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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白晝酷暑未散, 大雨如銀河倒傾。砸在房梁上乒乓作響,落在泥地間彙成涓流。掩去千重蜇鳴,蓋去萬層地籁。天空與大地間,似乎除了凄凄雨聲, 再無其他。
而這風雨晦明間, 廣廈仍是千萬間, 燈火仍是萬家明。有一家和樂地在屋裏一邊吃飯一邊讨論這雨何時歇的,也有一個人獨卧床頭伴着風雨鳴奏沉沉睡去的……卓耳似乎不屬于上面的任何一種, 在雨裏飄搖, 這個房間就是她的獨木舟。
奶奶留下的東西她基本上都整理過了,除了現在手上拿着的這本塑封皮都掉光的影集。
她在奶奶身邊長這麽大, 這影集藏得很好,從來沒被她發現過。
慢慢翻開,好多頁與頁之間都粘連了, 要動作小心才能完好地分開。奶奶是個極細心的人, 細心到每個照片後面都寫上人名、年份, 有的還會标上事件。
“1982年, 鞋廠, 卓廣豐和我。”
“1982年,家,卓琳和卓遠,卓琳剛學會走路。”
“1986年,家, 卓廣豐和卓遠,卓遠吃麥芽糖,黏得滿臉都是。”
“1987年,家,卓廣豐、卓琳和卓遠,卓廣豐找到了新工作,我做了滿桌子菜全家一起慶祝。”
“1992年,醫院門口,我,做了膽結石手術康複出院。”
“1993年,家,卓廣豐和卓琳,卓廣豐今天失業了,他不讓我跟孩子們說,卓琳肚子疼,他背着卓琳哄她開心,說‘這是坐飛機’。”
“1994年,全家合影。”
“1995年,家門口,卓廣豐和卓遠,過年,他們在一起放鞭炮,卓遠越來越調皮了,管不住。”
“1996年,家門口,卓琳,拿上個月的工資給她買了條新裙子,她穿起來特別好看。”
“1996年,家門口,卓廣豐和大貨車,他找了新工作,給煤場拉煤。”
“1998年,醫院,卓遠、沈鵑,孫女今天出生,沈鵑說叫她卓耳,希望她以後卓爾不凡,但是字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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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良夜溫和,屋外大雨滂沱。卓耳一張一張地往後翻,仿佛奶奶牽着她,把過去的歲月都走了一遍。沒有高高的谷堆,沒有白蓮花般的雲朵,也沒有歡樂的歌聲,她只有一盞燈和一本老相冊,給她訴說過去的故事。
全本翻完,她翻回前面那張全家合影,手探到床頭櫃上拿過剪刀,一起一落,照片上只剩下她奶奶,和未曾謀面的爺爺與小姑。
黃土裏是不再見的可親的人,茍活的卻是再不想相見的人。
還好白天和拆遷辦已經談妥,她同意近日房子就能拆,拆遷辦也許諾了她一份合理的補償方案。她想着,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要不就先用這筆補償金的一部分租個便宜點的房子,然後去找個紋身店當學徒,等技藝精通了就自己盤個店,往好了想,一年後李勝男考到哪去,她就去哪開紋身店,還可以陪她。
“砰砰砰!”
“砰砰砰!”
砸門的巨響,穿過雨聲傳進來,敲得沉思中的卓耳腦袋昏痛。她疑惑警覺地坐直,踩上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子旁看天井。一片漆黑,雨線交錯,門再沒響起。
拿着手電筒蹑步從走廊推開紗門,她在天井裏逗留了一會兒,想看看門還會不會被敲響。等到雨把她頭發全淋濕,都沒有響聲,她才緊緊盯着門緩步走過去。走到門後,她深吸一口氣,氣勢洶洶地大聲問門外:“誰啊?!說話!”
“誰啊?!”
“說話!!!”喊了四五聲,也沒人回應。
小時候每逢深夜有人敲門,她總是哆哆嗦嗦地往奶奶懷裏鑽,奶奶那個時候就安慰她:“怕什麽?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我們都是心善的人,身正影直,不要怕這些!”
行,不怕!卓耳顫着手把門鎖旋開,再一拉,木門“吱呀”一聲厲響,她迅速把手電筒對着正前方一照……
沒有人?門外一個人都沒有,門前的羊腸小路也在這雨中沉寂得像條伏地睡去的獸。她懸起的心終于墜下,垂眼拍着胸脯給自己壓驚。
垂下的眼睑睜開,看到地上的東西後,她吓得往後一摔。
雨水沖刷了一地的血,一只被割了喉卸了翅膀的雞躺在門前地上,雞毛被雨淋得亂成一團,狼狽又惡心。紅色卻很鮮明,灼燒她被雨澆得冰冷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坐倒後,撐在地上的手感受到的濡濕到底是雨還是血,只能長久地發着呆,和面前慘死的靈魂面面相觑。
“說白了,你不就是做雞的生的嗎?”
“你不就是做雞的生的嗎?”
卓耳耳邊開始不停回旋那個男人的聲音,帶着血與煙味的,沙啞的聲音。
她虛弱脫力地撐着門爬起來,像哮喘病發一樣急喘着氣,把門重重一推關上。門太老舊了,合縫總是很困難,她拼了命地拉開再關上,重複好幾次都沒成功,抖着手哭嚎,好像門外是洪水猛獸,她已命懸一線。
終于,門關上了,她火速落鎖,閉着眼轉身沖回房子,關上紗門,關上房間門,把整個房間的燈都打開。
團膝埋着頭坐在床上,環抱着自己,她開始在自以為已經安全下來的環境裏大哭。
是夜,大雨如銀河傾倒,掩蓋去孤獨的哭聲。
……
“啊——厚底高天,堪憐古今情不盡!”
“唉……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鄭永正筆直地靠牆站着,腳貼着牆根,後腦勺也貼着牆根,實屬高難度動作。手捧着那本《紅樓夢》,一讀到使他拍案叫絕的句子,因為沒有案可拍,他便要大聲讀出來以抒激動之情。
“啊啊啊啊啊!《野良神》第三季什麽時候來啊!!!我頭都等白了啊啊啊啊!!!”這邊床鋪上,趙一峰把手機往床鋪上一扔,抱着頭前後搖晃哀嚎。
“哇!庫裏真的絕了!卧槽!我永遠愛庫裏!”爾康覺得坐在椅子上已經不夠表達自己的狂喜,站起來在寝室裏來回踱步,高舉着拳頭揮舞。
“卧槽!新垣結衣真好看!!!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老婆老婆老婆!!!”隔壁床鋪,液泡抱着手機來回打滾,抖得床一晃一晃。
陸鮮衣氣得發抖,一把把耳機拽下來,憤怒地數落:“你們能不能小點兒聲啊!我他媽音量都開到最大了還是聽得到你們吵吵,吃錯藥了吧?!”
液泡坐起來谄媚地看他:“您今晚這是咋了?吃炸藥了?我們每天不都這樣嗎,你還沒習慣吶?還是說……美人送好吃的給你,你飄了?”
……別提了,一想到床下桌子上那一大包零食,他就頭痛。也不知道江心亭心裏又在想什麽,還特地跑來敲門給他送這些東西,當着其他四個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拒絕。原以為那天晚上兩個人已經聊得夠明白了,怎麽總覺得她還是一進一退地在暗示些什麽?
總在他,好不容易快要放下的關頭又給他來一次暧昧不清的撩撥,他搞不清楚江心亭想什麽,更是搞不清楚自己心裏在想什麽,毫無頭緒,亂得很。
液泡掉了個頭,腦袋沖他趴在床前賊兮兮地問:“哎!我問你,你不一直挺喜歡人的嗎?為什麽她現在,死乞白賴地各種暗示,你反而不想和她複合了?這可是你的初戀啊!不得好好珍惜啊?”
陸鮮衣皺眉:“她總是變來變去的,我不想再耗了……”
液泡勸他:“女孩子就是這樣啊……不對,也不能這麽說,應該說,女孩子就是需要你去讓着點的,她們的心思要敏感脆弱得多,你一個男的,你就多擔待着些呗?”
“這不是根本原因……”陸鮮衣煩躁。
液泡不懂了:“這不是根本原因?那……根本原因是你喜歡別人了?哎,讓我猜猜……不會是……陳釉吧?”
轉頭,這個人正歪着嘴,斜着眼,一臉奸賊的樣子調笑着看他,陸鮮衣扶額:“為什麽你們都提她啊?跟她有什麽關系啊?我真是服了,我跟她這麽多年,一起長大,都沒怎麽有人開我們的玩笑,結果這幾天你們頻繁開我跟她的玩笑?吃錯藥了吧你們?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異性朋友啊!!!你別老是說我怪她不接電話或者跟別人玩,那不是因為我怕她把我這個好朋友給忘了嘛……比如你,我要是不跟你玩了,跟別人玩,你不也生氣?”
“???”對不起,我還真不會生氣……液泡頭一縮:“不是就不是呗……嘴跟機關槍似的,突突突說這麽多。”
“唉……不管你們的事咯,我看我老婆……”悠悠嘆氣,液泡躺回原處,繼續抱着手機對着屏幕熒光流口水。
“唉……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陸鮮衣向鄭永射去一道寒光:“鄭永!為什麽你老是念這句話?”
鄭永把書往下一挪,露出架着厚厚眼鏡的圓溜溜的眼鏡,無辜地回答:“我……欣賞文學啊……”
……
燒烤店門口,屋頭前伸的檐下,剛結完賬還沒傘淋了一身濕的陳釉和唐祁無奈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站在一起等的還有很多客人,都沒有料想到那樣大晴的天,會突襲這樣一場昏天暗地的大雨。
唐祁有些擔心:“快九點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雨才停……你晚回家了爸爸會罵嗎?”
陳釉的酒勁被雨淋醒了一點點,敲着頭回答:“不會!我爸爸可好了,反正我媽媽不在家,就沒事……”
唐祁笑,轉頭看她通紅的臉,問她:“你臉特別紅,熱嗎?”
陳釉手握成拳揉了揉自己的臉,緩緩點頭。唐祁靜靜看了她半晌,然後擡起手,呈攤開狀,往她的臉慢慢靠近。陳釉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感覺到餘光裏有個手掌在靠近時,她突然彈跳着躲開,驚訝地說:“你……別打我!”
唐祁無奈地收回手,嘀咕:“我想給你冰一冰……”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浪漫成了泡影,唐祁尴尬地摸摸鼻子,試圖轉移話題:“改天一起出來看電影嗎?最近都不知道看什麽電影……”
陳釉很認真地賣起了安利:“我給你推薦一部!叫《卡羅爾》,‘卡片’的‘卡’,‘蘿蔔’的‘蘿’……不對,去掉草字頭……大魔王和魯妮瑪拉演的,可感人了……最後那個長鏡頭對視,我都看哭了。”
唐祁好奇:“講什麽的?”
“一個年輕女孩和高貴女人的愛情故事,”陳釉講解,“經歷了重重阻礙最後認清對方的心然後在一起的故事!大魔王真的絕了,現實中我要是認識她,絕對追她!!!”
幾秒的沉默,唐祁有些不自然地問:“你……還能接受這個嗎?”
“啊?”陳釉莫名其妙,“接受什麽?”
唐祁補充:“同/性/戀……”
???為什麽不能接受?我還有閨蜜就是呢!陳釉不開心了:“這有什麽啊?什麽性別的愛不是愛了?這都什麽年代了,不能開明點嗎!”
唐祁攤手求饒:“好好好……我只是随口一問,沒別的意思。”
切!那種語氣,就是有別的意思!陳釉一頓晚餐對他積累起來的好感突然崩塌了一半,可能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動物,一旦在對方身上發現一點自己不滿意的點,就能無限放大,然後足以全盤否認對方所有的好。
唐祁小心地問:“那……還有別的安利嗎?”
陳釉還在生氣,手一揮:“沒有了沒有了!!!”
雨勢慢慢減弱,陸續有人抱着頭沖到雨中搶空車逃之夭夭。氣氛從剛剛一直冰凍到現在,唐祁只好哄道:“感覺雨小了點,我攔輛車送你回家吧?”
氣消了,陳釉緩和了表情點頭。
恰好一輛空車駛來,唐祁沖它招招手,然後招呼陳釉一起上了車。
車裏還有淡淡煙味,陳釉在後座聞着想吐,把窗子搖到最大透氣。
收音機傳來電臺主播磁性低沉的聲音:“今天給大家推薦的歌曲是香港著名已逝明星張國榮的《我》,這首歌表達了張國榮‘超脫自我’的豁達人生态度。衆所周知,張國榮雖從未公開出櫃,但和他的男友唐鶴德一直勇敢地公開牽手出現在大小場合……”
話還沒講完,司機就調了臺,滿口鄙夷:“講的什麽東西……就是精神病,得治!”
陳釉本來悠然地吹着風淋着小雨,聽到這話她震怒地反駁:“這是正常的性取向!不是精神病!”
司機轉頭看了她一眼,眼裏都是吊兒郎當的笑意:“小姑娘,你們年輕人就喜歡标新立異,叔叔告訴你,這兩個男的、兩個女的在一起,又不能生孩子,這怎麽正常呢?!這是違背天理的事情!”
陳釉一拍座位:“愛情的目的就是為了生孩子嗎?!你也太封建頑固了!現在很多國家都同/性/婚姻合法化了!”
司機嗤笑:“外國人,腦子都不正常!”
陳釉氣得跺腳,她酒喝多了,頭暈,腦子總是跟不上,舌頭打結,前面的唐祁又一言不發什麽都不說。她冷哼一聲把手機掏出來,果斷地給陸鮮衣撥了過去。
接通後她按了免提,大聲說:“陸鮮衣!這有個司機跟我說同/性/戀都是精神病,都不正常!我生氣了,你幫我跟他理論!”
“……”這頭陸鮮衣疊着衣服還正莫名其妙,通過陳釉的語氣分析她應該是喝多了,便配合地說:“噢……性/取向是天生的,任何一種都不應該受到歧視,愛情不應該受到性別的限制……行了吧?還要說什麽嗎?”
“說得好!漂亮!”陳釉一拍手,哈哈大笑,擡頭驕傲地對司機炫耀,“聽到沒!我好朋友說的話!他可是我們學校成績最好的學生,将來可是要考清華北大的!你能說他不正常嗎?哼!”
司機無奈地看向身邊的唐祁:“小夥子,你這朋友,喝了不少啊……”
唐祁連連點頭對他道歉:“是是是,對不起,她确實喝多了……”
“多什麽多多什麽多!”陳釉大叫,“陸鮮衣,你跟他們說,我沒有喝多!我清醒着呢!”
陸鮮衣被逗笑了,嘆口氣繼續縱容地說:“是是是,你沒喝多,你很清醒!行了……一會到了家早點睡覺吧!”
陳釉感動得涕泗橫流,對着前排戳着自己手機屏幕:“你們聽聽!聽聽!這才是明白人!你們都跟我聊不來,還是他懂我,我最喜歡他了!”
“……嗯?啊?”陸鮮衣手一抖,以為自己聽錯了,或是領會錯了,懷疑地問了一聲。
“嗯!”陳釉很堅定,重重點頭,雖然對方看不到。晃動的車廂裏晃動腦袋的動作又讓她一陣反胃,她打了個嗝,幹嘔了一聲,匆匆把電話挂斷,生怕隔着話筒還在對方面前出糗。
她好像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又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說了。
挂了電話的那頭,陸鮮衣把疊好的衣服拿在手上,盯着屏幕發呆,他也不知道陳釉剛剛到底說了什麽,說的又是什麽意思。
“嗯,她就是喝多了……”他對自己說。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一下,馬上就要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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