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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自重。

請自重……

裴容的耳邊都是秦妩說這話的聲音, 他的手掌因為被秦妩用力地睜開,指尖而輕微發木發麻。

甚至因為被秦妩的指甲劃到而有着隐秘的痛意。

她叫他請自重?

那她自己呢?

便可以跟着男人出來游玩,在這月夜雪地裏喧鬧嗎?

他張嘴剛想質問些什麽, 身子往前動了動。

一個寬大的衣袖便瞬間擋在了他的前面,狀元郎季封伸手攔在他與秦妩之間。

劃出了一道溝壑。

“請自重!”

季封聲音朗朗。

他的聲音一出, 裴容火氣一下子就壓不住了, 他眸中如寒冰一般, 說出來的話也是染了毒的刀, 吐着芯子的蛇。

他嘴角含笑, 語帶輕蔑。

“怎的?如今不是你跟我出府夜游的時候了……”

不是你答應我, 打仗回來就澄清的時候了?

不是你巴巴跪在佛前, 一日只吃兩餐為我發願的時候了?

如今倒讓我自重了?

一瞬間他似乎有千萬句惡毒的話語要講,又在看到秦妩那一雙黑白分明又鍍了一層水膜的眸子的時候卡了殼。

秦妩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雖說如今漫天飛雪,街口上沒有什麽人, 但是周圍的店鋪人就燈火通明,更別提不遠處還是人聲鼎沸的仁和樓。

他如今将這些私密的事情說出來, 只要被一個有心之人淺淺聽了去……

他就是要讓自己死!

幸而裴容話還沒有說完, 前幾日剛在他面前得了狀元的人便直接動起了手, 打斷了他的話。

素色銀袍卷着寒風向他劈來。

“呵!”裴容冷笑一聲。

原先小爺是敬你是我朝未來棟梁,你倒真覺得我怕你了?!

他目光一戾, 也下了死手。

寂靜的月夜中, 紛飛的大雪裏,一黑一白兩名男子懸在半空,手無利刃、赤手空拳, 卻招招式式, 只為取對方性命。

又狠又勢均力敵, 着實讓人一飽眼福。

原本躲在店鋪裏賞雪的游人都将頭探出了窗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你來我往的兩個人,只想看出一個勝負。

裴容的招式是在軍營裏戰場上練出來的,出手狠厲,雖手無利器,但是衆人也看得出來若被他鉗制住,大概是血濺當場,命喪黃泉的。

他的眼睛也死死盯着面前的白袍書生……

白袍書生!

清冷又自帶一股子書卷氣。

可不就是秦妩向來喜歡的樣子,他像是想到了什麽,雙手握拳,眸中的殺意更濃。

與他對視的人卻是退也不退,面上雖未現什麽狠意,可是那眼神——

便是那日他奪了紅珊瑚簪子的眼神!

之前還有些疑惑,這種似恨非恨的眼神是什麽,如今再看 裴容心下卻是一片了然。

那是狼想要取代狼王的眼神。

“裴将軍的武功比起貢院那日可是差了不少!”

這人分明是一頭野心勃勃想要上位的狼,還裝着一副溫潤的狗樣子。

裴容不願與他啰嗦,一掌直沖他的面門,他今天就要讓這人知道,誰才是狼王,誰只是狼崽子。

他的速度向來是快,招式也狠辣。

可誰料季封竟直接微微側身躲過。

二人擦肩之時,裴容甚至聽見他一聲嗤笑。

緊接着他那帶着舊傷的肩胛骨便被人狠狠給了一拳。

隐隐有愈合之勢的傷口瞬間撕裂開來。

帶着一股子刺痛。

濕潤了他的衣袍。

可裴容面上不顯,即刻擡肘反擊。

卻見街道口突然湧出一批官兵模樣的巡查人員。

我朝有明令:禁止打架鬥毆。

帝都夜市繁華,為防有人聚衆鬧事,晚上更是有專門的巡邏兵一夜七巡。

“幹什麽呢!”

二人飛得實在是高,如今已經站在仁和樓的飛檐翹腳之上,再加上月色朦胧,那巡邏兵竟一時沒有認出裴容。

他目光掃過兩人,又看了看這站在地上一臉驚慌擔憂的傾城之色,只當是兩人為了女郎争風吃醋。

于是粗着聲音,故意帶上了官爺的威嚴,“幹什麽呢?天子腳下,哪裏是你們争風吃醋 打架鬥毆的地方?給我下來。”

衆人的目光依然聚在他們兩人身上,可那官爺的身旁還站着秦妩,兩人如何能再打的下去?

“裴裴将軍?”

待兩人落地,才看清了廬山真面目的巡邏小官說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連忙對着裴容作揖拱手。

同時對季封更是好奇,一品骠騎護國大将軍的武功自是不容置疑。

然而他剛剛可是親眼看到的,面前這人跟裴小将軍打得平分秋色,甚至隐隐有占上風的趨勢。

不知道新科狀元郎真容的人,心中擔心季封是哪個皇親國戚,一時間竟是連看也不敢細看季封。

“裴将軍?”

剛剛還恨不得要裴容性命的人,落地後卻裝着一副驚訝的樣子,仿佛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一般。

跟着那小官一同鞠躬拱手,“小人不知道是裴将軍巡邏,原以為是地痞流氓,要騷擾愛妻,這才護妻心切,還望裴将軍海涵。”

兩人都是氣血方剛的年紀又都喝了酒,有道是情敵相見 分外眼紅,二人只顧着出心裏的一口惡氣,一時間都沒有想到會迎來這麽大的陣仗。

他們兩人是男子還好,最關鍵的是這件事情還牽連着秦妩,“名聲”二字自古于女子而言都是架在脖子上的看不見的刀。

季封的理智迅速回籠,見這小官只認得裴容,便搶先開口,有意隐下他與秦妩的姓名。

原本一旁焦急擔憂看着兩人的秦妩也在季封說話時,即刻站到了季封的身邊。

秦妩沒說話,甚至沒有什麽大動作,卻借着雪光與月光,眼神在季封身上掃了一遍又一遍。

她在擔心季封有沒有受傷……

二人争鬥時,有意無意避開了她的視線,越飛越高,讓她看不清楚細節。

所以她如今只能靜靜細細地打量着季封,一遍又一遍的确認他到底有沒有受傷。

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自己。

所以她只擔心季封是嗎?

裴容冷着一張臉,長袖之下的拳頭都在微微發顫。

肩膀上的傷口似乎更疼了些。

明明之前已經結了薄薄的痂,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撕裂了多次的緣故,此刻竟像是有千萬只蟲蟻啃咬着他一般。

裴容抿着唇,終于收回自己的目光。

“那便是一場誤會了……”

他淡道,“本将軍正在仁和樓喝酒,隔着大雪看見你和一姑娘拉扯,還以為你是什麽歹人浪子,這才出了手。”

裴容與季封對視,嘴角平直,語調如常。“倒是本将軍搞錯了。”

他這般平靜又配合倒讓季封有些出乎意料,他原還想點出仁和樓上另一位女子的存在以威脅裴容……

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季封輕微一怔,即刻拱手再拜,語調謙卑恭維,“将軍也是為了帝都百姓的安全着想,小民實乃佩服之至。”

他還未曾任職拜官,按理當然可以自稱小民。

兩人做着戲,三言兩語便讓這巡邏官自以為猜到了事情的全部,而忽視了秦妩。

原來是裴容喝醉了酒鬧了個烏龍,把人家恩愛的小夫妻,當成惡霸調戲民女了。

七品芝麻官心裏有了底,那此事應是裴容的錯誤大些。

然而裴容是王侯之子,自己又擁有赫赫軍功,哪是他一個小官能夠指摘的?

之前也以為季封是哪個王公貴族,所以他不敢輕易開口,唯恐豬八戒照了鏡子。

如今聽季封不過一介草民,心中立馬有了比較。

于是開口圓場,“将軍也是一副俠義心腸。”

他對着長相清俊滿是書生氣的季封怪道,“只怪你長了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倒讓将軍誤會!”

“還不趕緊給将軍賠禮道歉,然後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他沒膽子帶着裴容回去寫案牍,只想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這件事情過去。

季封自落地開口,就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然而只要能讓秦妩置身風波外,他謙卑一些便謙卑一些吧。

于是拱手再拜,“着實是小人魯莽,還望裴将軍大人有大量。”

只是他和裴容都沒有想到,秦妩竟也會跟着他恭敬地鞠躬。

頗有幾分貧窮富貴,生死相随的感覺。

凄冷的月光照耀在雪地上,天地之間是一片瘆人的白,裴容肩膀上滲出的溫熱的血被冷風一吹,凍得令人麻木。

裴容死死地盯着秦妩的發髻。

一動也不動。

巡邏小官雖未見過裴容幾次,但也滿耳都是他驕縱肆意的事跡,可他沒想到裴小将軍不講理到這種程度——

明明是他自己鬧了烏龍,人家平民小百姓都先讓步了,他還能擺一個油鹽不進的死人臉。

他自己也只是一個芝麻大的小官,比起裴容這種頂級權貴,自然對小老百姓更有共情。

“行啦!人家裴将軍那是大名鼎鼎的護國将軍,能跟你們這樣的人計較嗎?”

“這大雪天的,你們小夫妻也別光聽那種話本子裏騙人的話,趕緊回府去吧,別受了凍。”

冬日以來帝都夫妻恩愛的話本子裏,不知怎的變多了個“他朝若是同淋雪,今生也算共白頭”的橋段,引得帝都的有情人争相模仿。

只年前那一場雪便不知讓多少人患了傷風,如今這小官便以為季封與秦妩也是在模仿這一橋段。

“話本子裏的話,哪是能當真的?”

他半嗔半怪地說着,同時又給裴容遞了個臺階,“比起那話本子,你們倒不如讓裴小将軍祝你們恩愛一生,白頭偕老,更為實在些。”

他一邊殺人誅心,一邊還毫不自知地拍着馬屁,“畢竟裴小将軍那是我朝頂頂有福氣的人,倒不如讓他分些福氣來保佑你們。”

他一邊說着一邊微笑擡眼看着裴容,只等着随意說一句祝福敷衍一下。

裴容自己也有面子。

人家恩愛小夫妻得了貴人相祝也高興。

這件事情就能裏子也有,面子也有,圓圓滿滿地結束了。

多好的一個圓場方式啊!

芝麻小官驚嘆于自己的才華,卻見裴容臉黑的如鍋底一般,向着自己媳婦,被別人搶走了一樣。

“滾!”

作者有話說:

嗯……怎麽不祝呢,傻狗?

之前還不一直誇人家癡情種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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