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罪滿

黎明前夕的天空泛着深邃的藍，水星天在月球天之上，這裏唯一的光景就是雲層下方漂浮的星體。

一重天的星球被天使推動，化作一個個光點緩緩移動，卻又不至于像從遙遠的地面上看那樣渺小，也不像九重天下望那樣居高臨下。

以諾能看到這個世上最完美，大小最合适的星圖。

盡管于天堂而言，這份美景并不惹眼。

“以諾大人”

他收回視線，溫和的目光落在說話的權天使身上。

“我見七星座光芒大盛，可有異常發生？”

權天使頓時露出了敬佩的目光“是的，出了點問題”

天使的表情很奇怪，以諾已經習慣了自己手下這群天使的不按常理出牌，從他第一天上任就被隐形水球炸/彈襲擊就知道這群沒有惡意，但是比頑童還要頑童的天使有多不着調。

能讓這樣的他們承認是出了點問題，那确實是有點問題。

“水星天來了個人類”權天使跟着長官邊走邊說道，“她說要見艾德娜——”

一個人類，來二重天見已經升職加翼的前權天使長之副，說不出這件事哪個部分更奇怪。

“有什麽好奇怪的，我在天堂只認得艾德娜一個天使”水晶宮內‘人類’兩手撐在他的辦公桌上理所當然的說。

“可是見着你就更好了，畢竟我們更熟”

以諾沒有揭穿女王過分的自信，智者見識非凡，他曾以為再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驚訝了，但這件事确實出乎他的意料。

“我很驚訝能在這裏看到您”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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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已經死了”何珥瑪的女君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話，顧自哽咽的說道。

以諾靜靜的看着她演，只把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她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結束這短暫的敘舊。

“幾百年不見，想必你很想知道人間現在的變化”

以諾并沒有透露出任何想知道的意思，但是亞斯他錄就像是害怕被拒絕一樣，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

“一個壞消息”

“現任的天下之主名為拉麥，他自稱為該隐的後代.....”

“他向世人宣言，凡殺他的，必遭七十七倍報，沒有人敢與他相抗”

“全天下的城主都要向他繳納沉重的賦稅”

“在那之前，從沒有那麽多的人念過你的好，現在全天下都在懷念你當政的時候”

以諾給她倒了杯水，神态平靜的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可是他們找不到你，連你的子孫也找不到了”

“聽說你父親帶着剩餘的族人遷移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他們帶着家眷和行囊從何爾瑪城經過往南去了，他們說你曾往那裏走”

“他們放棄了王的名號和權勢，就像一大群傻瓜”亞斯他祿摩挲着水晶杯，感覺裏面的液體比甘露還要清甜，“和你一模一樣的傻瓜”

“沒有權勢什麽都做不了，他們只會成為最底層的平民”

“我們的長官是最聰明的人類”權天使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

她看了那個天使一眼，只把他看得面色通紅才放過了他，接着轉頭又繼續同以諾說道。

“可是我不以為這種結局，他們沒有你那樣的能力”

“即便他們不主動放棄，總有一天也會被拉下王座——如果從這一點上來判斷，做出這個決定的人倒是很明智”

“拉麥上位後沒多久就顯露出殘暴的手段，為了鏟除異己，他殺了很多老派的支脈，你父親帶走的人數遠勝過王城存活下來的”

以諾坐在柔軟的雲椅上，他望着無邊無際的水星天，身如松柏一般挺拔。

他知道是誰說服了他們。

瑪土撒拉。

別人都說他愚鈍，可是那孩子參悟了他留給世人最後的警告，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更遵循自己的教導。

人的歷史注定伴随着血腥，真實只會比聽來的更加殘忍，他閉上眼，再睜開已經收斂了眼中的動容。

“那麽你呢？”他不再讨論自己在人世的家人，而是詢問起了亞斯他祿。

“你如何來的天堂？”

他看得出來，亞斯他錄并不是如人祖那樣與塵世斷了聯系而來的，也不是如他那樣，被神直接取來。

亞斯他祿低下頭，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你能不能讓我見見神？”

沉默良久，她閉口不答以諾的問題，反而生硬的轉移了話題。

又或者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天堂欲建耶路撒冷城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飛快的傳到了下界。

深淵的最深處，九層煉獄的中心，拒絕魔女為他治療傷口的路西法震碎了腳下的大理石地板。

萬魔殿上衆魔停止狂嘯，地獄一時安靜的仿佛臉岩漿都停止了流動。

就在這氣氛凝重的時刻，阿斯蒙蒂斯眼珠一轉，他撩起變換過後呈現出幽藍色的長發，湊近路西法的耳邊說道。

“陛下，請息怒，我為您帶來了一個禮物”

傲慢猩紅的眼眸眯起，看着阿斯蒙蒂斯朝下座揮手，随即一個沉重的身影從殿外被推了進來。

他們抓來了一個天使，圍着他又叫又笑。

他的羽翼發灰，接近深色，堕落逼近了他，他的處境岌岌可危。

可是誰也救不了他。

他愛上了人類，說出了天堂的秘密，人類卻轉眼抛棄了他，天堂也抛棄了他，神也抛棄了他。

“從您吩咐我的那一天，我們就一直盯着他”

阿斯蒙蒂斯優雅一欠身，像是完成了某種使命，也确實是的，只不過下達命令的主自己都已經忘記罷了。

“能天使巴德利”魔王的聲音自帶回聲，魔物們在他開口的那一刻安靜下來。

“你已經無處可去”

巴德利被迫擡起下巴，淩亂的發絲下一雙充血的眼睛萦繞着灰敗之氣，路西法的手臂上還殘留着被光明之力灼燒的痕跡，但是他的腳下卻似生着風。

他盯着巴德利，漸漸想起自己在數百年前曾布下的局，他的神态是那樣奇妙，充斥着狂熱和興奮以及黑暗極端殘忍的溫柔。

“比起在天堂，你是多麽的受我們愛重啊”

“祂不會放棄人類，卻會放棄轉化為惡魔的人類”

該隐飲了一口血紅的酒，紅眸微微眯起，泛出銳利的冷光。

“祂不會抛棄天使，卻會抛棄有了人性的天使”

巴德利流出一行血淚。

“你做錯了什麽呢？”

“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你只是選擇了真理”路西法憐憫又慈愛的看着他，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在對衆生論述。

“祂喜愛一成不變，腐朽又封閉”

“他希望萬物都維持着他們最初的模樣，喜愛這一顆星永遠按照他設定的那個樣子旋轉”

“既如此卻又給了全然自由的選擇權？”

“明明只有是與否的答案，卻有了黑與白的陣營！”

“為何責怪？”

“為何抛棄？”

“明明是你的意志讓這一切有了發生的可能”

話落，他負手轉身，黑色長袍在半空掀起浪花，魔物們緊緊地盯着他們的王，等待着他的發話。

“這個世界是屬于黑暗的”

“當光被黑暗吞噬”

“當地獄的末日降臨人世——”

“他喜歡人，我們就多多的給他送些人去”

路西法下令惡魔努力使人類堕落。

人世更疊數百載，自以諾去後竟無一英主長久，被污染的土壤滋生出更多毀壞的種子，凡間的污穢之氣直沖雲霄，在天門前徘徊不散。

哭喊和血腥萦繞，它那樣來勢洶洶，以至于驚動了九重天上的神靈。

他向來溫和，卻頭一次這樣生氣。

“世人獨大，藐視吾的神威與恩德，世上之惡更甚于造人之前”

聖堂內唯有聖子敢與神争辯，他請天父息怒，稱人并不都是壞的，那被引導的惡不至于叫全人類都付出毀滅的代價。

祂造人出來是為了淨化世界，可是世界卻因此變得更加烏煙瘴氣。

無論是誰求情都沒用，神決心将人毀滅。

“自以為是的盲從是愚昧，世間之人貪婪，冷漠，為各類欲望左右，如何叫吾生出憐憫”

神的心中充滿憤怒，這種怒從創世以來就存在，經歷一次次背叛和挑釁，這樣龐大的怒，卻不是任何一個天地之下的造物所能理解的。

聖子無法理解，他所認為的仁慈的天父，此刻卻連聖光泛着冰冷的焰光。

被精靈攪亂天父僅是将他們流放，被最寵愛的天使背叛，祂只是将他們打入地獄。

“可是人類是被蠱惑的啊！”彌賽亞見神心已決，露出一個悲怆的苦笑。

“您放過了精靈，放過了天使，為什麽不能憐憫人類？”

他已不是人類，他早已超脫世俗，但是那顆脫胎凡塵的心仍舊有着為人的恻隐。

“吾的縱容不是造物一次次放肆的理由”神靈冷漠的聲音回蕩在大聖堂。

“為什麽不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為什麽您如此的偏心？

神不覺得自己偏心，只有本身心是偏的，才會有這一種體會。

他注視着聖子，看到他不完全的心在質疑自己。

神知道會有這一天，但仍舊為之動怒。

“退下，在吾責罰你之前”

天堂衆生都當不起神的憎恨，聖子深吸了一口氣，潸然淚下。

“您當知道，他們的所為皆是出于誰的蠱惑”

凡是要講個源頭。

“彌賽亞！”神大大的發怒，為他話裏的不敬。

“創世不易，請您憐憫世界”

話落，他起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