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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慎閉了閉眼, 再開口嗓音冷淡極了:“這些人都在何處?”

好端端的,為何熙兒會和白薇抱錯?

他甚至都來不及忖量事情的原委, 就已經迫切的想确定真假了。即使在他知道茉莉說的很可能就是事實的情況下。

“除了還在顧家小佛堂的苗婆子以及生活在懷柔的柳絮, 其餘人等都被屬下關在京郊一處院子裏。”

茉莉至今沒有驚動苗婆子和柳絮,也是怕打草驚蛇,中間再出了別的岔子。

“帶我去見他們。”顧慎起身就往外走, 又喚了胡俞進來:“去準備快馬……”

他停頓了下,又說道:“再選十多個年輕力壯且有功夫底子的護衛和我一起出府一趟。”

“少爺,您這是?”胡俞不明所以, 已經是夜裏了, 大少爺這樣大張旗鼓的……怕是很快大老爺就知道了。

“按我說的去做。”顧慎甚至在書房的多寶閣裏翻出了顧老爺子給他的對牌,交給胡俞:“你拿着去, 沒人敢攔你的。”

他氣勢凜冽, 神情帶着讓人不容反駁的冷酷。

胡俞諾諾應下。

顧慎帶着茉莉、胡俞等人就往外走,等出了院子。

他又吩咐茉莉:“你去找一下李雨,讓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柳絮控制起來。除了我的允準, 柳絮誰也不能見。”

李雨也是顧家死士。

茉莉點頭, “屬下謹記。”

她眼看着胡俞大踏步離去了, 忍不住又問道:“……苗婆子怎麽辦?”

“先不管她,左右她也跑不了。”顧慎的神色掩在黑夜裏,讓人看不出端倪。

茉莉應“是”, 也轉身去辦顧慎交待她的事情了。

顧慎原本是要直接出府的, 但是他走了一半的路程,卻突然調轉回頭往垂花門的方向去了。

他徑直去了芳華院, 到的時候, 顧熙兒剛喝了治療風寒的湯藥。

守門的小丫鬟先進去傳信, 說是大少爺過來探望大小姐了。

顧熙兒病恹恹的, 人瘦了許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總是風寒感冒,偶爾夜裏還會發燒,夢中更是常常驚悸醒來。

她正在用茶水漱口,聞言也愣了下,“長兄怎地這時候過來了?”随後又說道:“快點請進來。”

顧慎一腳踏進堂屋,還能聽到顧熙兒連聲的咳嗽。

他身形頓了頓,立刻喚了一旁的杜若問話,“你們家小姐是怎麽了?”

杜若苦着臉,“小姐最近總是在生病,請了大夫來診治也不見好。”

顧慎俊眉緊皺,去了主位坐下。

顧熙兒和他親近,便是她的內室,他也去過的……她當時年幼,何況他們也是親兄妹,自然不避嫌。

但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

他一貫是用人不疑的,茉莉那一番話說出來,就算他肯騙一騙自己,但心底卻有個聲音告訴他這就是真的。

由不得他不信。

顧熙兒聽到動靜,立刻從內室走了出來,笑着給顧慎行禮,親密的喚他,“長兄。”

她身穿水色纏枝葡萄長緞褙,因為瘦削而顯得過于寬大,晃晃蕩蕩的。巴掌大的小臉瘦的下巴愈發尖。或許是在燈光下的緣故,臉頰蒼白到沒一絲血色。

“熙兒,你……”顧慎招手讓顧熙兒上前來,心中顫了一記“你病的怎會如此重了?”

明明熙兒就站在不遠處,但是卻像是一陣風吹來,人就消失不見了。

顧慎的胸口突然疼痛難忍,好像他緊握在手心的珍寶在不知不覺間要握不住了……

顧熙兒卻揚臉笑起來。

她笑的那樣明媚活潑,圓圓杏眼彎出一泓春水,又往顧慎的身邊湊:“長兄,我就是得了風寒,不礙事的。”

顧慎下意識要用拳頭抵住胸口,似乎這樣就能抵禦疼痛一般。但是他想着熙兒就在眼前,到底忍住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散在肩上柔軟的發,聲音有些啞:“熙兒,你要照顧好自己。”

顧熙兒愣愣點頭:“我知道的。”

女孩子大多是心性敏.感的,她也一樣。長兄近在眼前,她立刻感覺長兄怪怪的,或許是素日裏倆人太親近了。尤其盯着她看的眼神十分深沉,還帶着若有若無的打量。

顧慎過來看顧熙兒也是臨時起意的,如今見到了人就準備走了。他縱然不想走也不行,前方還有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驗證。

顧慎起身往外走去,吩咐杜若、杜鵑:“要好生照顧你們家小姐。”

杜若和杜鵑屈身應“是”。

顧熙兒跟在顧慎的身後要去送他,卻被攔住了。

顧慎說道:“外邊冷,你原本就得了風寒,別再凍着了。”

顧熙兒伸手拉了拉顧慎的衣袖,清脆又溫和:“長兄,你路上慢點。”

顧慎看了顧熙兒一眼,沒再說別的。

他轉身就走了。

顧熙兒倒是站在原地發了會呆,她剛才還想問長兄漏夜出門怎地連個大氅都沒有穿。

早春的夜是很冷的。

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長兄就離去了。

茉莉、胡俞等人已經在顧家府門前等着了,衆人看到顧慎,都行了禮。

顧慎翻身上馬,馬鞭揚起,率先出了琉璃胡同。

茉莉所說的郊區在古北口,很破舊又寥落的一個院子。所謂的院子不過是茅草混着泥土蓋就的幾間房屋,籬笆圍起來的院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不遠處還有個殘破不堪的廟宇。

衆人快馬加鞭從通州到古北口,約用了一個時辰。

顧慎下了馬,把缰繩丢給胡俞,讓茉莉領着他去見人。胡俞幾人就等在院子裏。

四間茅草屋,間間待的都有人,門前還有人守着。

茉莉先領着顧慎去見了一個曾經伺候過宋氏的老婦。她進了屋內,點亮了牆角的松油凳。

昏暗不明的橘色光線裏。

顧慎看清楚了坐在草席上的老婦。那張道道血痕的臉,像是被指甲抓出來的,脖頸處也有,有的地方還滲出血跡。倒是他熟悉的,姓張,是母親嫁過來顧家時帶過來的陪房。

茉莉勉強找到一把沒有靠背的圈椅,請顧慎坐下。

老婦顯然也認出了顧慎。

她被困在茅草屋內,即使衣衫都髒污了,但料子都很好。想來生活過的也不差。

老婦愣了好大一會,目露恐懼,跪下給顧慎磕頭,不住的求饒:“老奴鬼迷心竅……罪該萬死……還望大少爺原諒了老奴。”然後又跪爬了幾步,去抓茉莉的裙?,涕淚橫流的哀求:“姑娘,給我顆藥吃吧,求你了!”

茉莉從袖袋裏掏出巴掌大小的葫蘆瓶。打開來,裏面是一股藥味。

她倒在手心裏一顆,喂張婆子吃下,“你把和我說過的話再同大少爺說一遍,若那句是假的,你就再沒有續命的藥丸了。”

她抓來的這些人,每人都強行給喂了“冰魄散”,若一天一夜不續上,渾身上下就會又癢又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三天三夜不續上,就會肝腸寸斷而亡,死的時候皮膚都會被自己抓爛,十分慘烈。

說來這“冰魄散”也有奇效。張婆子服下不過片刻,身上那種抓心撓肝的奇癢就慢慢消退了。她舒服了一些,長長的出口氣,又給顧慎磕個頭。

“老奴在許多年前做了一件錯事……”張婆子陷入回憶裏,“那時候夫人剛生下大小姐。夫人生的艱難,大出血差點死掉。整個瑤光院人仰馬翻,衆人都去照顧夫人了,就把大小姐晾下了……其實也不是晾下,但看管大小姐的人不多,而且大多不是近身伺候夫人的侍從……也就給了我機會。”

她不敢去看顧慎的眼睛。她也是待在顧家多年的人,對主子還是了解一些的,顧慎和大爺顧程明是不同的人,他身上有種絕對的冰冷無情,以至于剛才顧慎進門時她看了一眼,就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個死人。

張婆子還在繼續說,“而苗芬手裏也有個剛出生幾天的女嬰。和大小姐一樣,都是白白嫩嫩的。苗芬給了老奴兩錠十兩的黃金,又承諾會把老奴的小兒子從牢房裏裏給救出來。”

苗芬是苗婆子的名字。

張婆子的小兒子因為強.暴一個良家婦女被官府抓了起來,要實施“肉刑”,就是割掉耳朵或者手臂又或者鼻子、大腿等,然後再發配邊境服十年苦役。

她心疼小兒子,也是求過宋氏的,想讓宋氏幫幫忙,把小兒子給救出來。哪怕是把她的全部家産都花光,她也是願意的。但是宋氏一聽說小兒子犯的罪過,竟是理也不理的……她實在是沒辦法了。

顧慎一直沉默,就進門開始就是如此。

他盯着張婆子,面無表情,誰也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許久。

顧慎開口問道:“你在此之前有提前和苗芬聯系過嗎?”他說話的語調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句的。

“老奴沒有。”張婆子搖搖頭,“苗芬是主動聯系老奴的,且她對老奴家裏的狀況都十分熟悉。”

她的小兒子也當真從牢獄裏放了出來。後來她就自請去了莊子上做活,不在宋氏身邊伺候了。

顧慎是何其聰明的人。張婆子的話一落地。他就明白過來,想來母親是早被人盯上了。就算沒有熙兒和白薇互換的事情,也會發生別的。

他又問道:“……苗芬把孩子換去了何處?你可知曉?”

“老奴不知道。”

顧慎看向茉莉。

茉莉點了頭,示意張婆子沒有說謊。

顧慎起身往外走,“去見下一個。”

等他挨個的審問完,天已經大亮了。

“主子?”茉莉跟在顧慎的身後,“屬下接下來要如何做?”

顧慎神色看起來還很平靜。

他瞳仁是墨色的,如黑夜般暗寂,盯着人看的時候總給人莫名懼意,“找人好好看着這些人,不許出任何的差錯,更不許他們去尋死。”

他就是這樣的性格,越是大事來臨越是冷靜,即便心中早已憤怒不已。

茉莉應“是”。

顧慎擡腳向前走去,又補充:“還有,你今兒要尋到李雨,讓他把柳絮也帶過來這裏。還有苗婆子。你和李雨親自看着他們。我晚上會再過來。”

“屬下這就去辦。”

胡俞快走幾步,迎了上來:“少爺,咱們現在回去嗎?”

他一夜沒睡,張口便打個呵欠。

顧慎點了頭,“回去。”他看了眼站在不遠處顧家護衛,交待他們:“你們暫時聽從茉莉調遣。”

正如胡俞猜想,顧慎半夜帶着顧家護衛外出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顧程明耳朵裏。

他一大早就打發小厮守在碧落院門前了,只等着顧慎回來好立刻去見他。

太陽升起來,溫暖的照射着天地萬物。

春風迎面吹來,還帶着微微的寒氣。

顧慎到了顧府,還沒走到碧落院就被請去了瑤光院。

顧程明陰沉着臉,“若不是我今兒告假,還等不到你了。說說吧,你昨夜去了哪裏?”

顧慎不知道該如何和父親開口,只得沉默不語。

顧程明卻是氣極了,“你離參加會試不足十天了,這時候不應該好好的讀書備考嗎?誰給你的閑時間出府亂逛……而且還特地選了夜裏。”

他眉心一跳,長子不會是去了那種“風花雪月”的場合吧。他們顧家向來家教森嚴,是決不允許出現這種事情的。

“父親,是我錯了。”顧慎眼珠熬的有些紅。他索性直接認了錯,卻還是不回答顧程明的問題。

顧程明也火了,呵斥道:“你給我跪下。”

宋氏就站在旁邊,伸手拉了丈夫一把,讓他不要這麽大的火氣。

随後她又勸長子:“慎哥兒,你好生同你父親說話,他問什麽你便答什麽。”

顧慎擡眼去看宋氏,又想起昨夜的審訊。

他薄唇微抿,徑直跪在地上。

顧程明:“……”

長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簡直是在挑戰他作為顧家家主的權威。

顧程明揚聲喚了胡俞進來,“你來說。”

胡俞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乖乖的跪在他身後,也是閉口不語。

“真是反了你們。”顧程明咬了咬牙,看向顧慎:“你去跪祠堂。”之後,又吩咐胡俞:“你去回事處領罰。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胡俞苦個臉應下,卻被顧慎給攔住了。

“父親,是我做的錯事,和胡俞無關。他不過是我的仆從,自然是聽從我的安排,不敢違逆。”

顧程明“哦”了一聲,冷笑道:“你這會兒倒是話多了。既如此,你們主仆倆都退下領罰吧。”

顧慎二話不說,起身就要往外走。

宋氏又是心疼長子,又不敢插嘴。夫妻倆再是和睦,在管教孩子這一塊,她也是完全聽從丈夫的。

這時候。

顧熙兒卻不經通報走了進來,她其實來了有一會了,一直站在門外是因為父親在教訓長兄,她不好進來。

顧熙兒先伸手攔了一下顧慎,不讓他走,又去和顧程明撒嬌:“父親,長兄是不會故意和您對着幹的……他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顧程明冷哼一聲,對着愛女卻生不起氣來。

顧熙兒又親自倒了茶水奉給顧程明,杏眼彎彎:“父親,您喝口水潤潤嗓子。”

顧程明應“好”,聲音已經柔和下來了。

他接過女兒手裏的盞碗,連着喝了幾口茶水,卻還是不肯松口:“熙姐兒,你長兄實在是做的過分,我不得不罰他。”

顧熙兒去拉顧程明的手,軟軟糯糯地:“父親,您要罰長兄也可以,但能不能不要讓人打他了……鞭子抽在身上多疼呀。而且還會留下疤痕。”

又不是女子,留下點疤痕怎麽了?

顧程明話到了嘴邊,見女兒眼巴巴的看着他,一顆心就軟了。

他咳嗽一聲,看向顧慎和胡俞,“既然熙姐兒都給你們求情了,鞭子就免了。但是慎哥兒,你還是要去跪祠堂的。”

胡俞機靈極了,和顧程明道了謝,又和顧熙兒道謝。

顧熙兒回頭去看顧慎,想和他說兩句話,卻不經意間看到了顧慎看她的眼神。

十分深邃複雜。

充滿了沉痛,也不對,更像是無措和憐惜。

顧熙兒看的都愣住了。

顧慎拱手給父親行了禮,轉身退下。

宋氏卻拉了女兒入懷,上下打量她的臉色,“好熙姐兒,怎地母親看你的臉色還不如昨日了?”

女兒一日日病下去,又查不出病因,只說是身體虛弱導致的。她真是心如刀割。

顧熙兒彎唇笑了,“母親,您又開玩笑……就算是我臉色不好,哪裏就變化的如此快了?”

宋氏不認同女兒的說話,還拉了丈夫來看:“夫君,你覺得呢?”

顧程明也擔憂的很,問妻子:“可找王鳴遠過來看了?”

“找了。”宋氏嘆氣:“王鳴遠說是脈象漂浮,倒像是有急症的樣子。但具體的也沒說什麽,就開了方子讓抓湯藥服下。”

“實在不行,我去請宮裏的太醫來府裏一趟吧。”顧程明說道:“好歹也要查出來病因。”

“我看行。”說話間,宋氏又喚了杜鵑過來問話。

春日空氣總是清新的,帶着不知名的花香。

倒也春光宜人。

顧慎一夜沒睡,連早飯都沒吃,就去了顧家祠堂罰跪。

他脊背挺得筆直,凜然不可犯。

顧熙兒從瑤光院出來,讓杜鵑準備了糕點和熱粥裝到食盒裏。她拎着就過來了顧家祠堂。

守在門前的小厮看到是大小姐,只問了問,也不敢太攔着她。

眼前的一幕太熟悉了,她甚至感到恍惚。顧家別處都是熱熱鬧鬧的,唯有祠堂,安靜的讓人心慌。

李忠拿着笤帚彎腰掃地,看到顧熙兒還行了禮。

顧熙兒慌忙擺手,不敢承受李忠的禮,“我是來看長兄的。”

她前世死後見到最多的人就是李忠了,他給她上過香,還清掃過她牌位上的灰塵。

作者有話說:

呼,小可愛們,我真的盡力了。希望明天還要多多的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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