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明月在上

宋澈怔了一下，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難道，就沒有例外的時候麽？”

“自然有，心上人也是可以的。”鳳千塵話裏的意味非常明顯，那就是不好意思，你已經不在這個範圍了。

“你騙人！”宋澈突然想到什麽，對着鳳千塵脫口而出。

“哦？是麽？”

“他們說你有很多心上人，怎麽可能還留着第一盞心頭血？”

“那只能說明我眼光好，他們都活得好好的，無病無傷。當然，除了你。”

“據說你每抛棄一個仙子，就送給她幾根鳳羽，是真的麽？”

“那是我母親怕我把仙界全得罪盡了，才想替我挽回一點聲譽。”

“那你給我了麽？”宋澈靜默了片刻，紅着臉不确定地問道。

“你要是想拿鳳羽來換心頭血，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鳳千塵慣常的冷嘲又浮現在面容上。

宋澈想法被拆穿并不惱怒，事實上她哪裏還有惱怒的資格：“不是說，鳳羽是鳳族至寶麽？”

“在我眼裏，東西只分有用無用。我有鳳羽，何必多要這無用之物？更何況，那是我母親賠的，你想要可以去找她。她給了你，你再拿去黑市換鳳血。不過我提醒你，有鳳血的也都有鳳羽，他們要來何用？”

“你，你到底怎樣才肯給一壺心頭血？”

“一壺？你當這是豬血羊血？”鳳千塵直笑得桐花亂顫。

“……”

“心頭血你還是不要想了，拿回去也是替別人作嫁衣裳。看在你孤身前來的份上，我就給你半壺血吧！”

宋澈趕緊從寬袖裏掏出玉壺。

鳳千塵把手指劃開一道口子，血便汩汩地流了進去。

“這些血分三次滴到傷處，可以保她三千年無恙。三千年後，紅塵歷劫再來尋我。到時候我該是已經大婚，便是賞你一壺心頭血也沒什麽。只是，我這般大恩，你預備拿什麽來還？”

宋澈有點不好意思：“我現在除了浮休上神送的斬雪劍，并沒有任何可以拿的出手的。你說你想要什麽，我都替你去尋。”

“容我想想。我并不缺什麽，只是你手執斬雪劍，想來有名揚八荒的那一日。到時候，只消給我一個承諾就好。”

“什麽承諾？”宋澈下意識地問道。

“到時候再說吧，誰知道你有沒有那一日。”

“也是。”宋澈後知後覺地回應道。

回去的路上已經是塵埃盡散，所謂的魔軍也都消了蹤影。

宋澈立在雲上，聽到路過的仙君正在熱鬧地議論：“聽說了嗎，千笙公子又出世了！”

“是嗎，怎麽回事？”

“誰知道呢，不是魔軍動亂麽，千笙公子出來收拾殘局吧！”

“回回說千笙公子，可有人見過？”

“哪裏有！不過是隔着大霧瞧見他的骨扇罷了！”

“敢問兩位仙家，這千笙公子是何人？”宋澈踩着雲跟在人家後面聽了半晌，終于忍不住發問道。

前面的仙君一回頭，宋澈猝不及防，又從雲上跌了下去，只聽到仙君的半句解答：“千笙公子都不知道，你還是仙界的嗎……”

得，說了等于沒說。不過話說回來，這已經是她第五次跌下去了。去的時候心無旁骛，心心念念的不過是一壺鳳血，倒也沒出什麽差池。回來時心境自然不同，總想四處瞧瞧風景，又兼着這是初次馭雲，前前後後跌得她都麻木了。

清秋子正在栖霞街上翹首以待，看到她出現，一顆心總算落到實處，微笑便又如三月的春風。

宋澈看到這微笑，便覺得這種種辛苦俱是浮雲。

鳳血滴在心口，綠枝緩緩地醒了過來，宋澈握着她的手，生怕她一錯眼的功夫又暈了過去。

“我沒事，不用擔心。”綠枝聲音澀澀的，是許久不開口的緣故。

“是我對不住你，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宋澈望向她的目光裏是一片愧疚。

“沒事啊，別哭。我當時只是想告訴你魔軍來了，讓你躲起來，說來是我莽撞了。”

宋澈羞得擡不起頭：“我的避水珠不見了，沒法下潭，回來又發現所有人都不見了，一時動怒……”

“我懂的，別往心裏去。”綠枝用手反握住她。

清秋子看着姐妹情深的樣子，出門對着一片青竹沉默着。玄姬，他的玄姬。

洛箋上神對此事沒有任何回應，綠枝傷好後，綠夫人陪着一起回了浮休城。

宋澈立在碧玉齋門口，向清秋子道謝：“謝謝上仙一片慈心，宋澈無以為報，只盼有機會能為上仙效勞。”

清秋子笑容明媚，透着一絲調侃：“七公主今日這一句，他日怕有無盡的辛苦來尋。到時候，怕是要逼得七公主鎖上初雪樓，後悔今日認識了我。”

宋澈神色清明：“不會的。有那一日，上仙放心來尋就是。”

魔界。

首座的銀面公子不發一言，下面跪着的一群人戰戰兢兢。

“君上，此次動亂實屬意外，并不是有意為之，還請君上息怒，饒他們一次。”銀面公子旁邊的黑衣人聲音嘶啞，卻莫名地讓人心安。

下面的一群人聞聽此語不亞仙樂，都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斷塵，你知道我并不是為這個生氣，我氣的是這一群人既然組織了這次動亂，竟然沒有在仙界引起什麽波瀾。你說，大戰真要開啓，我們能有幾成的勝算？”銀面公子，也就是魔君冷冷地瞟了一眼殿下的人，顯然覺得他們太不成器。

“君上一向不是在乎輸贏的人。”斷塵緩緩地開口道。

底下人面露欽佩之色，這樣的話也只有斷塵能說。

斷塵究竟來自哪裏，沒有人能說清。只知道自從魔君把他帶回來，他就一直陪在魔君身邊，直到現在。在魔界他并不擔任任何職務，卻是魔君座下第一人。

看面相他本應該是富貴相，可能因為常年不見天日，面色格外蒼白，有如鬼魅。

曾經有傳魔君斷袖，不過瞧見斷塵面容後這謠言便不攻自破。在魔君身邊雖格外受寵，斷塵卻并不曾恃寵生驕，反倒常常替下面犯錯的人求情，因此格外受他們尊敬。

“還是你最了解我。”魔君嘆息一聲，想說些什麽，瞧見下面還跪着一群人便止了聲。

斷塵看到他的神色，對着下面人道：“君上慈悲，不再追究責任，你們回去好好反思。”

“君上慈悲，八荒歸心。”一片此起彼伏的稱頌聲。

“謝謝斷塵公子。”臨走之前，齊齊向斷塵道謝，倒是比對魔君還多了份誠心。

“八荒歸心？哈哈，誰稀罕啊！”魔君失笑道。

“他們不懂君上。”

“所以，這些年我身邊也只有一個你。”

君臣沉默無聲。

忽然外面雨聲大作，魔君望向斷塵：“也是這麽一個雨天……”

“君上還記得。”

“我孤身萬年，突然闖進來一個人，怎麽可能不記得。”

“當時總覺得必死無疑，不曾想遇到君上。”

“喊我千笙。”

斷塵驚了一跳，擡眼看他，并沒有半分笑意，忙低頭斂聲道：“君上是我的恩人，斷塵不敢放肆。”

“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悶了，沒情趣！”魔君無奈，低聲嘟囔道。

斷塵當作沒聽到，扯開話題道：“天界還沒有新的戰神長成，君上的意思是？”

“我還想問你呢，信函到底什麽時候發出去？”魔君被他一提醒，這才想起正事。

斷塵不說話，只把自己藏在陰影裏，等到魔君覺得他不會開口的時候，才聽到一句低低的回應：“她，不會讓我回去的。”

魔君不願給他空歡喜，沉默片刻道：“你放心，我去替你探一探。”

“君上貴體，莫要為我涉入這污潭。”

“在我眼裏，你同我一樣，沒有貴賤之分，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

斷塵低頭稱是。

“如果真像你想得那樣，不回也罷。這裏永遠是你的家，一輩子陪着我也沒什麽不好。”

斷塵終于開口笑道：“一輩子陪着君上麽，想來是不能的。”

“怎麽？”

“哪裏有魔君不迎娶魔後的？”

“倒是把這件事忘了，就不能三個人一起生活嗎？”魔君皺了皺眉，疑惑道。

“君上覺得呢？”斷塵抿了抿嘴，反問道。

“難道，你有了心儀的人？”魔君疑惑地望向他。

“君上說笑了。”

三日之後，魔君逼着斷塵簽了字，将信函發了出去。

斷塵從這日起就開始忐忑起來，像是在期盼什麽，又像是在害怕什麽。

魔君看到他這樣，也是無心他事，索性尋了一些天界的趣事來說。

“據說天帝有七個孩子，最小的女兒因為一個男子跳了回天崖。”

“是鳳千塵麽？”

“你怎麽知道？”

“天界除了他，誰還有那麽旺的桃花？天帝都不好插手，想來是來頭不小，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敢這般放肆。”

“倒也是。據說他因為看上了青丘帝姬，才狠心抛棄了七公主。七公主跳崖之後，你猜她去了哪裏？”

“哪裏？”

“浮休城。”

“……”

“鳳千塵又去了那裏，據說想要舊情複燃，被七公主拒絕了。”

“君上哪裏聽的這些小道消息？”斷塵狐疑地望向他，高冷的魔君何時關心起這些八卦來。

“不是想給你解解悶嘛！”魔君的臉不自然地紅了起來。

斷塵不去拆穿他：“距離大戰還早，君上不如早早求了魔後來，也省得上了戰場，後方無人照拂。”

“現在麽？”

“自然越快越好。”

“你說，誰有資格稱後？”

“論美貌，自然是鞠煙姑娘……”

“美貌有什麽用！”

“論尊貴，自然是香央姑娘……”

“尊貴有什麽用！”

“論能力，自然是瓷因姑娘……”

“能力有什麽用！”

“能力沒有用麽？那君上想要什麽？”斷塵傻眼了，魔後究竟看重什麽？

“你啊！”魔君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