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方
油濺在半生不熟的肉片上,滋滋跳躍。嘈雜的環境裏,翻動燒烤食物是一切聲源的中心點。
對面溫文爾雅的男人專心致志的烤着,将食物翻個面兒,等熟透之時用夾子夾着食物放到其他人的碗裏。自己面前的碗卻空無一物。
我估計是耳朵失聰了,老爸和斜對面阿姨的讨論像是說着唇語。我又呆滞的看着這個男人。
是吃驚吧,但我很快鎮定。這個男人是我高中時死心塌地追求過的——方季禮。
高一剛入學我便被他與胡歌相似的臉給吸引,從而毫不知廉恥的圍着他打轉。那是段輕浮歲月,而今我已洗心革面。
要說我和他的牽絆,大抵是女追男隔層紗,我和他中間隔的是金剛網。他不僅拒絕我,還揚言說高中三年絕不早戀。到後來方季禮從了別校的女生,我佩服那女生的同時也很難過。
更甚者方季禮為了那個女生,準備出國事宜。就算兩人以分手告終,我勸他留在國內,方季禮依然飛去了英國。變相的再次拒絕了我。
以至于我大學也念念不忘這段時光。還好,念的不是他的人,而是我未成年時的心态。穩重了很多的我挺緬懷自己高中時代的狂妄放肆。
方季禮,我對他的感情已被時間磨的精光了。
大腿上的肉被擰了一記,我吃疼低吼了句,在場的幾人紛紛錯愕的看向我。老爸打圓場道,“一只蒼蠅就吓成這樣,別那麽大驚小怪。”
我悄無聲息的離我爸遠了點,此次相親宴相到了我的初戀,真是太好了,方季禮對我沒意思,我也就無需應付對方。
“老承,你吃得慣這烤肉嗎?”阿姨的眼皮很用力的開閉,臺面上的手指指的方向正是我與方季禮。
老爸好像要搖頭了,我見情勢不對,勾上老爸的手臂,替他回答,“我爸經常陪我吃烤肉,他肯定吃得慣啦!”我不吝啬的向阿姨發射純真笑容。
老爸扯下我的手,臺底用腳踢了我的小腿,應和阿姨,“吃那麽多次也吃膩了,那我們去找間中餐館炒幾個菜吃吃?”
他們那點心計不要太明顯,我向方季禮揚了揚下巴,指示他去勸勸二位老人安分些。方季禮事不關己的繼續烤着他手裏的東西,全神貫注的宛若在完成高難度的工作。
“你們兩人好好聊會吧,季禮,你吃好後記得送承小姐回家。”
缺少同一陣線的人,我只能眼睜睜看他倆相攜踏出烤肉店。
幾年不曾見過面,熟悉與陌生分庭抗禮,我得重新打量他。方季禮剪了個中規中矩的發型,兩鬓似刀裁,有棱有角的面容比印象中的他多了份世故,他擺弄烤肉的動作斯文,亦如高中時的文質彬彬。
他算是老朋友?實際上那時候方季禮不常搭理我。
細嚼慢咽的吃着碗裏的肉,我在糾結要不要客氣的和他說,換我幫忙烤了,你也吃點吧。
手機震了好幾下,我浏覽信息,排在最上方的是深深發過來的。(你現在在哪?)
我心下一動,莫非深深又來我這了?我欣喜若狂,敲字敲的歡快。
“誰找你?你笑的那麽開心。”方季禮的聲音清涼如晨間微風,丢失了記憶裏令我着迷的爽朗。
我坦率的回複,“男朋友,他黏得緊。”深深說想我,我不禁目光放柔,口中嚼着的辣味牛肉嘗出了甜意。
即便他人在其他地方不可避免的環繞着莺莺燕燕,畢竟工作需要,而深深播出時謙恭稍疏離之态相當于喂我安心丸。
方季禮沒接話,想必經我一說他也了解我未盡之意。我有男朋友,并且處的很好。我不會像以前那般纏着他,請他放寬心。
我尤憶起,方季禮曾嫌我煩人,那是他唯一一次發火,還出乎意料的失控推倒我。
“我後悔了。”我們靜默吃着不知啥滋味的午飯,方季禮棄肉擇酒,咽下口冰啤,天外來了句話,“我不該出國的。”
那早就不關我事了。我鎖定手機屏幕,雙手交叉放置于桌面。“學成歸來就好,你後悔也沒用,時間不像沙漏能倒流,方季禮,你國已經出了,還好端端的,有啥好後悔的?聽阿姨說,你目前是高級知識分子,在企業裏當主管,年紀輕輕成就便這麽高你不滿足嗎?該後悔的是我好嗎,要是能重來,我一定發憤圖強。”深深上了知名大學,反觀我卻是在沒名氣的學校畢業,專業說出來也不好聽。
我平淡的說着既定事實,也說着我的心結。爸媽老諷刺我的學歷,怨我高中不如初中那般勤學,我伶俐還嘴後,心知肚明我高中的确懶散的不像樣,而造成的主因是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值得慶幸的是我當時沒被帶入歧途。
方季禮無表情的臉出現裂紋,驟然間閃過不高興的情緒,他推擠晴明穴,仿若累極調節面部肌肉,他苦笑問道,“你男朋友是誰?喊過來一起吃個飯?”
我不懂他勉強的笑是否是因我話裏帶刺,“你別太把我話往心裏去,我不是針對你,我就想告訴你,你現在各方面都很好,無需後悔。”希望方季禮別再提起男朋友這茬,我一面觀察着他,一面留神我的用詞。
方季禮顯然不從我願,“我知道。你男友方便出來嗎?”
“不方便。”我思索再三,直截了當的拒絕,“我們是異地戀。”
方季禮看我不願再談,神思不定的夾了吃食,“異地戀,很麻煩……”
婉拒方季禮要送我回家的請求,我招來出租車不帶留戀的回家。家中,我爸已蹲守在客廳,我半個身子還在門外,他便迫不及待的詢問我們兩個的進展。
“還能有什麽進展?我們才剛見面好嘛!”我猜方季禮回去後應該會和阿姨說我們彼此不合适吧,我交代他不能把我有男朋友的事供出,家中長輩還未知曉。
老爸挺失望的,可他手機恰巧此時來了訊息,他查看了後,又興高采烈的望着我,直到我忍不住發毛,他拍打自己的啤酒肚,“那小夥子說你們相處的很愉快啊。”
“我覺得這小夥子不錯,你不是說你要長得帥的嗎?他符合你的标準吧,你們就試着來往,指不定我明年就抱孫子了。”
高中聽聞老爸這番話,我定會喜悅。可是現在,我充耳不聞他的美好藍圖,胃裏油膩的反感。烤肉太油了,未來一個月都不想碰了。
周日我原本打算賴床一天,領導卻打電話讓我跟單位另一個同事加班。我當下只想砸了手機,理智戰勝感性,我最終垂頭喪氣不甘願的去了單位。
沒有加班工資,沒有調休,是什麽支撐我在這個單位?我腦海裏浮現老爸揮着拳頭的身影。
撐着疲憊的軀體熬到了手上的任務完成,天空已灰暗,繁星未亮,排排路燈獻出殘黃。
翻出手機打電話給老爸讓他接我,回複我的是一陣忙音。
單位樹木很多,蚊蟲更甚,我能感覺到□□在外的肌膚被叮咬的瘙癢紅腫。我走走停停,不斷按着撥號鍵。
“承心。”有人喊住我。
方季禮站立在黑色轎車旁,昏黃的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無比斜長。
我大腦死機了幾秒才記起我和他昨天見過面,“方季禮,你怎麽會來?”
他拉開車門,“伯父讓我來接你下班。”
我爸做的好事!“不用了,別給我爸希望,我自己回去吧。”我心裏疑惑他為何不推辭,疑惑歸疑惑,我态度很堅決。
我邁開步子,準備閃人,倏爾強勁的力道逼迫我後退。我驚呼出聲,回頭不解的視線從手腕處多出來的手掌移到方季禮青黑色的臉上。
我們兩人幹站着,他不肯開車離去。有道快得抓不住的光劃過我腦際,是我說話太直拒絕太快惹他不高興?
“這次就坐我車吧。”方季禮臉色緩和,手下的力道仍足以叫我乖乖順從他。
他變了,變得不再那麽清風朗月,溫柔敦厚。這樣的他,令我沒膽子再次拒絕。“哦,好吧。”我很孬的答應了。
車子裏冷氣很強,我坐在副駕駛座,遲疑的問出口,“你……不認識我家?”出了單位門口我家應該往右拐,他方向盤卻往左邊打。
方季禮從口袋裏掏出兩張電影票,在我眼前晃,“伯父硬塞給我的。”
兩張薄薄的方形紙張便是催眠符,我轉向窗外,“方季禮,我很累,我要回家睡覺。”
車窗外的景物迅速倒退,高亢激昂的廣場舞音樂聲浪與大自然蟲鳴一争高下,升至天際,裱住萬裏銀輝。
鉛重眼皮苦苦支撐,我身子側躺,入目皆是黑色那不如閉眼休息。
他的車速由此慢下來,也許他見我因冷氣吹的咳嗽了幾聲,方季禮關掉冷氣搖下車窗,“你累的話,去電影院也可以睡。”
晚間的風拂過,适宜的磨蹭我的面部,妙不可言。我把他抛到腦後,在他車上酣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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