎的笑聲從下方傳來，一個黑色的魔物從城主的化膿的瘡口跑出來，城主似無所覺，仍舊在敘述他的病情。

“不知道哪一天開始，我的身上就開始長疥瘡，禦用大夫用盡了辦法，湯藥，藥膏，卻只能讓它們潰爛得更厲害......”

魔物嘎嘎的嘲笑着。

以諾繼續為城主做檢查，從頭到腳檢查的很仔細，最終他擡起頭說道：“我能治好您的病”

“而且不需要服用任何湯藥或者塗抹藥膏”

“真的？”

“是的”以諾在城主華麗的寝殿內尋了一瓶密封的酒，一看就價值非凡，連表瓶都是銀質的。

“希望您能同意将這瓶舶來酒作為禮物送給我”

銀器價值雖然昂貴，卻也不值他的性命寶貴，城主二話不說同意了。

‘哪裏來的行腳醫生’魔物仗着人聽不見放聲嘲笑，‘想要治小爺我搞出來的病痛，怕不是來騙錢的’

“感謝您的大方”以諾露出一個感恩的笑，他抽出身邊的小刀，撬掉了瓶口的錫封，然後拿着酒瓶走到城主的床邊。

“您唯一要做的就是改掉這暴飲暴食的習慣”

他在周圍人震驚的目光下，将整瓶酒倒在城主的身上，他們甚至還來不及阻止。

“需知，節制方能讓敗壞健康的罪惡遠離”

随着他口中咒語念動，城主驚恐的發現自己身上着火了，藍色的火焰随着酒液滋滋蔓延，不過他僅是叫了一聲，就發現自己并沒有痛意。

而且那叫聲也不是他發出來的。

惡魔尖叫着從人的體表跑出來，驅逐咒迫使他顯出了醜惡的原型。

随着火焰遍體，城主身上的那些肥肉也像是被同步燃燒。

蠕動的肉塔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精壯的男人的形象，他從床上坐起來，指着惡魔憤怒的下令。

“抓住它！”

侍衛們聞訊沖了進來，锃亮的刀劍在寝殿內閃爍出金屬冰冷的光澤。

惡魔對人的威脅不以為意，哈哈大笑，看他們試圖用刀劍穿透自己的身體。

“沒用！沒用！我們惡魔是永生的！哪怕用火燎燒，用水來淹，通通都是無效的”

人不信邪，聽它這樣說，偏要拿火去燒它，偏要拿水卻澆它，那有着深淵巨口的惡魔便被激怒了。

“無知的人類，怎敢對你們惡魔大爺無禮，我要叫這全城的人都口生濃瘡”

城主想起自己經歷的惡瘡之痛，忙向‘醫生’求助，卻見‘醫生’舉起那個酒瓶子，也不知道說了什麽，那灰不溜秋的惡魔就被吸到了瓶子裏。

“騙人的庸醫！”惡魔氣不打一處來，“你打算怎麽處置我？”

以諾晃了晃瓶身，确定塞子牢固，魔物不會跑出去，才附在瓶子口回答惡魔的話。

“扔到海裏去”惡魔很難殺死，那需要相當的光明之力，以諾并不願興師動衆，于是封印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惡魔這才驚慌失措起來，他不懼生死，卻害怕禁锢。

于是在瓶中向以諾哀求，請他放自己出去。

“你放了我，我就告訴你永生的辦法”

“您還有這樣的本事？”以諾故作驚訝，惡魔便得意洋洋的說道。

“那是，我可是別西蔔大人手下頭一號的幹部！”

“謝謝，但還是不必您費心了”他說道，走到海邊，用力将它擲入出去。

銀瓶在海上咕嚕嚕冒泡，仿佛有生物在做最後的掙紮，然後沉入海底。

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叫他出來危害人。

別西蔔，聽說那是個肚腹永遠也填不滿的魔王，天使稱之為‘暴食’。

這樣看來，是城主的不良習慣讓惡魔鑽了空子。

‘你應當從他的嘴裏問出死者之城的下落’神對以諾說道。

就像一名監考官那樣，糾正考生在考試中犯下的錯漏，如果初試定為一百分，那麽神就給以諾打九十分。

人間城主因為暴飲暴食，生了疾病，惹來別西蔔手下惡魔作祟，在神看來就是送分題，但是以諾卻錯過了這個直接獲取死者之城的消息的渠道。

這一處錯，嚴苛的考官便扣了他足足十分。

對此一無所知的以諾被城主設宴款待，城主很欽佩以諾的醫術，或者說本事，讓人特意取來珍馐海味，然後在以諾的盯視下，他不得不痛心的放棄了這一頓美餐，轉而嚼起了草。

顯然，比起寡淡無味的素宴，城主對和以諾交流更感興趣。

他放下餐具，晶亮的雙目看着對方。

“現在，您能同我講這是怎麽一回事嗎？從我身體裏跑出去的那個惡魔....”城主對讓自己得病的病因很感興趣，“那個魔物，它真是一個魔物對嗎？”

“我是說它水火不侵，刀劍也殺不死它，可見是有本事的”

城主琢磨着措辭，想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刻意，但這是徒勞的，他一句話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它說能讓人永生——”

以諾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他看着城主，嚴聲道：“您絕不可動這個念頭”

城主被他的目光刺得縮了縮，他心虛的轉開眼，“當然，我沒有想過”

“我只是好奇，您為什麽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畢竟聽一聽也不妨事......”

以諾眼中生出了一絲悲意，這樣的人，如何能不對死者之城心生動搖。

當發現‘醫生’并不願意透露秘密，城主雖然失望卻還沒有洩氣，他不惜用最美好的言語歌頌，以此表達自己對以諾的崇拜，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以諾為何有如此的本事，如果可以，他也想擁有同樣的力量。

“就像一棵樹，栽在水塘邊上｛1｝”對城主的誇贊和吹捧不以為意，以諾淡淡的說道。

“我不過是依托了神的偉大罷了”

不從惡的計謀，不站罪的道路，他在心中默念，然後看向目露期待的城主。

“您問我為何拒絕惡魔的示意，拒絕他允諾的永生，我便回答您”

“因為我從不與魔鬼做交易”

即便那能讓他得到想要的。

神在邊上聽了以諾的話，默默的将适才心中扣掉的十分又加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