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季禮
我聽到短促的嘆息聲,飄蕩在我昏睡的空間。不正确的睡覺姿勢使我渾身遭遇碾壓般的酸痛,頭部更像受到鐵鍬重擊。我将黏着嘴的一縷發絲揮走,先睜開一只眼看我們到了哪。
“還沒到家嗎?”我半睜着,僵化的脖子暫時動彈不得。
方季禮回複,“我們在電影院。”
我猛然睜眼,我和他仍在車上。商業街霓虹燈映着他的臉五彩缤紛,似塗抹數種顏料,要是他再抹個大紅唇色,手裏綁着氣球……
“電影七點開場,現在八點半了,你應該約個朋友過來看電影的,而不是跟我耗着。”我憋住笑,轉而注視車外修剪美觀的灌木叢。
方季禮發動車,駛出商業街的停車場,“我不約你了嗎?誰知喊你喊不醒。”
我心頭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回首斜眼看他,“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再和其他男生看電影,這不好吧。”
方季禮聞言後嗤笑問道,“我們難道不是朋友?”
我沒料到他會問我這個,仔細想來他高中時把我倆關系撇的一幹二淨,這時反問我是不是朋友實在諷刺。
“是。”我客套的說,“即便是朋友,也只能是各自單身才能單獨在一起玩。不然,也要跟男朋友知會聲。”
方季禮可能聽進去了最後一句話,“那你和你男朋友說明情況。”
他像發號施令,我讷讷的說,“他叫我不要和你出去。”所以,我坐方季禮的車,還真有點對不起深深。
方季禮沒有聲音了,神色凝重的握着方向盤左拐右打。
最近相親的事,我已詳細的向深深解釋過,深深知我無奈,表示理解。可他得知我跟方季禮碰面,竟自找‘酸’味,要我與方季禮保持三步以上的距離。深深的醋臉讓我想起我告白被拒,他那時還安慰我來着。
深深由此一直記得方季禮?
路上車輛驟減,散步的行人拼湊成幾個小群體,盡挑着光亮的路子走。
兩路道的建築略微陌生,方季禮拐了幾個彎後,緊急剎車。摩擦聲嘎吱拉的很長,由于慣性我向前撞去。
“你、你不送我回家?”系好安全帶很重要,我吓到離家出走的魂魄繞車飄了一圈後回歸本體。
方季禮熄火,開車門,行雲流水的動作連貫完成。他幫我也開了車門,“下車。”
他的行為使我迷惘,我下車後即發現此處是高中學校的後門口。
這裏長久打掃一次,故而叢生雜草,頑強的掠奪孤芳的營養,導致花枯而凋零。鐵門年久失修,搖搖欲墜,兩人高的圍欄有好幾處生出黃色鏽跡,圍欄下方的臺階哪還分得清是何顏色。
月披輕紗,街道蜿蜒在繁茂的樹影中,肖似樹葉漂浮天河,承載冷落。
“太晚了,我要回家。你不送我回去的話,我只好自己走了。”我不願與他待在學校,回憶那段稱不上美好的日子。
方季禮不放過我,“我聽說你從不參加班級聚會,也沒回母校看過。你真這麽薄情寡義?”
薄情寡義個頭啊!我參加過班級聚會,可後來是大家都不能完整的聚集,最終聚會不了了之。我有幾次安排時間回高中看看的,門衛死攔着說我像貼小廣告的非不讓我進,我何其冤枉。
我懶得跟他解釋,擡頭仰望天色,故意不看他。
方季禮以為我是默認,“我們來都來這了,讓我現在帶你逛一回夜晚的母校。承心,手給我。”
他一身西裝穿戴整齊,即使白色襯衫蹭到髒污,領帶松垮,仍不損翩翩風度。方季禮踩着臺階,大有我點頭答應就一鼓作氣翻牆而入的氣勢。
他興致勃勃的向我招手,樹葉簌簌,為他伴奏,香樟樹的影子與他重疊,配合他當前回歸少年的頑劣。
他耐心地等我做出選擇。
我朝後退,“你別玩了,被人撞見有礙風化。你看,我穿的短裙,會走光的。”
我像是被迫參與他制造的游戲,而他拟定的規則藏匿在他層層面貌下,倘若要全身而退,興許只能避開游戲。我對他這項游戲亦沒興趣,然而他熱衷于拖我下水。
方季禮跳下臺階,颀長的身軀壓迫感十足,他居高臨下的望着我,一截袖子高高撸起,強健的胳膊暴露在黑夜裏。
我潛意識裏又向後退了幾步,遐想‘暴力美學’。方季禮……沒暴力傾向吧?
“你比高中膽小了。”方季禮褪下領帶,扔進車裏,順勢解開襯衫最上方的扣子。
我眼睛不敢亂瞟,“不是膽小,而是我成熟了。”
從昨日與他見面起,我依稀發覺方季禮對我的态度丕變,我寧願是我自作多情,他看我的眼神、然後又在我挑明有男朋友後還堅持要與我約會,他不是最近太無聊,就是……呃,是我多想。
方季禮自車內的儲物箱抽出根香煙,再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慢悠悠的撥動,修長的兩指夾着燃起的香煙,放到嘴邊,淺淺吸一口,傾吐雲霧。“我倒覺得你有意和我拉開距離,挺叫我受傷的。”
我這回才是确鑿的默認。
煙霧縷縷,他的臉本在夜裏已是忽隐忽現,這時的方季禮呈現一種弄虛作假的陰暗面,不夠真實。煙霧一圈一圈飄着,沉澱在空氣裏,搖晃他虛僞的暗影。
我緊閉呼吸,濃濃的煙味照樣溜進鼻腔,嗆的我難受。
我真是瘋了在這裏看他抽煙。“你一個人沒問題吧?我要先走一步了,明天還要上班呢。”說話間,我吸進大量煙味,雖想笑呵呵的講完話閃人,但不習慣這有害的味道,我的神情稍許難看。
我很容易被看透,因為我的臉戴不了面具,情緒也就明朗化。
方季禮撚滅了煙,“看來你不喜歡這煙味。”
我捏捏呼吸不順暢的鼻子,五指并攏揮散煙霧,“吸煙有害健康。”危害健康的東西,我敬而遠之。
“抱歉,我點根煙想事情會容易些。”方季禮的聲音與夜碰撞,結了霜般的冷,我絲毫感受不到他的歉意。
四五年未見,物非人亦非。方季禮似頹似野,較之白日的儒雅,把我推離他更遠。我們早該是陌路人了。
此時月黑風高夜,居民樓裏照明燈開了無數盞,街道再無小打小鬧的孩童,偶有清幽僻靜的矮巷裏傳來狗吠聲。徘徊在附近的除了流浪貓狗,也就我和他了。
現在正是我喜愛的綜藝節目的播放時間,而我卻陪着方季禮做些不是我理解範圍內的事。
“方季禮。”我加重語氣,“我真要回家了,如果你還要繼續待在這,我也不會勸你離開。”
他跨了一大步,縮小我們相隔的長度。光線不足,餘下他朗目如炬。
我還能聞到方季禮身上的煙味,不待他回答,我扯了扯衣擺,确認皮包挂在肩膀上,剛要叫車。他迅猛的妨礙我的去路,兩手按住我,抓的我肩胛骨生疼。
最後的好感蕩然無存。
“我不想過早和你攤牌,可你老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高中。”我吃疼的看着方季禮暴起的青筋,他斂下眼睑,“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冷言道,“你沒對不起我,高中本就不能早戀。而且,我有我小男友了,你老提過去沒意思了。”
夜晚一個女孩子坐陌生人的車不安全,我雖氣惱他的行為,但不跟自己怄氣,我坐在副駕駛座,靠着車窗。我不坐後面,那樣太刻意。
方季禮全程沒再找話講,我一團漿糊,他的後悔令我煩躁,我情願方季禮厭惡我如故。辜負我高中的,哪是他,明明是我自身。兩人相戀,起碼兩情相悅,高中的我一廂情願,怨不得人。方季禮的道歉,反而使我抗拒有關他的過去。
害我陷入這困境的……我要回去找我爸算賬。
到家後,我未和他道再見,頭也不回的快跑進樓裏。當背後響起引擎聲,我才緩下步子,手顫抖的解鎖手機看信息。
(重來,可以嗎?)陌生號碼,我第一反應是方季禮。
我不需要思考,直白的連自己都怕,(別做小三,天涯芳草随你拔,我這已進盆栽了。)
删除信息,痕跡不留。
跟老爸小吵了一架,老媽過來拉着他進卧室,我也匆匆洗漱好,将房門上鎖。
例行公事般,我先刷微信,群聊信息格外多,其他的也沒新消息。退出後,就是微博。深深的微博還停留在那條‘新的旅途’上,熱搜榜更替,也無感興趣的內容。
毫無回想價值的一天落下帷幕。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乃至第八天,我都收到花店送來的一束粉玫瑰。粉玫瑰嬌弱的如初生嬰兒,逞嬌呈美。
單位裏有了劉思苑的到處傳播,鬧的許多人見了我便追問是哪個追求者。還有沒眼力的,自認好心的撮合,說我快掉價了,也到了該考慮嫁人事宜的時候。我皮笑肉不笑,将每日的粉玫瑰贈予底下的同事,算是解答他們的疑問。
我不作他想,認為粉玫瑰是方季禮送的。那天我明裏拒絕暗裏也拒絕,我相信他不會再自讨沒趣。不出所料,連續幾日我都沒見到他。
我搞不清的是,他送我玫瑰花,鬼附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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