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前世今生

一千年倏忽而過。

避水珠被紫夜無意撿到，還給了宋澈。

因為這個意外，綠枝要經年累月地承受心痛的毛病，宋澈知道自己錯了，不過卻不知道，其他的人是不是也意識到了他們的錯處。

浮休潭下，宋澈經歷了千年的磨煉，潭上依然是千年不變的花開花落。

神仙的壽命是無窮長的，這千年于他們也不過是一瞬的日升月落。

這一日，宋澈剛剛出潭，就被綠夫人喊住了。

自從綠枝出事，綠夫人待宋澈尤勝宋澈名義上的母親青夫人。也許是感動于宋澈對綠枝的好，綠夫人也把宋澈當成了自己人。仙界衆生動辄千萬載，這些舊怨早晚會消磨在無窮的時光裏。只是，有些人也許就是靠這些舊怨活着的，沒有了怨，他們的生命便了無趣味。

比如洛箋上神。

“今日要選定歷劫之人，你随我去久竹園瞧一瞧。”

“歷劫？”宋澈有點迷糊，不是早先就一直在提這件事麽，怎麽現在還沒有定下人選？

又是諸多來湊熱鬧的仙君，宋澈一出現，立即被流言包圍。

什麽孤身去栖梧山求複合了，什麽水性楊花招惹清秋子了，他們議論得興奮，宋澈統統一笑而過。

想來洛箋已經和他們說過今日之事，宋澈一到，秦姑姑就端上了青玉盤，裏面是七枚竹木的花簽。

宋澈自知身份特殊，等到她們都抽完，才走上前拿走最後一枚。

幾家歡樂幾家愁。

歡笑聲格外喧嚣，綠枝對着宋澈歉疚一笑，宋澈便知此事已是塵埃落定。

她的花簽上，赫然是一朵盛放的木蘭。

天上碧桃，人間木蘭。浮休城的規矩，一代代傳了下來。

洛箋的面上終于有了笑意。

“諸位，浮休城此次的歷劫人選已定，就是綠枝和宋澈……”

“慢着，慢着，等等老朽啊……”

衆人回首望去，是天界第一大閑人司命星君。

說他閑，是因為他什麽事都能湊熱鬧，哪裏熱鬧哪裏就有他八卦的身影。

“司命有何指教？”司命是天帝跟前第一紅人，洛箋自然不會有好脾氣。

“我說洛箋上神，這七公主可不是你浮休城的人啊，你怎麽能讓她去歷劫呢？”司命搖頭晃腦地準備擺大道理。

“若是你自己來的，就一邊坐着看熱鬧，若是被別人慫恿來的，你就哪裏來的回哪裏去！”洛箋怼起人來可是毫不留情。欺負一個小丫頭是欺負，欺負一個不請自來的上仙可說不上欺負了吧？畢竟，這些仙人都睜着眼睛看着呢。

司命老臉紅了紅，賠出一絲笑意道：“上神好大的火氣，我也不過随口說說，随口說說而已。”

洛箋冷哼了一聲，不說話。

司命拿眼觑了她一下，又慢騰騰地開了口：“不過呢，我來還真是有事。天帝囑托我将三生鏡帶了來，說是給七公主瞧一瞧。順帶替三公主捎句話，說是在外面玩夠了，就趕緊回家去！”

宋澈一口血差點噴出來，什麽叫玩夠了，誰樂意這麽玩，出來我保證不打他，哼，說起來都怪有個專坑女兒的爹！

宋澈冷眼撇了司命一眼，将三生鏡接了來。

司命一副“不幹我事”的神态，将臉轉向別處。

宋澈不想當着衆人的面看自己的前生，尤其是被逼跳崖那樣難為情的事，唉，當時腦子怎麽想的！

奈何，衆人都巴巴地望着她。宋澈一時情急，忍不住動氣：“你們可真是閑得厲害，我前世的事你們早扒得一清二楚，現在還要再來一遍嗎？”

“那都是聽說的，現在親眼瞧一瞧才能确信啊！畢竟，我們也不想散播沒有事實根據的謠言啊！”這位仙君滿臉寫着“我是為你着想”六個大字。

宋澈不理他，拿到一片竹林前粗略瞧了瞧自己的前世，待回來後這臉色可就不好看了。

司命本來想問問鏡裏的畫面清不清晰的，看到這樣，忙閃了開去。

“如何？”衆位仙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問道。

“不如何！”确認自己是名副其實的公主，宋澈頓時有了底氣。

衆人一下子歇了氣。

“七公主，快随我回去吧！神魔大戰即将開啓，紅塵最近甚是不太平，公主還是莫要趟這渾水為好。”司命說來頗為擔憂。

“是我父君讓你來的麽？”

“這，帝君讓我将三生鏡帶給公主……”

“并沒有說讓我回去吧？”

“這個，這個……”

“你回去吧，等我歷劫之後再回去。”

“七公主三思，歷劫向來是有去無回的……”司命一邊說一邊拿眼瞟洛箋，看到洛箋的目光冷冷地飄過來，趕緊遞了一個谄媚的笑過去，洛箋不屑地轉頭望向別處。

“當真是有去無回，那就再走一次黃泉路，再喝一次孟婆湯。”宋澈不以為意。

“七公主別犯傻，紅塵裏可是妖孽橫生，說不得就是魂飛魄散，哪裏還有重生的機會。”司命諄諄告誡道。

“那就是我命如此，怪不得別人。”宋澈想起了綠枝，她不願帶着愧疚高枕無憂。更何況，這還牽連到和浮休城的新仇舊恨。

司命在洛箋發火之前快速地溜掉了，這老頭逃命的速度倒是一流。

宋澈擡頭往九重天的方向望去，雲霧遮掩，什麽都瞧不清楚。

綠枝走過來，握着她的手勸道：“真想家了，就回去吧。紫夜陪着我，也能走到栖梧山的。”

宋澈搖搖頭：“也不是，只是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們在高高的九重天上，同我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都說父君偏疼我，你看，我在這裏呆了八千年他也沒有來瞧過一眼。”

綠枝想了想，柔聲道：“你也知道，這裏面有舊仇，帝君若是來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血雨腥風。雖然他沒有來，三公主上次可是急切地想見你呢。這次，又托了司命捎話來，可見啊，是真心疼你。”

宋澈苦笑了一下，她那個大嗓門的三姐，真是又讓人感動又讓人無奈。

選師宴依舊設在久竹園。

宋澈看到了熟悉的人，清秋子和鳳千塵。

歷劫是兩個人，照理要選兩位教導師尊。

洛箋本來想自己指定，秦姑姑勸她道：“夫人還是由她們自己選，姑娘們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倘若師父不合心意，修行起來也沒有興趣。”

洛箋想了想，不再多言。

清秋子對着宋澈溫柔一笑，宋澈心底便樂開了花。

除了他們兩個，還有一位驚豔四座的散仙，名喚籬未寒。

鳳千塵即是以容貌聞名八荒，是一衆女仙的春閨夢裏人，個個只恨自己沒有生成公主身。然而這位散仙随随便便往那裏一站，便生生讓人挪不開眼。

有懂行的仙君出來解讀道：“鳳千塵是邪魅之美，他一笑你就被勾了魂魄。籬未寒是高潔之美，他一笑你便自慚形穢。”

“論起美，清秋子也可算一個吧！”有仙君望向人群外的清秋子質疑道。

“清秋子嘛，他是謙和溫柔，他一笑，你可就酥了心喽。”

“老不正經！”有女仙立在一邊洗耳傾聽，深以為然卻又笑罵起來。

“敢問這位散仙來自哪裏，師出何門？”洛箋壓出心頭的驚詫，沉聲問道。

“無師無派，雲游四海，處處為家。”籬未寒聲音清朗，果如其人。

“敢問仙君主修何種仙術？”

“自幼修習占蔔，聊懂而已。”

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占蔔，哪個仙家不懂，怎麽好意思說出來。”

“就是，相對紅塵衆生，哪個仙家不是占蔔師？”

“仙界當真是無人了嗎，連散仙都敢出來招搖撞騙了！”

籬未寒靜靜地聽着，并不發一言。

“仙君想來是有真才實學，不過空口無憑，還請仙君為諸位仙家驗證一番。”

“好。哪位想試一試？”籬未寒并未推辭。

衆人都向後退去，畢竟誰也不想自己的私事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曝出來。

洛箋望了望衆人，嘆了一聲走上前來：“仙家就幫我瞧一瞧吧！”

“上神請寫一個字。”

洛箋寫了一個“休”字。

“浮休城的‘休’字。上神想來是要尋找一個人的下落。”

洛箋被說中心事，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定定地望向籬未寒：“他，他在哪裏？”

“已是半死之人。”籬未寒輕描淡寫地說道。

“不……”洛箋面色發白，緊緊地抓住籬未寒的長袖：“他到底在哪裏？”

“地獄。”

“地獄？”洛箋閉目想了片刻：“是魔界？不，他不能在那裏！”

“不出今日，就會有他的消息，上神靜等便是。”籬未寒抖了抖長袖，疏離地回應道。

外面有人急急地趕來：“上神，您的信函！”

洛箋立即奔過去，不由分說奪了信函來，拿到手裏急急要拆開，又慌慌地停了手。

“你剛才說，不出今日？”洛箋不确定地向籬未寒問道。

“不出今日，你手裏的想來就是。”

洛箋将信函左右地翻了半晌，終于還是沒有拆開。

“你既然有這個能力，就留在浮休城吧！有什麽需求，都可以提出來。”

“上神不準備拆開看看嗎？”籬未寒面色清冷，望着信函發問道。

“他能回來嗎？”洛箋滿臉期待地望向籬未寒。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