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05

白紗卷屏風,輕煙缭缭,煙霧攜着熱氣與暖意,在這方寸之地竄動,附着于珠簾表面,引得珠簾染上幾點淚漬,而那頭頂上的黃粱橫着樓閣間的距離,如是橫着一場大夢。

魏慕筠抱着那狗繞過屏風,一眼就瞧見了浴盆中的熱氣。

阿酥從她身後走上前來,取了個小盆子放在這浴盆的旁邊。“小姐!不如先将這狗放在盆裏,等阿酥替你沐浴好,再來清洗它?”

魏慕筠點了點頭,蹲下身,将律殊放進了盆裏,而後起身,由着阿酥替她脫衣。

發髻在她脖頸處散亂,衣帶漸寬,衣裳從她鎖骨處滑過,阿酥動作輕柔的将取下的衣裳挂在了屏風上,可一回頭,卻瞧見小盆裏,坐着的那只小白狗,不免撲哧一笑。

“小姐,這狗還真是有趣,竟然背對着你,臉都快埋到它的小狗腿裏了。”

魏慕筠聽見阿酥的話,偏頭看了看,那狗正背對着自己,狗背向前傾,還真像是在埋頭。

“好了好了,你的心思可別放在這狗的身上了,你的主子可是在你旁邊呢。”

怎麽辦,沒想到變成只狗了之後,竟然會有如此香.豔的畫面。

律殊只覺自己的狗背有些酸痛了,可是聽着耳邊的水聲,他又不敢動彈,只得維持着之前的動作。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

律殊的頭腦裏一陣着急,驀地想起來的,就只有這三字經的內容了。

他低着他的狗頭,爪子掩着他的眼睛,嘴裏不停的念叨着,雖然這聲音從他嘴裏跑出來後,便成了咕嚕聲,可是他堅信,這樣做,會讓他摒棄一切雜念。

只是...

他耳尖突然一動,聽得從身旁傳來了些聲音。

“小姐,你這次去長安,見到律府的少爺了嗎”阿酥擠了擠手上的絲帕,然後小心的在魏慕筠的背上擦拭着。

“阿酥,若是你家小姐這次見到了,回來時還會如此不開心嗎?”魏慕筠長嘆了聲,房間裏陷入了片刻的安靜。

揪得律殊的心也提了起來。

然後只聽得‘嘩啦’一聲,是水被人重重的往下拍了拍。

吓得律殊‘汪’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個死人律殊,每年都躲我!氣死我了!”

掩在心裏的情緒一時間全發洩了出來,魏慕筠狠狠的拍打着水面,心情卻好了些。

“小姐!那人怎麽這麽不識趣,奴婢與小姐從小一塊長大,小姐是個怎樣的人,奴婢們心裏都有數。小姐脾氣好,笑起來總是很惹人喜愛,偏生那人的眼睛像是被紙糊住了一般,也真是夠氣的。”

阿酥一邊擦拭,一邊誇獎道。

“你呀你,就會說我的好話,不過我喜歡。”魏慕筠被阿酥的話引得起了笑意。

可律殊只聽得她笑了兩三聲,便頓住了。

“阿酥,你說那人既然不樂意見我,我是不是就真的不該擾他了?”

律殊捂眼的爪子有些停滞,背誦三字經的嘴也停了停。可驀地反應過來,又接着背誦起來,只是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小姐,依奴婢看來,那律府少爺可能真的對小姐你無意呢。你瞧,每次你去長安,他總是躲着你,指不定他早已有了意中人,小姐若是長期糾纏于他,恐怕會徒增了他的煩惱。”阿酥剛說完話,便聽見一聲狗叫。

那狗叫像是在附和她的話。

“小姐你瞧,這狗也贊同我說的話呢。”

“是嗎”

魏慕筠瞧了眼挨近浴盆下方的律殊,似乎有些明白了,點了點頭。

“也是,他平生許是最厭惡我的,我卻不知羞恥的尋他,想來是替他增了許多煩惱吧。這次居然躲我躲到青樓裏去了。也對,哈哈哈。”她說着,竟有些發笑了,“阿酥,我告訴你,平日裏我說那手爐是他送我的定情之物,是騙你的,那東西應該是他不要的,或者說那手爐,也只是他拿來,還我那把紙傘的人情。”

阿酥點點頭,還沒應話,就聽魏慕筠又笑道。“我還真是個壞女人。明知道他對我并無心意,卻偏偏還要糾纏着他。”

魏慕筠聲音越來越低,就像她的心意,已經快要低到塵埃裏去了。

“那小姐你到底是因為什麽,而喜歡上那公子的呀。要奴婢說,咱們這裏的那個副将,阿酥看着就挺好的呀,英俊潇灑,還會謀陣布局,指不定哪天也能升上将軍了,畢竟最近這時局動蕩着呢。”

阿酥細細的說着,可每句話的末尾總是語調上揚。

回應她的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好了,小姐起身吧,沐浴好了。”阿酥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魏慕筠的回道,只得取了新衣,替魏慕筠穿衣。

魏慕筠看着阿酥替她撥弄頭發,穿戴服飾。瞧着她的頭頂,不免輕聲說道。

“這問題若是擱在前些年,我是不曾想過的,這兩年他一心想要離我遠些,我倒有想過,若一定要說為什麽喜歡他,說不定也就是年幼時曾見過的那一面,而生了好感。”

阿酥在她腰間系着衣帶,衣帶的右側處正有幾只彩蝶翩飛。

說話的聲音是頓了又頓,等到阿酥都以為魏慕筠不再說話了,卻又聽她開了口,只是聲音有些悵然。

“那時風雪大,他一個人坐在雪地裏,像只困獸,明明周圍那麽多人,他卻那麽孤獨。”又是一聲淺笑,随後就是魏慕筠釋懷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不過他似乎從來沒有正眼瞧過我,以前我喜歡和爹爹一樣,穿些灰色的衣物,因為這樣練起武來,簡單又方便,後來前幾年去長安時,又被他派來的人給擋在門外,可惜沒攔住我,我一個輕功就躍上了牆頭。聽他跟着別人說,門口那個就愛穿灰衣的女子是個鄉下姑娘,沒見識,千萬別放她進來。真是心寒啊。”

魏慕筠的後音拖得長長的,可猛地又收了音,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了好了,不說了,讓我來瞧瞧我們家魏白怎麽樣了,阿酥倒點水進盆裏去。我家魏白肯定有些冷了,瞧它的小爪子。”

而坐在盆裏的律殊,在聽到她之前說的話後,便頓了身形。

在她提及起自己的小肉爪後,他有些尴尬,不知是維持現有的姿勢,還是放下。

她剛剛說的那事,他似乎有些印象。

那時還是個大冬天,她就在門外傻等,穿得又不厚,連件大裘衣也沒有,他本以為将軍的千金,就算是穿得再普通也不能連件厚袍也沒有吧。

大雪壓着樹葉,而後蔓延在整個牆沿,他站在院內瞧了眼,耳邊是下人的回話,說是那女子硬是不走,定要等自己出去。

他披着件厚毛白色貂裘,正不知如何是好,然後就瞧見那牆沿外有灰色衣物一閃而過。

便有了她聽到的那話。

回憶不過是場大夢,轉眼便消散。

律殊只覺自己的皮毛處有些溫暖,擡頭看去時,是魏慕筠正對着自己笑。

“怎麽樣,魏白,暖和嗎?喜歡嗎”

魏慕筠摸着它的白毛,笑得很開朗,完全看不出她也曾那麽落寞。

“小姐,這狗還是由奴婢洗吧。你去休息吧,這長途跋涉的,肯定也很累了。”

阿酥笑着說了聲,也伸手想要順順它的毛。

“汪!”律殊一擺頭,朝着阿酥吼叫着,牙齒也被他當作武器給露了出來。

“算了阿酥,還是我來吧,它不喜歡別人碰它。阿酥先下去給我備些糕點吧,也不知魏白喜不喜歡吃。”魏慕筠揮了揮手,阿酥見這狗太過兇狠,便也不做太大堅持,只是回頭時又看了眼這狗。

出門時還絮叨着。“怎麽現在的狗都這麽聰明,都快趕上我了。嘿嘿。”

屋內只剩下這一狗一人對視。

“那,我便開始洗了。”

诶诶律殊瞧着伸來的手,雖然不敢對着她兇,可是卻想要往後逃。

畢竟男女授受不清,現在這樣算是什麽事呀。

*****

大雪還在繼續,雪滿長安道。整座都城的長街小巷裏是人煙寥寥。

原本應是白牆青瓦,抄手游廊,仆人衆多的律府,竟平生徒添了舊意。一時也聽不見府裏的來往之聲。

律默已經在大少爺屋子的門前坐了幾個時辰了,可是每每一想到,律殊現在還躺在床榻上,便是重重的一低頭,長綿的一聲嘆。

這屋子前有些冷落,也是,都過了小半個月了,還不見大少爺病好,那些個勢利的奴仆,自然是無暇關心,這個躺在床榻上,生死不知的大少爺。

律默心裏正難過,就聽見前方的游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等聲近了,擡頭看去,才發現原來是比大少爺小一歲的二少爺,律清書。

他穿着華服,面目清秀,眉目間卻有些皺紋,恐是平日裏費了許多心思。

二少爺背後還跟着個穿着紅色大袍的老婆婆,只是那老婆婆行動有些緩慢。

律默慌忙起身,行了禮。“二少爺今日怎得有空來此。”

律清書看了眼他,點了點頭。“大少爺最近好些了嗎?前些天聽她們說起這老婆婆很靈,今日我忙完生意上的事,便去那廟裏請了這老婆婆。”

律默瞧了眼這老婆婆,也不知道怎麽說,總不能攔着不讓進吧。更何況這律府上下誰人不知,律二少爺是個惜金如命之人,平日裏的心思全用在了算計生意上,這次大少爺身體有恙,二少爺居然沒趁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反而是用靈藥續着他的命。

這下是又請了大夫來替大少爺看病?

律默有些瞧不懂這二少爺了。

就在他們說話間,那看似腿腳不便的老婆婆,卻已經進了屋。

律清書見老婆婆已經進了屋,便也跟在後面。

“啧啧啧。”那神婆進了門,一眼就瞧見了床榻上的男人,先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不知老婆婆搖頭是何意思,點頭又是何意思?”

老婆婆聽了這話,回頭看了眼律清書,慢聲道“搖頭是因為這公子的魂魄已經不在這裏了。點頭是因為他去的地方是他該去的。”

“那他怎麽辦呢,總不能讓他一直在床上躺着吧,咱們府裏靈藥雖多,可長時間不進食,我怕會有意外。”

律默沒想到律清書真的是去給律殊找大夫了,雖然這神婆看起來并不靠譜。

那神婆點了點頭。“公子說的,老奴也想到了,所以晚些時候,老奴替他招個魂,只是這魂也許就不是他的了。”

“那...是誰的呢?”

這神婆神秘的笑了笑,“等會他一出口,便知道是誰的魂了。”

律默剛開始不明白這意思。

等到幾個時辰之後,那幾聲狗叫聲,他就有些明白了。

原來這魂還真不是律殊的,問起神婆,怎麽這人只會這句,那神婆又是一笑。

“生來就只會狗叫,莫不是還想要他吐人語?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修改下二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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