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水與雷·祭司梳發,遇見人魚

“我想剪我自己的頭發,還需要原因麽?”慵懶的口吻,似是不願解釋太多。

“那你怎麽不自己剪……”雖是小聲嘀咕,但唐鉻的抱怨還是被眼前的祭司聽見了。

“畢竟留了這麽多年,多少還是有些不忍心的吧。”說着,克羅賽爾離開了自己的大床,他打開一間屋,只在進入前略略頓住腳步,回首,就讓唐鉻知道這人是要自己跟着他的。

這大概是祭司用于整理自己儀态的衣帽間,望着克羅賽爾的背影,唐鉻無端端地有些呼吸困難,越走近那種面對強者的窒息感便愈發侵蝕着他的身體,他沒想到克羅賽爾竟長得這樣高,自己竟只堪堪抵達他的肩膀。

在鏡子前坐下,克羅賽爾将梳子和剪刀交到唐鉻手中,“我的頭發常人碰不得,手套在那邊,自己去拿吧。”

許是這人的話語太有蠱惑力,不知為什麽唐鉻便聽了他的話在他身後輕輕坐下,他戴上手套,将剪刀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用梳子試探性地觸碰到了克羅賽爾的發絲。

很美,這樣純淨的藍紫色,唐鉻從未在第二個人身上見過,他生怕自己動作粗暴弄疼了眼前的人,他只是一下下輕輕梳着,想将它們都梳順,卻并不想将它們剪斷。

“所以,你想起了麽?你們村裏,有哪些人跟我說的條件符合?”克羅賽爾坐得端正卻不顯得拘謹,他望着鏡子中小心翼翼為自己梳着頭發的唐鉻,狀似不經意間問道。

“嗯,有一個叫張揚的小夥子,他現在二十五歲了……”

就這樣,唐鉻開始向克羅賽爾訴說起他們村中的故事,克羅賽爾大多數時間并不打斷他,而是等他說完這個人後,靜默片刻後問:“還有嗎?”

唐鉻意識到克羅賽爾可能并不想聽自己長篇大論的敘述,可為了留在這個地方的時間長一些、再長一些,他總願意将故事說得豐富一些。

聽着身後這黑發小子長達半個小時的單方面敘述,克羅賽爾罕見地并未産生不耐的情緒,沉默許久,他問:“……你為什麽不剪?”

“我……不忍心。”被克羅賽爾注視着,唐鉻無端端地,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它們太美麗了。”

“不過現在它們都能從頭梳到尾了呢,你看看?真的很好看。”不知該用什麽來勸說克羅賽爾不要剪掉自己的頭發,唐鉻只能用自己貧瘠的詞彙量嘗試去贊美。

“哼。”站起身,克羅賽爾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唐鉻連忙跟了上去,走出衣帽間,他發現克羅塞爾正注視着自己送來的,插到花瓶裏的花。

“這種花,放到正常的環境裏,不過一會兒就枯萎了。”似是想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克羅賽爾蹙了蹙眉,“你離開的時候,将它們拿走吧,我不想見到它們無精打采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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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鉻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當然,為了感謝你,我可以為你的物理教室蓋上我的印章,這樣去你那兒的學生可能會更多一些。”拿起靠在牆邊的費法,克羅賽爾一揮手,一塊刻石便飛到了唐鉻的手心之中。

展開手掌一看,它已被印上了專屬于雷電費法的标記——象征着克羅賽爾的标記。

腳步未曾停滞片刻,克羅賽爾向陽臺走去。

“我不是為了這個……才送你花的。”手中的刻石頃刻間被汗水浸濕,唐鉻輕聲解釋。

微微側過臉,克羅賽爾勾起一邊的唇角:“可你就是為了這個來的,不是麽?”

唐鉻想要否認,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否認些什麽,他看着克羅賽爾的背影,只覺得這個在迦南所有人都口口相傳的“最強法者”內心深處竟是那樣的孤獨。

“你很久沒出門了麽?”唐鉻嘴笨道。

“什麽?”并不看他,克羅賽爾的聲音是缥缈的。

“感覺你一直在這座塔裏,很少出去的樣子。”

克羅賽爾冷笑,“不是在慶典時才看見我?妄加推斷我可不會高看你幾分。”

不是的,那種感覺不一樣,唐鉻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心裏的感受,忽然,他想到一個主意:“我還從來沒有給你舞過刀呢,我現在下去舞刀給你看!”

“……我沒有說我想看。”

“可你贊助了我的物理教室。”說完,唐鉻便回頭向塔下走去,“我很強的,在我們村,我是最強的冷兵器武者!”

克羅賽爾沒有回答,他只默然無聲地站在陽臺上,老實說,什麽舞刀不舞刀的,他根本無所謂,看也無所謂,不看也無所謂。

可不多時,雲雷之塔下,那少年舞動大刀的獵獵風聲卻好像帶着他回到了數百年之前,伴随着男孩低聲的呼喝,令他恍然。

唐鉻沒有說錯,他的動作的确是娴熟的,那近乎肉眼追不到的身影,那近乎連成一道完整線條的刀光,他看得出下方的少年的确如他自己所說,很強。

雖然要挑戰自己,的的确确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并未身負自然之力,卻依然擁有挑戰最強法者的決心麽?克羅賽爾漫不經心一笑,那少年卻像是瞧見了他的表情,用衣袖擦拭着自己額角的汗珠,彎起了自己漆黑的瞳眸,回以他一個最為純真質樸的笑意。

“我會找到讓紫色小花不那麽快枯萎的方法!”唐鉻陡然間提高的音量,倒是令克羅賽爾微微一愣,“等我拍到了人魚的照片,帶着它們來一起找你!”

剛收起愛刀阿瑞斯的少年聽見了來自不遠處的犬吠聲。

是用雷電之力哺喂的巡邏犬,它們是被馴化的魔獸,能口吐人言,被強法者區用于治安巡邏。

“強法者區夜晚禁止喧嘩!”

克羅賽爾:“……”好像忘告訴少年還有這回事了。

“糟了!”唐鉻記得再違一次規自己就要二進迦南監獄了,最後同站在雲雷之塔上的克羅賽爾做了一個再見的表情,将愛刀阿瑞斯收好在背上,唐鉻拔腿便跑。

或許得益于身體素質過硬,直到離開強法者區邊境的屏障,唐鉻都未曾被執法人員抓住。

彼時月正當空,雖然自己的住處隔得天遠,但唐鉻的心情一點也不低落,他想着克羅賽爾,想着費法之花,想着克羅賽爾給予給自己的刻石,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努力并未白費。

他還會到雲雷之塔來的!下次或許不是為了別的什麽,或許僅僅只是為了……

唐鉻來時并未拿任何用于照明的工具,夜晚的迦南是無比黑暗的,隐隐約約,甚至能聽見城牆外傳來的魔獸的嘶吼吟鳴聲,拿着地圖,每到一處路燈下唐鉻都用手指着那地圖細細分辨着自己接下來該行的路。

這回程确比來時要緩慢得多,沒有苞米陪伴……總還覺得有些寂寞呢。

等他走到來時路過的近心湖附近,太陽才剛剛冒出頭。

那樣美麗的地方,在日出時,一定會更美吧。

不知道現在人魚會不會在那兒呢?彼時的唐鉻其實腦子已經昏昏沉沉、不大清楚了,但他還是憑借着自己的本能,踏着自己晃悠的腳步一點兒接一點兒地走了過去。

如果運氣好能拍到人魚的話,就有正當的理由再次去見克羅賽爾了呢,他想。

穿過用于防止校園內魔法師胡亂闖入的木林之障,唐鉻感受到了晨時湖邊特有的,絲絲涼意。

晨霧夾雜着細細吹來的風,緩緩裹挾住唐鉻的軀體,唐鉻望見了近乎令人難以置信的美麗景色。

巨大的、透亮的、被紗霧輕輕籠蓋的藍寶石會是什麽樣呢?唐鉻想,自己或許再也不用疑惑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他覺得這裏的空氣都像是蘊含着溫潤的生命力,他雖然已經睜大眼睛努力去尋找湖心中那突出的一塊石頭上,是否有所謂美人魚的蹤跡……但,他太困了啊,這裏的景色太美了啊。

躺在草地上的話,會有一種軟乎乎的感覺吧,晨霧化作了被子,将自己的軀體覆蓋。

“撲通——”好像有什麽東西落水的聲音?是人魚嗎?唐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包,還未摸到相機呢,他就開始困了,真的太累了呀,有什麽問題睡一覺醒來再想吧。

睡一覺醒來,就什麽事都能想通了,生活向來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緩緩地,唐鉻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時間只過了一瞬。

然而,待他的意識稍稍清醒,他卻聽到了鳥雀的叫聲,陽光似是打在了他的眼皮上,卻又被什麽東西給遮住了,霧……還沒散嗎?等天完全亮起來,它就應當散了吧。

視線中出現了一抹藍。

一抹天空一般,很純粹的藍。

奇怪,難道我飛到天上去了嗎?

迷迷糊糊地,唐鉻想。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聲輕笑。

“瓦薩格?感覺好像認識你呢。”

意識驟然間清醒,唐鉻睜大了眼睛,恰好,一張白皙而純潔的臉占據了他的視線,真神奇,怎麽會有人擁有這樣一雙眼睛,唐鉻想,就好像是雨後澄澈的天空,沒有一絲雜質。

“原來你是教物理的?物理攻擊的物理,你是這樣寫的呢。”

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聲音,唐鉻猛地坐起身,眼前的少年似是吓了一跳,後仰——

“嘩啦——”少年落水的聲音。

“抱歉抱歉!”水已經漲到這裏來了嗎?唐鉻恍然,然而确目及之處的确如此的,他腳邊的不遠處就是湖畔邊界,少年的的确确因他落入了水中,此刻正支起上半身,笑盈盈地望過來,“吓到你了,需要我拉你——”唐鉻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斐伽洛。”斐伽洛的手指是冰涼的,修長而柔軟,一觸碰便知,是屬于貴族的手。

唐鉻沒能将斐伽洛從水裏拿出來,他看着少年上身那因水而變得半透明的白色紗料,無端端地有些臉熱,“抱歉……”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才遲遲意識到對方也是男孩……沒什麽好捂的。

唐鉻的動作顯然将男孩逗笑,“你真有趣,瓦薩格。”他的聲音是那樣清脆,在晨間柔和的日光中,甚至都顯得有些不太真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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