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生辰禮物

她是被裴小将軍一下橫抱在懷裏,帶着一同飛出秦府的。

十四歲保家衛國上戰場,十七歲赫赫戰功當将軍的人胸膛堅實有力,心聲似鼓點。

把秦大小姐的臉都燒紅了,卻還強迫自己說話硬氣些,“哪有這樣的?”

這人怎的這樣霸道,自己說要在祠堂罰跪,竟被他打橫抱起帶出了府。

“我要被罵的!”

這要是家裏的教管嬷嬷發現可怎麽辦。

她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嘿!小爺回來了,看誰還敢罵你!”

裴容卻并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當着秦妩的面攥了攥拳頭。

這話說得狂,但是話裏的偏愛卻是絲毫不作假。

“正好讓他們知道知道,你是誰護着的人!”

他是天之驕子有這樣的資本,秦妩卻不行,她重複道,“你趕快把我送回去!”

裴容聽完這句話卻沒什麽動作,只在月下柔柔地看着她,也不說話。

月光穿過翠綠茂密的樹葉間的縫隙,溫柔地在地上畫了些鬼靈精怪的光斑。

柔光之下,他們對視良久。

半晌,戰場上的常勝将軍像是被什麽打敗一樣,嘆一口氣,語氣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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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麽想回去?”

他踢一腳腳邊的石頭,十七歲少年臉頰上的奶膘都有些鼓出來了。

“我專門等了一個時辰才來祠堂見你,你都不想我的哦……”

直白又熱烈。

秦妩面上微紅,原本想說“對,要回去”的話一下子卡殼,側身躲避裴容強勢的目光,她低頭,再開口說得卻是——

“你平安回來了就好。”

裴容早摸清她的性子,本身也沒指望秦妩能說出什麽大膽的句子。

反而秦妩這句答非所問出乎了他的意料。

讓他心情不錯。

“我還想着你被謠言所騙,要親眼見一見我才安心。”

裴容俯身與秦妩對視。

他本就是極具少年感的長相,一雙狗狗眼此刻更是濕漉漉地訴說着委屈。

“虧我出了宮就往這兒趕!”

心裏卻明白秦妩是擔心壞了,不然以她這循規蹈矩、謹小慎微的性子怎能派出貼身丫鬟去自己府上探聽消息。

“你連抱都不抱我一下?”他正抿着嘴控訴,卻聽見一小聲“咕嚕嚕”的聲音。

原來是只在早上用了些粥水的秦妩的肚子早就撐不住了,現在正發聲抗議呢。

這抗議的聲音不大,只是在靜谧的月夜顯得愈發的突出,羞得秦妩的臉一下子就變得通紅。

也讓正裝委屈的裴容忍不住笑出了聲。

“好啦……”他收斂了面上寵溺的笑,眼睛裏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小爺帶你吃東西去!”

怕秦妩不肯,他又補一句,“吃完就把你送回來,我們速去速回,我保證不讓你被人發現!”

自我朝鹹平年間開始,各地便陸續開始推遲宵禁的時間,帝都更是早就沒有了宵禁這一條規矩,甚至出現了專門在晚上做生意的夜市。

街道旁,屋檐下結着各色花燈,夜市裏酒樓茶館、小橋流水都在這流光溢彩裏明滅。

裴容把她帶到了這夜市中最為豪華的一家酒樓——仁和樓。

已是深秋,蟹肉肥美,仁和樓推出的秋季新品蟹黃包子更是一絕。

前一段時間仁和樓上新時,青橘在她面前心心念念的說過好幾遍。

秦妩早就被她說的心癢癢,然而蟹黃包子味美價貴,單單一籠便要三錢銀子。

秦家又不似那些王侯之家家境殷實,問津哥哥又要考取功名,正是用錢之時,連秦妩的月錢都被縮減了許多,實在享受不起一籠三錢銀子的包子。

仁和樓的店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秦妩剛想說些什麽。

財大氣粗的裴小将軍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臉拽樣,“不是餓了?沒事,小爺有錢。”

“呦,小将軍您來了!”

他應該是這兒的熟客,小二剛看到他,就認出了他,“還是老樣子嗎?”

見裴容點頭,小二立刻讓人把他們帶進了一間雅間。

“兩籠蟹黃包子,一壺烏龍茶和一壺竹葉青,天字十號!”

小二扯着嗓子對着後廚喊了一聲。

這裴小将軍可是他們這神仙居秋季招牌蟹黃包子的忠實愛好者。

前幾年裴小将軍還沒上戰場的時候,每到秋天幾乎三天兩頭的來他們這兒買蟹黃包子。

不過都是外帶,沒有在店裏吃過。

後來小将軍參了軍,就算是他不在帝都,秋天也會專門派人來買幾籠。

大概半柱香的時間,兩籠蟹黃包子就上齊了。

蟹黃湯包個頭大概有碗口這麽大,顏色雪白、皮薄如紙,包子随着上菜人的動作在籠屜裏一晃一晃的,瞅一眼就知道裏面湯汁有多豐盈。

湯包連帶着籠屜被放到了秦妩的面前,餓了一天的她盯着面前的冒着絲絲白氣的包子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他們坐的這個位置靠窗,裴容隔着一張黃花梨木桌看着面前的女孩。

秋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姑娘背挺得筆直,坐姿極為端正,可是那一雙圓溜溜的鹿眼卻偶爾瞟一眼自己面前的包子。

他若是不出聲,她怕是不會吃的,“快嘗嘗。”

他想着,起身幫秦妩把包子從籠屜裏移到碟子裏。

千尊萬貴的将軍此刻倒像是她的嬷嬷一般。“小心燙。”

他還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

坐得筆直又端正的人這才開始享用起美食來,她用筷子把Q彈肥美的包子撕開了一條縫,用豬骨熬制的高湯、蟹肉、蟹黃……就順着那條縫像噴泉一樣湧了出來。

包子癟了下去,青花瓷的碟子裏面浸滿了湯汁。

秦妩咬了一口包子皮,又用調羹舀了一勺湯,剛要往嘴裏送便想起了裴容的提醒,于是把調羹停在了嘴邊,輕輕吹了吹,才送進嘴裏。

整個人乖巧得不像話。

皮子筋道,湯料鮮美,高湯醇厚,蟹黃的鮮香更是溢了滿口,确實人間美味。

裴容給自己倒了一碗竹葉青。

他聞着烏龍茶香喝着酒,嘴角含笑,看着面前專心致志用食的女孩,乖乖巧巧安安靜靜的,特別像一只抱着松果的小松鼠。

溫好的竹葉青散發着醉人的酒香,入口溫潤醇厚。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裴容忍不住多喝幾杯。

幾口吃掉一個包子,秦妩趕走饑餓,這才停了下來。

高湯雖醇厚,但多吃幾口難免會有幾分油膩的意味。

她給自己倒杯溫茶解膩,擡頭對上裴容含笑的視線,那視線缥缈又堅定,像是要透過她的軀殼看向她的靈魂。

“你……你怎麽不吃啊?”

直勾勾的眼神讓秦妩的臉一紅。

“我吃過了,你吃吧,都是你的。”

裴容的一雙眼睛長得最是好看,偏圓的桃花眼還水潤潤的。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講一句話,樣子看起來也是含情脈脈的。

“多吃一點兒,你以前特別愛吃這個,平日裏嘴巴挑的不得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偏偏這蟹黃包子你每次都能吃兩籠!”

許是喝多了酒的緣故,他的眼神有些許的迷蒙。

“是嗎?”

聽他講起以前,秦妩莫名有些愧疚,她對這些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三年前她遇到過山匪,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傷了腦袋,自己以前的事情她全都忘了。

父母親說回想失去的記憶不利于她的恢複,不想她有太大的負擔,所以從不給她講她以前的事情。

就連裴容也只是偶爾會帶着她回憶回憶過去,但是說的也不多。

“裴小将軍莫要騙我!”

裴容平安回來,她是真的很高興,竟也起了逗弄裴容的心思。

“父親大人每月的俸祿要用于交際,用于全家的開銷,哪能讓我養成喜歡吃蟹黃包這麽奢侈的習慣?”

“你莫要欺負我一個沒有記憶的小姑娘!”

每天兩籠,她一個月要吃掉自己五六年的月例。

只是沒想到秦妩的質疑讓裴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小爺騙你做什麽?”

他連挑花眼都瞪得圓溜溜,“都是我偷偷給你買的!”

他像是被戳到了身上最隐秘的傷口,“你不信我?!”

“信的信的!”秦妩覺得自己倒真有些得意忘形,半年不見,竟忘記裴容最讨厭的就是自己在回憶過去時質疑他。

她下意識給裴小将軍順毛。

“這蟹黃包肯定是因為是你買給我的才這麽好吃!”

眨巴着眼睛,她語氣誇張又狗腿得很,偏生被順毛的人就吃這一套,語氣柔和了一些,只是面上還有一些別扭。

“好吃便多吃一些。”裴容将包子往她的面前推了推,“吃完我就送你回去。”

他們這個位置靠窗,這幾日天氣又陰冷,他們笑鬧了這麽一會兒,原本溫熱的包子早就被吹涼了,一股子腥氣萦繞在秦妩的鼻尖……

這腥味讓她實在是吃不下去,她看了裴容一眼,想要求饒。

就見對方半垂着眼眸,不知在桌下擺弄着什麽。

好像是沒得商量的。

“在吃了在吃了。”

她有些無奈,裴容是天之驕子,一輩子沒有栽過跟頭,平日裏說怎樣就要怎樣,性子真摯熱切但也着實有些霸道。

秦妩沒有細品味道,三下五除二地将剩下的一個包子送進來嘴裏,吃完飛速喝了杯烏龍。

盡管是囫囵吞棗可是那豬骨湯反上來的油膩的感覺和那海鮮特有的腥味還是讓她有些不舒服,胃裏翻江倒海的。

很難想象她以前居然喜歡這個。

好在清淡微涼的烏龍茶水壓下了秦妩犯惡心的沖動。

“實在吃不下了。”她道,“涼了,好腥。”

對着裴容,她無意識放軟了聲音,聽着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見她臉皺的跟包子似的,裴容這才發善心放過她。

順手把自己手上剛剛剝好的奶糖填到了秦妩的嘴裏。

“甜嗎?”他問了一句。

這是秦妩最愛吃的一種奶糖,可惜鋪子開在帝都城外五十裏的小鎮上,所以她不常吃到。

他的語氣稀松平常,“行軍回來的路上順帶幫你買了,你不是最愛吃這種?”

柔和的月華灑進窗子,灑在裴小将軍的右邊側臉上。

讓他在秦妩的眼睛裏泛着溫柔的光。

此次他們是對南遼作戰,自然也是從南邊回來,可是那糖鋪子在帝都向北五十裏……

奶糖在她嘴裏融化,醇厚的奶味和淡淡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彌漫在她的嘴巴裏。

秦妩再也忍不住了。

真的很奇怪。

沒有被人注意到的時候,好像受多大的委屈都沒有關系,收拾收拾平複一下,便能告訴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可但凡有一陣溫暖的風吹過,那種自以為深埋在地底的酸澀與委屈就會不争氣地一下子全湧了出來,在心裏翻起滔天巨浪。

“甜。”

從沒有被人記住過喜好的秦妩被這光閃了眼,她的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有些人就是像光一樣的存在,他只是在那裏,什麽都不做,也能讓人在寒冬裏獲得溫暖和希望。

讓人覺得日子也不一定都是苦的。

“我今天真的很開心。”她低下頭藏着自己的紅眼圈,小聲說。

我也真的很想你。

我的靠山,我的小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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