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月色朦胧似水, 月光下的點點樹影竹影随風搖動，幾處暗影灑落在少女的眉眼間、顴骨處，頗有幾分靈動自在的意味。

“你都不想我的哦！”他故意放軟了聲音, 裝着自己最看不上的文弱書生公子模樣。

剛說完這句話就對上了少女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眸子，好似含着春水, 千萬種情緒只系在他一個人身上。

讓人整一個胸腔都填得滿滿的, 裴容忍不住俯下身子, 目光掃在她細嫩的脖頸、粉嫩的櫻唇, 最後擡眼與她對視。

“你真的不想我哦……”

他剛問出聲, 卻見那一雙柔情似水的眸子在眨眼間變得冷酷, 黑白分明, 眼中寫滿了對他的厭惡。

“我與裴将軍素昧平生。”

那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幽幽而堅定, 在這樣清冷的夜裏好似找他索命的鬼魅。

裴容的心猛得一沉，睜開眼時, 自己便已經在公主府的榻上爬着，渾身都汗津津的。

是夢……

他大口喘着粗氣, 微微側頭卻真的看見一雙鹿眸盯着自己, 他吓得輕微動了一下, 卻扯到了自己背上紅牙牙的傷口，疼得要命！

然而剛剛還沒有濕意的鹿眸轉眼間變紅了眼眶, “長公主怎麽能下的去這麽重的手？”

秦嘉妍的聲音甜得發膩, 讓人心中莫名煩躁。

“你怎麽來了？”

裴容扯了扯身上蓋着的單布，因為受了傷的緣故，他現在着實有幾分衣冠不整。

“我不來, 怎麽知道你竟受了這樣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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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妍說着話, 聲音裏便染上了哭腔, 真好似這鞭子是打在她身上一樣。

裴容向來是讨厭別人哭哭啼啼的樣子的，然而秦嘉妍不知道是不是剛回來的緣故，每次說上幾句話便是要哭幾聲的。

“好了！”他強按下心中的不耐，“只是幾鞭子而已，死不了！”

秦嘉妍原本還想演上一演，什麽“怎麽這麽嚴重啊！”、“我恨不得我自己能替你受這份苦”這些誇張的語句都已經含在了她的嗓子眼，卻突然聽出了裴容話語裏的不耐煩。

如此一來，她便是不能再說這些話了，免得更招裴容厭煩，她只能站在裴容的眼前默默抹眼淚。

抹了半天見沒有人安慰自己，秦嘉妍一時有些尴尬，然後她說，“疼嗎？我給你上藥吧……”

其實她不太想，只是沒話找話而已，那紅牙牙的傷口看着就駭人，上藥時一不小心就會觸痛裴容，惹得裴容厭煩，吃力不讨好。

“不必了。”

裴容淡淡拒絕，他這兩道傷口傷在背部，男未婚，女未嫁的……

“四喜可以幫我上藥。”

許是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僵硬了，裴容又問了一句，“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自然是有事的。秦嘉妍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裝得人畜無害的，“妩兒妹妹回家了，說是皇上和長公主讓她參加今年春上文繡院的考試……”

上輩子秦嘉妍是崇寧十五年暮春回到的帝都，她回來的時候，秦妩已經恢複了記憶，成了一品昭成夫人。

而後每次聊天提及這個過程，秦妩也總是寥寥幾句帶過，所以秦嘉妍只以為秦妩是走了狗屎運，得到車遲使臣的賞識才成了崇寧第一女皇商，成了能夠管理文繡院的昭成夫人。

原來她竟然也是要參加文繡院的考試的嗎？

心頭那股不甘心的火又在撩撥着秦嘉妍，她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後面十幾年流行什麽樣的花色布料，她也算清楚的很。

她要是參加文繡院的考試，定能比秦妩要考得好！

可是文繡院也不是人人都能考的，所以她才來找到了裴容。

“文繡院是人人都能考的嗎？”她的聲音膩得能擠出蜜來，“我也想去參加文繡院的考試！”

自然不是人人都能考的。聽到秦嘉妍說起秦妩，裴容的臉色寒了下來。

“今年春天能參加文繡院考試的繡娘，都是當地的佼佼者，是去年便在當地的絲織署參加過考試，并獲得過前幾名的。”

他硬邦邦地解釋，“秦妩是因為得了聖上的青睐，這才能破格參加考試，其他人都是要先去絲織署考過一次的。”

言下之意便是秦嘉妍不能參加這次考試了。

可秦嘉妍只覺得他在說廢話，她要是自己能名正言順的參加考試，那她便自己準備去了，還來找裴容做什麽。

她忍下了自己內心翻白眼的沖動，“啊？可是我真的很想考！”

裴容是軍功赫赫的少年将軍，他的父親是當今聖上的救命恩人，秦嘉妍不信他沒有辦法給自己弄一個文繡院的考試資格。

她撒嬌耍賴，聲音好似能夠滴出水來，“秦妩都考了……”

音調裏面好像還萬分委屈似的。

她這句話裏面暗含着的要跟秦妩一較高下的意味，讓裴容多少有點不舒服，又聽她這故意發膩的語調，只覺得心口一陣煩悶。

說出來的話也不客氣了些，“秦妩能考，你便要考嗎？她是當今聖上準許的，你以為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掙得當今聖上的破例嗎？”

被罵作“阿貓阿狗”的秦嘉妍面上一愣，随即臉上又是白又是紅的，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看到了上一世的裴容。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略垂一下眼眸，整個眼睛變紅透了，“你兇我！”

她的聲音都發着顫，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開口卻拿出了對付裴容的殺手锏，“雲姨說你會好好對我，好好疼我的，現在你兇我？”

她口中親昵地叫着的“雲姨”，便是裴容的亡母——琉雲，雖然秦嘉妍從沒有見過這位琉雲夫人，但是并不妨礙她把琉雲作為拴着裴容這條惡犬的鐵鏈子。

“嗚嗚嗚嗚啊啊——”她好像真的受到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一樣，“我早就想說了，你根本就沒有三年前那樣對我好了，我今天晚上夢見雲姨，我……我要告訴她！”

秦嘉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雲姨，我好想你呀。”

裴容已經去世的母親就是裴容脖子上摘不掉的鐵鏈子，只要她輕輕扯動這鐵鏈子的一端，裴容就只能任由她予取予求。

就見原本眉眼間還藏着不耐的人一下子就溫順了下來，便如同餓了幾天的兇犬見到了一碗盛的滿滿的剩菜剩飯。

“你還能夢見她嗎？”

他似乎是小聲呢喃了一句，一雙桃花眼都有片刻的短暫失神，而後臉上變多出了一些無奈。

“我不是故意兇你的。”

他扯出一抹笑容，在秦嘉妍看來，就像是故意裝乖裝溫順讨好主人的狗。

“我是這傷口太疼了，心情不太好，不是針對你。”

惡犬收斂着自己的尖牙小聲解釋着。

這才是她熟悉的裴容，這才是她重生六年來一點一點訓出來的好狗。

秦嘉妍這一招已經使得駕輕就熟，她什麽話也不說，只站在一旁掉眼淚，就能讓裴容一再退讓，“好！”

“我幫你想辦法讓你去參加文繡院的考試！”

看着裴容如同最開始答應幫自己買糖葫蘆、買蟹黃包的那樣妥協。“我一定讓你去參加文繡院的考試！”

見他全部都答應了下來，用眼淚威脅他的人這才停止了眼淚。

“唉！”裴容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小的時候秦嘉妍就經常這樣做，經常理所應當的指使他，“雲姨說過讓你幫我買糖葫蘆的！”，“雲姨說過你要一天幫我帶三籠蟹黃包子的！”

好像她跟母親相處了很久一樣，其實他們是在逃亡路上碰到的秦嘉妍，當時母親身子不舒服，他就讓母親在破廟裏休息，自己到附近的河邊打了點水又摘了些許的果子。

再回到破廟的時候，母親身邊便有了粥飯，母親笑着招呼他吃飯，說自己遇到了施粥的好心人母女，還把之後要傳給兒媳婦的玉佩送給了那個小女孩。

其實最多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母親哪能跟秦嘉妍親密到她叫“雲姨”這種程度。

秦嘉妍拿着雞毛當令箭的把戲，裴容心知肚明，可他沒有拆穿，因為對母親心有愧疚，秦嘉妍這樣嬌蠻地鬧上一鬧，倒讓他心頭有一種可以補償母親的感覺。

“你現在把雞毛當令箭的本事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他心頭有些怪異的無奈，卻并未深究，只是半眯着眼睛，調笑了一句。

并沒有看見秦嘉妍聽到他這一句話時突然變了的神色。

“才不是雞毛！”她似怪似嗔地糾正道，“是雲姨給我的承諾，是說讓你娶我一輩子對我好的承諾，你要是做不到雲姨肯定會傷心的！”

“好好好。”裴容點頭，母親苦了一輩子，用上自己的性命為他謀劃，他怎麽可能會讓母親再傷心？

“娶你，一輩子對你好。”

雖然在聖上面前請求賜婚被拒絕了，但是裴容說話的語氣就好像聖上已經同意為他們兩個賜婚了一樣。

見他的表現依舊如自己預料的那般，秦嘉妍的心裏也湧出了一股得意，秦妩，他上輩子滿心滿眼的都是你又怎麽樣？

這輩子不是依舊要乖乖的做我的狗？同時眼中還有些許的輕蔑，說出的話也有幾分得意忘形了，“就是，不然你娘死了都不得安寧！”

話音剛落，她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再擡眼去看裴容時，就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裴容心中的不适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然而這畢竟是母親挑中的兒媳婦，是母親的遺願，于是他也沒有發作，只想轉個話題将這句話壓下去——

“說起來自從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你戴過我們家的玉佩之後，後來你就再也沒有戴過了，以後多戴戴給我看看吧！”

作者有話說：

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