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琉璃易碎

洛箋面容戚然：“是他不願回嗎？”

“不是，是你不想讓他回來。”

“我懂了。”洛箋想将信函放進長袖中，宋澈瞧見她的手是顫抖的，放了幾次才将将放進去。

籬未寒不再多言，搭眼瞧了瞧宋澈和綠枝。

綠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面色緋紅。

宋澈無端覺得這人并不像一個散仙那麽簡單，看了半晌卻又瞧不出什麽來。

洛箋剛要開口，又有一個聲音飄了過來：“居繁不才，也想為浮休盡一份力。”

“居繁，不是楚舟上神最得意的那個弟子嗎？”

“奇怪，不是說他早就殉道了麽？”

“誰知道呢！當年楚舟上神出事，所有的徒弟都跑去九重天讨公道，獨獨居繁沒有去。後來那些徒弟再沒有回來，有說是被天帝秘密處罰了，也有說是半路遇到了魔界中人，殺了他們意圖挑起争端。再後來居繁也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楚舟上神的小兒子宿籬。”

“宿籬麽，早就被魔界殺了，何時同居繁一起過！”

“你小聲點，洛箋上神從來不提的。據說居繁當時背了好大的罵名，都說他忘恩負義。師父出事，他沒有陪着師弟去讨要公道，也沒有留在浮休城照看師母師妹。”

“也是，他當時去哪裏了？這麽多年沒有消息，怎麽突然就出現了？”

“看他神色，分明是問心無愧。難道當年的事真的有隐情？”

洛箋靜靜地聽着這些閑言碎語，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孤苦歲月。那些年，她一個人撐起偌大的浮休城，為了尊嚴，毅然舉城搬離九重天，和仙界斷了往來。

居繁？她這些年所有的希望都在居繁身上，因為宿籬是和他同一日消失的。外界都罵他忘恩負義，可是洛箋卻從來沒有責怪過他一句。

如今，宿籬的信函剛到，居繁就來了。莫不是，還有什麽信息要他當面傳達？

“師母在上，先受徒兒三拜！”居繁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居繁，這麽多年你去了哪裏？”洛箋一開口，眼淚就要流下來。

“徒兒當日親眼見到宿籬師弟被人所擄，忙追了過去，不料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等到醒悟過來師弟已經不見蹤影。徒兒愧對師父的教誨，發誓不找回師弟行蹤，絕不行于人前。這些年，徒兒幾乎走遍了四海八荒十萬大山，終于在近日尋到了師弟下落，這才慌忙趕來告知師母。”

“你辛苦了！”千言萬語，只凝結成這短短的一句話。當初的青澀少年，現在竟然染盡了風塵之色。如果不曾拜入楚舟門下，現在他也是個悠哉游哉的仙君吧！

“徒兒愧對師父教導！”居繁慚愧地低下了頭。

“你師父不會怪你，是我們浮休欠你太多。正巧我們又要紅塵歷劫，你經歷非凡，就留在這裏做個教導師父吧！”洛箋轉過身，拭了拭眼，要是宿籬能早日回來，該是多麽幸福啊！還有楚舟，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我們一家人，總要有團聚的那一天。

洛箋平複好自己的心情，對着衆人道：“難得失态，讓諸位見笑了。既然籬仙君确有實才，浮休願意留下仙君。接下來，就讓兩個丫頭自己選師吧。”

綠枝有點猶豫，按理說鳳千塵身為鳳族少君，自己心脈受損，曾用他的血療傷，應該選他為師。只是，宋澈同他似乎有不少糾葛，自己不便從中插手。

想到這裏，綠枝便望向籬未寒。擅長占蔔，在紅塵裏生活，總可以以這個為生吧。最重要的是，這位仙君生得也太美了些。都說秀色可餐，餐不餐的另說，至少瞧着心裏舒服啊！

洛箋話音一落，宋澈和綠枝一起走了出去。綠枝站到了籬未寒身邊，宋澈立在清秋子前面。

鳳千塵瞥了眼宋澈，不發一言。

宋澈早先是想着綠枝可以跟着鳳千塵，作為師徒，鳳千塵總不能看着綠枝心痛而亡吧？

至于自己和他的那些小糾葛，早在飲下孟婆湯之時就煙消雲散了。

什麽舊情複燃，什麽栖梧山求複合，通通都是戲本子裏才有的情節。這世間，能有什麽事，死過一次還不能放下呢！

宋澈又想起了沈悅，曾經多好的情分，就這麽沒了。

不過宋澈也不心疼，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別的不說，綠枝就是個好姑娘。

至于清秋子，宋澈自打見過他之後，師尊的人選就再沒作過他想。

且不提他的笑如何暖人，自己有困難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永遠是他。

父君有七個孩子，宋澈從前不覺得。如今經歷過世事，她想要一個獨屬于自己的父君。

她知道自己有點貪心。然而，清秋子的微笑消除了她的那一點不安。

洛箋有點尴尬，她和鳳族本就有心結，這次也是想給彼此一個緩解的機會，不承想鳳千塵竟然就這樣出局了。

“你們兩個既然選好了各自的師尊，以後就要誠心修習仙法。除此之外，有的仙君事務太忙，只能抽時間來給你們授課，鳳族少君就是其中的一位，你們要像對待自己的師尊一樣。居繁是你們先祖最得意的弟子，原本就是我們浮休城的人，你們有事多向他請教。”

兩人乖巧地點點頭。

洛箋喚上居繁匆匆忙忙地回了流光殿，秦姑姑小跑着跟了上去。

綠夫人見無人管事，着人在浮休潭邊布了一個書院。

清秋子、鳳千塵和籬未寒都住進了書院。

宋澈悄悄地對綠枝耳語：“上神感覺不對勁啊，你讓綠姨費心看着點。今日太過詭異，我總覺得要出事。”

“難得有了親人的消息，舉止有點異常也是有的。不過我還是和母親說一聲，這當會可不能再出什麽事。”

“上神堕仙了！”暗夜裏一片傾天的雷鳴中，有聲音透過雨幕傳出浮休城。

宋澈因為擔心有事，并沒有宿在潭下，聽到聲音慌慌地起了身。

果然，還是出事了！

堕仙？

上一次出現堕仙，據說是上萬年之前的事了。因為涉及到仙魔兩界，此事傳的沸沸揚揚。林溪羽堕仙，香慈公主到現在還被三界唾罵。

說到香慈公主，她本是魔君的獨女，自是受盡萬千恩寵。魔君本意是想讓她嫁給自己的義子，仙界無人不知卻無人得見的千笙公子。

奈何魔君一片苦心，千笙公子和香慈公主卻均無此意。

後來，香慈結緣東華帝君座下大弟子林溪羽。此時正是神魔戰後衆神凋敝之時，因此也無人出聲反對。魔君寵愛獨女，到東華帝君前敬了三杯酒以示誠意，這樁姻緣便也塵埃落定。

卻說林溪羽有個妹妹，名喚溪竹。因為父母均在大戰中隕落，因此林溪羽格外疼惜幼妹。據說香慈日久生妒，三番五次向自家夫君表示不滿。溪竹為了避嫌，也曾不止一次想要遠離他們。東華帝君一向不問世事，卻也看不得香慈折磨溪竹，自家徒弟夾在其中為難，因此也曾想要周旋。

偏這林溪羽格外較真，覺得自家夫人和妹妹都不是壞人，只是其中有誤會而已，堅決不願妹妹離開自己。

香慈對溪竹的折磨變本加厲，溪竹不想讓哥哥為難，始終不發一言。終于有一日，不堪折磨的溪竹絕望地跳下誅仙臺。

林溪羽傷心欲絕。香慈曾經想給溪竹尋個夫婿，相中了紫微大帝座下一名弟子。溪竹為了離開哥哥，曾經和這名弟子有過來往。此時香慈便說是這名弟子對溪竹用強，溪竹不堪受辱而自絕。

林溪羽一怒之下尋到紫微大帝座前，要求血債血償。然而，諸仙的眼睛不是盲的。這件事最終還是真相大白，得知真相的林溪羽不堪忍受雙重打擊，竟然生生堕了仙。據說東華帝君和紫薇大帝終究因為這件事起了龃龉，兩人已經數萬年不曾同臺。

如此看來，倘若不是經受重大打擊，洛箋上神不可能短短一日就堕仙。

白日的時候只是異常，只可能是回去之後遇到了不能承受的慘變。

宋澈想了想，這慘變也無非是牽涉到楚舟上神和宿籬公子。

居繁同去流光殿後，同洛箋上神說了什麽？那封讓洛箋上神再三糾結的信函又說了些什麽？

宋澈頂着滔天的雷鳴向流光殿跑去，路上遇到同樣趕去的綠枝。

宋澈剛想勸她回去躲一躲，一片閃電從頭上劃過，閃電之後是長發披散衣衫破碎神情詭異的洛箋上神。

綠枝對上她的一雙恍如鬼魅的眼，只來得及“啊”了一聲，便向宋澈身上倒去。宋澈忙接住她，再去瞧洛箋時，她已經随着閃電越行越遠了。

秦姑姑全身濕淋淋地追了來：“夫人，夫人！……”

宋澈瞧見她也在堕仙的臨界，急急地喊了一聲：“秦姑姑！”

秦姑姑神色落寞地望過來，整個人像是淩霜的桃花，破敗飄零。見宋澈直直地盯着她，一臉哀色地向宋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沒了，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