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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海到T市, 白雪飄零了400公裏。白漆高鐵從山川間疾馳而過, 這和綠皮火車帶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當陳釉伸手透過厚實的鋼化玻璃撫摸窗外遠山頂的一頂白色,竟不由自主想念起,窩在綠皮車的卧鋪裏,用被子蓋着頭靜聽雪水敲擊車窗聲的感覺。
譚琛堅持要送她進火車站, 臨上車前還連發三條信息問她有沒有上車、有沒有忘帶的東西、衣服是不是穿少了會不會冷。陳釉一直無視到車開過蘇州站了, 才簡略冷漠地回了一句:“一切順利, 放心。”
她試圖入睡,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和講電話聲實在擾人清夢。
更何況昨晚剛把鎖屏換成了小時候爺爺抱着她照的合影, 現在閉眼睜眼, 只要一掃到那張照片,就會有種揪心的痛覺。對她來說, 爺爺不是什麽頂天立地的英雄,也不是什麽曾相依為命的羁絆。他就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爺爺,詩詞歌賦信手拈來但對拼音一竅不通。會在監督她背書時自己先睡着在夏日晌午的躺椅上, 會私藏幾大袋方便面趁她媽媽不在家時煮給她吃, 會在下完象棋後拎着小板凳慢慢悠悠上樓, 拿出藏在背後的老冰棒給放學的她一個驚喜……對他, 陳釉從來沒有深刻的、轟轟烈烈的記憶, 但他的身影和足跡已經細化進她成長的每一寸光陰。
想到爸爸每次在電話裏對她的含糊其辭、吞吞吐吐,陳釉心慌,還是沒忍住給爸爸撥去了這兩天的第五個電話。
“喂……小寶啊……上車了吧?”聲音疲憊又蒼老。
“爸爸,”陳釉把音量控制在很小很小,“我上車了……爸爸, 你能跟我說實話嗎?”
“哎……”
“爺爺到底怎麽了……如果不是很嚴重的話,你是不會叫我回家的……我還有三個小時就會到家了,到時候一切都瞞不住了,不如現在就告訴我……”
“乖女兒啊……”陳自省聲線虛浮地喚了她兩聲,随後停下來的間隙裏陳釉甚至懷疑自己聽見了他抽噎的聲音,“你爺爺……十月初的時候摔了一跤。”
陳釉呆呆地問:“……什麽?十月初?為什麽我一點都不知道?怎麽摔的?嚴重嗎?為什麽我一點都不知道?你們都瞞着我,不告訴我嗎?現在都十二月底了!你們才告訴我?!”
她氣憤得快爆炸,情緒已不容她有理智因為場合而控制音量。
“唉……是坐公交車的時候,摔的……車子沒等他下車就啓動了,把爺爺甩了出去……爸爸不敢告訴你啊,那時候你才去學校沒多久,爺爺一出什麽事你肯定會急着回來……而且你來了也幫不了什麽忙啊,我們大人會照顧好他的……”
陳釉把額頭抵在車窗上,右手揪着領口:“你們怎麽能這樣呢……這麽大的事情……這麽嚴重的事情……拖了兩個多月?兩個多月都不告訴我?怪不得我每次打電話回家找爺爺你們都說他不想跟我視頻……你們都騙我?我不是大人麽?我也已經成年了啊!很多事情,我也可以分擔的啊!憑什麽你們就覺得我幫不了忙呢?”
“唉……”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陳釉用大拇指的骨節用勁按住眼角,平複了語氣,無力地說:“爺爺現在的真實情況是什麽樣子的?醫生的診斷是什麽?告訴我實話,不要有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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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自省猶豫了很久才回答:“有三處骨折……不過這兩個月已經恢複了不少……”
“實話!我要聽實話!爸爸!”陳釉失去了耐心,輕聲喊了出來。
“……有腦積水和腦膜血腫……”陳自省哽咽了,“剛開始的時候……還能講幾個字……現在已經,沒有意識了……醫生說……說……也有可能,就成植物人了……”
陳釉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脆弱到就像窗外的那些雪,等到一會溫度升起來了,就可以片甲不留地化成灰燼。她捶了捶胸口,哭着追問:“還有嗎?醫生還有沒有……說……別的?”
“……醫生還說……也有可能……會死亡。”
她擡起的手掌按住額頭,對着話筒沙啞無聲地哭泣了好久好久。電話那頭,近50歲的男人也哭得毫不克制。
後來還是她先堅強冷靜下來,告訴他:“爸爸,我們要堅強。跟爺爺說,一定要等我回家。”
挂了電話她咬着手指睜着迷蒙的淚眼看着窗外匆匆後退的白樹銀山,後座有個剛剛牙牙學語的小孩,對着窗外的景致激動地拍掌,旁邊的母親一邊逗他笑一邊教他念“雪”這個字。但小孩學不會,滿眼只有新奇未知的冰雪世界。
人生那麽漫長,總有一天這個小孩也可能會明白,“從此無心愛良夜”的悲傷。
……
爺爺住的醫院是地區醫院,陳瓷和陳釉出生的醫院。
冗長的,空蕩蕩的灰白色走廊,好像這頭接完新生,那頭就要送別亡魂。陳釉在刺鼻的消毒水氣味中,慢慢走近藍色長凳上憔悴的男人。陳自省三天睡眠時間加起來不足八個小時,陳釉讓她不要來接她,自己打車到醫院來。等到見到他的容顏,陳釉才感嘆自己剛剛的堅持有多正确。
他眼白全是血紅色,下巴沾滿了亂七八糟的胡茬,看向女兒的眼神都無法聚焦。
陳釉忍不住擡手撫了一下他鬓邊星星點點的白,心疼地說:“守了多久了?我來了,去睡一覺吧……”
陳自省仰頭對着醫院的天花板長嘆口氣:“前天情況惡化的……昨天早上送進去手術,到現在還沒結束……你姐姐撐不住了,而且沒帶藥在身上,我讓她回醫院休息一下,把藥吃了再來……你媽媽回家洗澡做飯了,下午會過來換我。”
陳釉雖然嗓子口又酸又痛特別想哭,但還是強忍着,表現出很堅強鎮定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爸爸,聽我的,去找張床躺一下,你不能垮下的……現在我來了,一切都有我呢……”
将近一米八的男人,平日裏絕不輕彈眼淚的男子漢,今天竟然第二回在女兒跟前哭泣。他低下頭,牽着女兒的手,把額頭靠在上面。陳釉看到他雙肩不住地顫抖,他牽着自己的手冰冰涼涼的,靠在自己手背上的額頭卻燙得吓人。
她用命令的語氣再次催他去休息,這次陳自省聽了她的話,沖她點點頭,把她拉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自己慢慢站起來,蹒跚地走開。
密不透風的走廊裏,手術室門前那盞猩紅的燈,令走道中日光色的燈都黯淡。有護士小步走過,陳釉擡頭,然後失落地垂頭;有找錯地方的病人家屬匆匆跑過,陳釉擡頭,然後失落地垂頭……
她承認了,她根本沒有嘴上所說的那麽堅強。她餘光守着右手邊一百米開外的手術室門,提心吊膽它什麽時候會打開,會送出來什麽樣的信息,會不會把她的爺爺完好無損地還給她……她甚至在幻想,沒過多久後,門開了,爺爺拎着小板凳優哉游哉地走出來,走到她面前,笑她哭得像個花臉貓,然後拿出背後藏着的老冰棒……
天暗了,沒有光。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又有人走進她暗無天日的世界了,是醫生護士還是慌忙迷路的病人家屬呢?
一雙白色運動鞋停在她面前的灰磚上,她擡頭,黑曜石般的雙眼緊緊盯着她,新修剪的頭發擋不住的眉毛微皺,抿住的雙唇又試圖寬慰地對她微笑,陸鮮衣的外套還沾着細碎的雪花和涼風的寒意,他伸手,輕輕搭在陳釉頭頂,溫柔地揉了揉。
陳釉哭了,無聲大哭。
他摘下自己的圍巾,在空中抖了抖,抖落冰涼的雪,然後圍到她脖子上牢牢饒了好幾圈。她被包裹得像個小粽子,睜着圓圓亮亮的眼睛看他。
陸鮮衣的手很暖和,捏着她耳垂輕輕搓了搓,歉意地說:“對不起,要是再來早點就好了。”
陳釉再次蘇醒在雪白的病房裏,是一小時之後。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地找陸鮮衣。男孩趴在她的右手邊,毛茸茸的腦袋看上去很乖,陳釉正想擡手觸碰一下,腦袋就動了。
陸鮮衣看到她醒來很欣喜:“你醒啦?早上是不是沒吃早飯,又低血糖了……”
陳釉輕咳兩聲,無奈地說:“吃不下,心裏着急……”
“爺爺怎麽樣了?”她焦急地問。
陸鮮衣拍了拍她的肩,安慰:“手術還沒結束……會沒事的,不要急。”
她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針頭,輕聲問:“你怎麽會突然跑過來呢?”
突然跑進我的世界裏,找到茫然無措的我。
陸鮮衣微笑:“我聽我爸說的,他知道爺爺出了事,而且這幾天你們家都沒人,很不對勁,他也挺擔心的……”
屋子裏真暖和啊,陳釉吸吸鼻子,她好像感冒了,想找張紙巾擦一下鼻涕,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捉在掌心裏。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彎下腰握着一張紙巾搭在她鼻頭上,在她疑惑又羞赧的眼神裏,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用力擤鼻子。
他的動作很輕,指尖隔着茶香味紙巾若即若離。陳釉紅着臉,在他認真的注視下,終是把鼻涕憋了回去。
陸鮮衣坐回椅子上,無奈地笑她。
陳釉把搭在嘴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輕聲細語地問他:“陸鮮衣,你學專業課了嗎?”
“還沒有呢……只學了組胚,感覺跟高中生物很像。”
陳釉失落:“希望爺爺能等等你,等你學出來了你給他治病,一定全都能治好……”
男孩嗓子哽了一下,捏了捏她蔥白的指尖,點頭:“嗯,爺爺會等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不二更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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