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那你為什麽要把我送給別人？”少女的聲音輕微顫抖着, 既然表現得那麽愛我，那為什麽要把我送給別人家？

這些天一直壓在胸口的氣随着她這句話一同吐了出來。

在那一瞬間一直支持着她的東西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她的眼淚随着聲音的尾顫而低落。

被人抛棄了, 還要哭個不停，真的是一件非常丢臉的事情。

秦妩拼命咬着自己嘴唇裏的嫩肉, 用手背擦試着自己的眼淚, 想要裝的毫不在意。

但是沒有辦法, 眼淚和她心中的酸澀就是越擦越多, 越想要停, 反而愈發的止不住。

“你說啊！”

最後秦妩已經到了自暴自棄的地步, 她紅着眼圈瞪着眼睛看向蘇清, “你是我的母親，我是你的女兒, 你愛我，那你為什麽把我送到別人家……”

向來乖巧懂事的人此刻像一頭看着獵人的小獸。

蘇清被這嗚咽的小獸撕咬着心髒, 她是有理由的，她是為了秦妩好, 但她此刻只感覺自己就要昏死過去, 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此刻蘇清再回想起那日秦妩的樣子, 仍感覺自己的心頭一跳一跳地疼。

醫人者不能自醫，她竟真的血湧上心頭, 大病了一場。

“你去你院子裏看過你妹妹沒有啊？”

蘇清倚在床踏上, 整個人輕瘦許多，在秦思淵給她喂藥的時候，還不忘問上這麽一句。

自從那日把話挑明了之後, 秦妩便整日悶在院子裏, 再也沒有與他們相見。

她也不好意思再腆個臉去送食盒, 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Advertisement

只寄希望于秦思淵還能跟阿妩說幾句話。

“您先把這碗藥喝了。”

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的母親鬧成這個樣子，秦思淵心裏難受，如今也只能見一個哄一個。

“昨日裏我去見了她，她雖沒有明說，但是您倒在了她的面前，她心裏還是記挂着的。”

這話是假的，阿妩的院子大門緊閉，他還沒靠近呢，那個休假回來的阿妩的貼身丫鬟便早就把眼睛瞪得圓圓的，恨不得放狗出來咬他了。

但是真話暫時不能跟蘇清，否則她這心病什麽時候能好呢？

“真的？”蘇清的語調明顯上揚了些，“那櫥櫃裏有我之前做好的果子，馬上又到月半了，你給你妹妹拿過去。”

她将數支紅雀草切碎熬了許久，又将那汁液混進了秦妩最愛的奶果子裏。

秦妩回回月半都是要受一次苦的，這回沒有給別人放血，只希望這一次紅雀草對她的功效能比上一世再大一些。

再讓她好受一些，再多留她幾年。

秦思淵知道她母親自妩兒被認走之後，便不再管理蘇家商業上的事，只一心學醫，如今已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聖手。

想來這糕點裏應該是加了能讓阿妩舒服些度過發病的東西，他心中推算着上一世母親是何時發現紅雀草能夠醫治秦妩的。

開口試探道，“兒子前幾日讀古醫書，說紅雀草是補血養氣之聖品，阿妩的病在血裏，不知道這紅雀草對她有沒有用……”

“兒子前幾日機緣巧合也收了一些，等母親病好了變好好研究研究，說不定真的有用呢！”

實際上自從他重生回來便開始着手囤購紅雀草，如今手裏已經有了将近百根。

“好，你下次便把紅雀草帶給我吧，讓我且試一試。”

蘇清正愁着自己來帝都時帶的紅雀草不夠用了，突然聽到兒子這句話眼睛都亮了一些。

“剩下的藥我自己會吃，你還是趕快把這些糕點帶給你妹妹吧！”

秦妩斷了幾日的雞湯馄饨，也就斷了幾日混在雞湯裏的紅雀草汁。

蘇清怕她一直被紅雀草滋養着，如今猛然一斷，發病時，身子反噬的更嚴重，于是對秦思淵的催促更急了些。

這可愁壞了秦思淵，他連秦妩院子的門都進不去，如何能讓秦妩吃下他送的這一盒糕點啊？

學堂之上人人都在思考楊大儒留下的題目，只有秦思淵對着木桌長籲短嘆的。

“秦兄，到底何事讓你如此憂心？”等他差不多嘆到第十次的時候，他鄰座的“小弟”便是終于看不下去了，季封寫完策論的最後一句話，放下手中的毛筆，輕聲問了一句。

秦思淵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一個人去，他妹妹八成會把他帶的糕點扔出來，他要是帶着一個外人去，阿妩應該多少會給點面子。

“你幫我個忙？”

秦思淵早就選好了這個“外人”，只等着“外人”開口上鈎，“上次吃了我家小妹做的東西，我總想着回贈她些什麽，你跟我一起去呗！”

“這怎麽可以？”

季封不愧是後世文人的典範，剛聽他說完這句話，便立馬拒絕了，顧及着秦妩的名聲，聲音還放小了許多。

“這世間女子本就為名聲所累，我一個外男……”

秦思淵越聽越滿意，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想讓季封陪自己去。

“你是正人君子啊，你又不會說出去，你不說我不說，阿妩自然也不會說，那誰會知道這件事？”

“再說又不是你們兩個密會，我這個親哥哥還看着呢！”

季封被他左一句“正人君子”，又一句“密會”，說的臉色薄紅，心髒處的銀絲紅珊瑚簪子像塊烙鐵一樣灼燙着他。

他微微側身躲過秦思淵的目光，唯恐他看見自己這個正人君子眼底隐秘又龌龊的心思。

誰料他這側身躲避目光的動作，卻被秦思淵誤會成了拒絕，“唉！”他輕推了一下季封的肩膀，“我妹妹給我做的那些菜，你可是也吃了的，你跟我一起去感謝感謝她怎麽了？”

季封面上仍舊有些為難，眼中閃過些許掙紮。

他不會是在擔心自己在揚州的那位心上人會吃醋吧？

就在秦思淵想着找新理由開口說服他的時候，季封點了點頭。

“唉～這就對了嘛！”

看着季封不似自己印象中那般不知變通，秦思淵心下松快了不少，這一世的季封比上一世還要對他的胃口。

“好兄弟！”他拍了一下季封的背，“那等下了學堂，我們就一起去送糕點！”

“小姐練一天了，休息一下吧！這個點就算是要科考的那些學子也該下學啦！”

青橘又是端茶又是遞水的，覺得秦妩練習針線費眼睛，還專門在桌子旁點了一盞油燈。

沒有提前查到秦嘉妍的事情青橘總覺得愧對她，休沐期還沒結束就趕來了秦府不說，一雙眼睛還時時刻刻盯着她，生怕她冷着餓着。

說了幾遍不必介懷也不能改變她之後，秦妩便由着她去了，“好好好。”

眼看着她眼淚都快出來了，秦妩終于投了降，把針放下，“我打個結，今天就不繡了，好吧？”

能參加文繡院考試的都是資深的繡娘，個個都有着十幾年的功夫。

她心知，這些功夫能耐不是她臨時抱佛腳半個月就能夠媲美的。

但是若讓她一點兒都不準備，秦妩也是做不到的，臨時抱佛腳就臨時抱佛腳吧，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嘛！

放下針線的那一剎那，秦妩才感覺到了一直沒動過的腰的酸疼，她剛抻了一下，就聽見咔嚓咔嚓的聲音。

青橘這一回是真的要哭了，“你聽聽你聽聽！”

她一邊嗔怪着，一邊指着秦妩縫制的坐墊護膝，繡的鴛鴦牡丹，“誰人一天要繡這麽多東西呀！你的腰你的眼睛哪裏受得了？”

“好好好。”秦妩知道是自己急于求成了，也知道青橘是一心一意為了自己好，只裝傻賣乖地接受着她的“批評”。

聽了幾句之後，見時機差不多了，她又淡淡地開口，岔開話題，“我有點餓了，我們今天去仁和樓吃點心和肘子，好不好？”

她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吃過秦府廚房的菜，都是帶着青橘一起下館子。

“那我去準備鬥笠和面紗。”

秦妩這幾日都吃的少，早上就沒什麽胃口，中午更是只喝了兩口面湯，眼看着人都清減了不少。

青橘一個下午恨不得問她幾十遍吃不吃點心。

現今聽她說餓了，便是其他的什麽也顧不上，只想趕快帶她去酒樓，免得她到時候又不想吃東西。

然而她剛準備去拿鬥笠，就看到了個不速之客，正欲開口阻攔，對方就帶着個外男大大咧咧進了院子。

“阿妩，用晚膳了嗎？我給你帶了點心！”

秦妩聞聲擡眼，就看到揚着笑容的秦思淵、手足無措的季封，和翻着白眼的青橘。

這是怕自己拿着大棍子把他打出去，專門帶了個外男來堵自己的嘴呢！

只看了一眼，秦妩便猜出了秦思淵的小九九。

她故意板着一張臉，也不說讓座，也不說上茶，說話不客氣得很，“你來做什麽？”

知道她心裏有氣，秦思淵早就打定主意要死皮賴臉到底的，他笑，“母親做了一些點心，我想着給阿妩送些嘗嘗。”

說着話，便拎着點心走到她面前，眼睛瞥了瞥，她繡好的坐墊護膝，“知道我春闱時苦寒，竟還給我繡了坐墊護膝！”

考試一連幾天，所有學子都會被關在一個只能側躺着的小隔間裏，确實難受。

而且雖說是初春，可冬日裏的嚴寒也還未完全散去，有着坐墊和護膝，考試時确實能舒服幾分。

秦妩縫這坐墊和護膝時，心裏多多少少是有這樣的想法的，可如今被秦思淵直接點出來，心下有些惱怒。

“既是來送糕點的，那糕點送到了，我也就不留兩位了。”

她直接下了逐客令。

誰料那看一眼就知道是被他哥哥硬拉來的季學子，聽完這話，竟從袖中掏出一份薄薄的圖冊。

上面都是一些手繪的繡樣。

遞圖冊的人低頭垂眸，一副生怕唐突了她的樣子。

“這上面是近三年來揚州流行的絲綢飾樣，聽聞小姐要參加文繡院的考試，惟願對小姐能有些許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