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雷與火·變故
克羅賽爾的模樣被透下的月色的照亮,他的語氣是平靜的,面色是冰冷的,不知為什麽,唐鉻就是知道,克羅賽爾是不願讓自己離開的。
“我們一起去。”唐鉻說着,意圖去拉克羅賽爾的手。
然而克羅賽爾卻躲開了他,他直挺挺地倒回到床上,像是生悶氣了一般,只說:“我不去,現在太晚了,外面好冷。”
一瞬間,唐鉻很想強行抱住克羅賽爾,令他跟自己同行。
但是克羅賽爾對于比列的讨厭,他是比誰都清楚的。
“那好,你乖乖呆在這裏,我很快就回來……”他頓了頓,“不超過一個小時,很快。”
克羅賽爾不說話,唐鉻于是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便轉身離開了這個屋棚。
比列究竟去哪裏了呢?唐鉻并不确定,他騎着駱駝,先是到了他們分開的那個地方。
比列自然不可能還在原地等着他,他本是想看看這一路上有沒有留下什麽蹤跡,譬如……腳印之類的。
然而最近的風沙太大,就算留下了腳印,那痕跡也很快被新的沙礫所掩埋了,唐鉻望着這一望無際的沙漠,心中一時有些茫然。
他驅趕着駱駝,去了很多地方,最終他又想,像比列那樣聰明的家夥,應當是不會傻乎乎地留在野外的,說不定……他是回到營地去了,只是因為同自己生了氣,才不打算回到帳篷裏。
于是唐鉻又連忙往回趕,這次他先去找了自己先前抓到比列的地方,而後又去了往日裏比列最常活動的地界。
很遺憾,又是一無所獲。
唐鉻暗暗咬牙,心說這小破孩兒究竟是怎麽回事?
然而就在這時,遠遠地,他聽見了一聲悠長的龍吟。
這龍吟,并不陌生,自己在迦南的時候,在火山口,就曾聽見過。
唐鉻心念一動,連忙操控着駱駝往龍吟傳來的方向趕去。
路上,他發現了一個手戴着腳鏈的女奴。
對方瑟縮着脖子望着他,像是十分害怕的模樣。
唐鉻隐隐覺得這個女奴自己似乎是在哪兒見過的。
但很快,他的思緒又被再一次的龍吟聲打斷了。
再無精力思考其他,唐鉻連忙驅使着駱駝向那個地方走去。
風,比往日要大。
唐鉻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發現龍吟的方向,正對着月亮。
也好,這樣,總不怕迷路了。
回憶着那龍吟的音色,心中緩緩升起了一個猜想,唐鉻凝重了臉色。
龍族跟比列怕是早就有了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在這個時空,比列仍也很有可能借助龍族來……
禦嚴禦嚴。。
現在這個小孩比列的嘴或許還不像經年之後那樣難以撬開,要是能夠從他口中問出點什麽的話……
正思考着,空氣中一陣罡風席卷着風沙,兀地向唐鉻襲來。
唐鉻連忙撐開自己的黑色鬥篷去抵擋,與此同時,他意識到,這風——或許并不是自然産生的。
周遭的月色被龐大的陰影所遮蔽,唐鉻擡起頭,果不其然,望見了一個極為龐大的身影。
是火山口的那頭巨龍——巴爾赫斯!
百年前的它,似乎與百年之後并無分別,唐鉻咬緊牙關,似乎隐隐意識到了什麽。
然而紅龍終究是扇動着他的巨翅飛走了,他無力去追趕,也無法去質問。
風沙終于過去,月色重新打在了唐鉻的身軀上。
遠遠地,他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
黑色鬥篷不再遮蔽視線,唐鉻眨眨眼,在沙丘的盡頭中,他望見一個小身影,正緩緩向自己這邊走來。
是比列。
唐鉻立馬驅趕着駱駝朝那個方向走去。
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比列晚歸,并不是因為賭氣,而是因為……要跟魔龍見面而已。
沙丘的另一端,比列望着背負大劍,緊繃着臉色,驅使着駱駝朝自己方向奔來的黑衣男人,兀地勾起了唇角。
他倒是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出來找他。
身邊沒帶那個該死的禿驢,這個略顯蠢笨的男人,兀地就不顯得那麽可惡了。
“我還以為你在跟我賭氣。”月色照在少年的臉上,比列看着他伸出的,掌心帶有薄繭的手。
一瞬間,他想,原來該死的人類世界也并非沒有所謂的“好人”嘛。
只是這好人略顯敦厚,看起來也不太機靈罷了。
将比列放在自己身前這個位置的時候,唐鉻才意識到,克羅賽爾慣常的位置被霸占了。
要是被克羅賽爾知道了……一定會生氣吧。
說起來,這麽長時間過去,這好像還是第一次,他跟克羅賽爾分開。
找到比列後,唐鉻便開始因為擔心克羅賽爾而慌亂了。
他想,要不要給克羅賽爾準備一個禮物呢?那小子,可是與生俱來的難哄呢。
“那頭龍是來見你的?”為了減少內心的慌亂,唐鉻狀似悠閑地跟比列談話道。
“什麽龍?”比列并不買賬,開始裝傻充愣。
“你別裝蒜了,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什麽?你知不知道我從惡龍爪下死裏逃生有多辛苦?”
小小年紀,滿嘴謊言,“可你看上去一點都不慌亂的樣子,身上也沒有受傷。”
“那是因為我躲起來了,劫後餘生。”
“你小子,是不是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說過一句真話?”
“那你是不是就從來沒有信過別人?”
意識到這家夥的嘴是無論如何都撬不開了,唐鉻暗自咬牙,最終只沉聲道:“只要你不傷害所熟識的人。”
這回,比列沉默了。
隐隐意識到這份沉默意味着什麽,唐鉻忽然有一種扔下他就跑的沖動。
但最終,他沒有那樣做。
他帶着比列,朝自己的帳篷走去,他決定今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他已經想好要怎麽跟克羅賽爾解釋了。
然而,一聲細碎的尖叫兀地切斷了他的思緒。
他回過頭,發現先前碰見的那個女奴,不知何時竟跑到了自己的帳篷外。
看着她驚恐的神情,唐鉻思緒微滞,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先前在什麽地方遇見過她,霎時間,他渾身都震悚冰冷起來。
他提起阿瑞斯,快步走向帳篷,拉開帳簾。
他看見,一個男人正背朝天,伏在自己的床上。
吸吮皮膚的聲音,充斥着這間空曠的帳篷。
——他在親吻克羅賽爾。
而克羅賽爾的聲音中,卻帶着些許的疑問。
面對着這個一進門便急不可耐開始抱住自己親吻的男人,許久,他只問道:“……哥?”
他甚至沒有反抗。
一瞬間,怒火燃燒了唐鉻的理智。
他上前,将那人從克羅賽爾的身上扒下來,而後用阿瑞斯,狠狠地砸向他的臉。
溫斯頓。
他早就知道這個人是隐藏的禍患,然而這些天的安寧卻讓他差點忘記了這人的存在,這人或許派人,不知在他的帳篷外等了多少天,才終于等到了這麽一個機會。
該死該死該死!
一聲聲悶響,是血肉被砸爛、頭骨被碾碎的聲音,溫斯頓甚至沒來得及發出痛苦的呻吟。
唐鉻已經全然失去了理智,他拿着阿瑞斯一下下地砸在這人的身上,他覺得還不夠,還不夠解氣,他一想到克羅賽爾或許将這個人認成了自己……
“哥……”細微的電流,令唐鉻的身軀戰栗。
唐鉻喘着粗氣,他望着眼下已然不成人形的軀體,才回過神一般,望向坐于床沿,衣衫不整的克羅賽爾。
“他碰了你哪裏?”唐鉻的聲音,是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啞。
“是之前的那個人嗎?”克羅賽爾的聲音是冷靜的。
唐鉻沉默了。
下一刻,滋滋的電流聲伴随着雷電的光,降臨到溫斯頓的身體上。
“他死了。”克羅賽爾說。
這是顯而易見的。
唐鉻的腳邊的土地,已然被血水浸透,而溫斯頓的身軀則極端痛苦地扭曲着,碎裂的頭骨白生生地迸裂到各地,他的臉上是血肉模糊,看不清人形。
“殺人了……”簾帳外,驚恐的女奴脫力地癱坐在地面,甚至提不起力氣,發不出有力的聲音。
比列在唐鉻反應過來之前,将那女奴的嘴堵了起來。
“處理了吧。”瞥了地上的屍體一眼,比列面色沉靜地對唐鉻說道。
唐鉻殺過很多魔獸,也望見過由屍山堆積而起的,流血的長河。
但這卻是他第一次殺人。
老實說,他的心中木木的,并沒有什麽情緒。
他只是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麽生氣、那麽難過。
他不敢想象,要是這個人假借着自己的身份,真的對克羅賽爾做出什麽事的話,自己會有多後悔。
雖然現在他就已經足夠後悔了。
他不該讓克羅賽爾離開自己的,哪怕克羅賽爾不願意,他也應該帶着他,強行讓他同自己一起。
得知真相後的克羅賽爾表現得很平靜,他只蹲在一旁,面向着唐鉻他們所在的方向,聽着他們搬動屍體的聲音、鏟沙的聲音、将屍體扔進沙坑裏的聲音、又繼續鏟沙将屍體掩埋的聲音。
他們走得足夠遠,又因為掩蓋過痕跡,如果不是刻意去尋找,很難被人注意到。
破曉時分降臨了,唐鉻望着遠處金色的沙丘,再凝視着自己腳邊的沙地,他忽然發覺,在這樣的地方,就算生命逝去,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他回頭,看着蹲于地面,一直埋着頭的克羅賽爾。
克羅賽爾手裏捧着細沙,下一刻,他将自己的臉深深地埋下,如同洗臉那般,用力地搓動着。
“你幹什麽!”唐鉻心髒緊繃着,他連忙去抓克羅賽爾的手,當克羅賽爾擡起臉,他才看見,克羅賽爾的臉上已經被粗粝的沙給搓得通紅,他的皮膚也被過細的黃沙浸染,顯得肮髒而又狼狽。
方才正忙着處理屍體的自己,并沒有注意到克羅賽爾正在做什麽。
“哥,好髒啊。”克羅賽爾輕聲說。
唐鉻從沒有這樣難受過,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難以呼吸,他只能緊緊地将克羅賽爾抱在懷裏。
“不髒,我小雷不髒,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地道着歉,他瘋狂地自責,他覺得自己過于無能,沒有保護好克羅賽爾。
而克羅賽爾只安靜地任由他抱着,半晌,才說:“哥,現在擁抱我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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