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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護城河上游船中, 歌女舞姬“只願君心似我心～”的聲音悠悠傳來，店主也把自家看店的小菜拿了上來。

牛肉、涼拌菜、還搭了一盤鹵出來的皺巴巴的雞爪。

這都是年節期間，賣的最好的下酒菜。

這街頭的雞爪鹵的确實好吃, 放進嘴裏輕輕一抿便能脫骨，恨不得帶着汁水直接化進人的嘴裏。

她和青橘每次都能吃上二十幾只, 可是點的時候沒有察覺, 如今等到這雞爪上了, 秦妩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和季封對面而坐, 第一次出來, 被他誤會是小酒鬼就算了, 還要當着他的面吃雞爪嗎？

這怎麽行？

光想想這個畫面, 秦妩都覺得自己耳後有一股熱氣。

她的筷子每次便次次都路過了距她最近的雞爪子，只小口小口地吃着涼拌菜。

“你怎麽不吃啊？”

這涼拌菜和牛肉都是季封點的, 只有這雞爪是秦妩說出來的，他還特意移動了盤子的位置将雞爪放在了秦妩的面前。

但是阿妩怎麽不嘗一嘗啊？

“不合口味？”

不會啊, 她連嘗都還沒嘗？

季封有些疑惑，就見秦妩微微抿着嘴笑。

看到少女隐隐有些發紅的耳朵, 又看出她臉上的羞怯, 少年人看着那碗裏整只整只将近女孩手掌般大小的雞爪, 福至心靈。

他又從桌邊的筷籠子裏拿出一雙沒有使用過的筷子，而後将那一盤雞爪移到了自己面前。

筷子一插, 輕微撥動了幾下, 雞爪最長的那根骨頭竟被他直接挑了出來，而雞皮完好無損。

少年人頭也不擡，左手的筷子即刻又固定在另一只沒有脫骨的雞爪上面, “你先吃牛肉, 我馬上就好。”

意識到少年在做什麽的秦妩臉“騰”一下紅了起來, 她哪有這麽嬌貴？

“不不……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你你吃飯吧。”

話音未落，少年已經扒好了三只雞爪，“不行。”

他看着整個人都燒起來了的女孩，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你沒去過揚州，你不知道，我們揚州的男子就是要在飯桌上扒雞爪骨頭的，扒得越多越快，就意味着這個男子寫字越好，讀書越好。”

秦妩哪裏會信？

卻也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堵得說不出什麽話來，只感覺周身都暖烘烘的，灼得她心頭都燙了起來。

明明季封說這話時，根本沒有擡頭，也沒有看她，可秦妩就是莫名不敢看向季封的方向，她只能微微側着頭，望着窗戶，假裝欣賞窗外的風景。

而耳邊都是自己的心跳聲。

忽然一陣風起，這幾日豔陽高照的，天氣也暖和，但是不知怎的，從太陽快落山開始，這風竟又有了幾分寒冷凜冽。

但是于此刻秦妩來說，就剛剛好吹散她心頭的灼熱。

“你冷嗎？冷就把窗戶關上。”

片刻間，十個雞爪就已經被去了骨，整整齊齊又軟軟糯糯的被排列在盤子裏，遞到了秦妩面前。

像是十個小火爐，秦妩的臉被印得微紅，她搖搖頭，正想開口，便聽河岸邊一孩童響亮地聲音響起，“下雪啦——”

她被這聲音引着往窗外看去，柔和的月光裏，暖色的燭光下，竟真的開始星星點點、紛紛揚揚着什麽。

小孩子們向來是喜歡這些的，一個個都仰着頭往天上看，有提着燈籠的女郎此刻也伸出手，平攤着手掌，只願有雪花能落在自己的掌心。

“下雪啦——”秦妩心裏也充盈着喜意，“阿封，下雪啦！”

真是很奇怪。

她其實并不是那種能很快與他人親近起來的人，剛與阿封定下婚書時，她心裏還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自在。

但是軟軟糯糯的“阿封”叫上兩遍，她就真覺得好似整顆心都泡在溫泉裏一樣，溫暖舒展又充盈。

原本還怕叫“阿封”會別扭，但是真叫出來，又覺得順口好聽的很。

她直接起身，手按在窗臺上，半個身子都從窗口探了出去。

“嗯。”

季封應了一聲，眼睛卻在看着周圍有沒有油紙傘攤鋪，秦妩身子弱，不好讓她落了雪。

他也起身，走到窗邊，微微側身秦妩擋着風口，秦妩微微飛揚的發絲即刻安靜了下來。

這雪下得大，空中的雪粒已經個個幾乎都有指甲蓋大小，只是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樹木花葉上已經隐隐現了些白。

幾個女孩在雪中笑鬧，旋轉伸手，想着多接幾片雪花。

“明日合該會冷一些……”這幾日天氣暖和，不知道秦府有沒有多備一些炭火？

季封将目光從那紛揚的大雪中移了回來，他這幾日只送了些吃食玩意，也沒有留心秦妩院裏還有沒有碳火。

正欲開口詢問，卻見身邊的少女眼眸晶亮，面頰被風吹的微微紅着，卻笑着露出了小虎牙，對着他攤開了手掌心。

她沒說話，季封看看她，然後将自己的手伸出窗外，抱團的雪粒子似飛舞的白蝴蝶一般，竟真有一朵落入了季封的掌心。

冰冰涼涼的。

他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臂，而後手背朝上、手面朝下，讓掌心的雪花輕飄飄落入秦妩的手裏。

“哈！”少女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原本靜止不動，細嫩白皙的手突然往上移了些許。

兩只手心相貼，那冰涼的雪花化在二人之間，只化成一灘溫熱的春水，不知澆滴在誰的心頭。

手上是一片溫潤的濕意，季封卻是動也不敢動，只用餘光瞥着少女的神色。

“阿封——”少女滿心滿眼都是窗外的雪景，說話時也沒有看他，語調語氣卻分明是學着他剛剛的樣子。

“你第一次來帝都，你不知道，在我們帝都十指緊扣一起看初雪的人，是會一輩子一起看初雪，一直不會分開的。”

她倒不知道講謊話這麽難，話還沒講完，她便感覺自己連喘氣都不順暢。

與季封緊貼的那個手面好似一塊火烙一樣，燙人的很，燙得她手指都微微蜷縮。

卻突然被人包裹住，而後十指緊扣。

少年人側頭看着秦妩，眼中是她的眼眸、是她的粉唇、是她的烏發，是她發中那一抹微紅的簪子。

他滿心滿眼的都是她，開口卻只道，“嗯，今年的初雪真美呀！”

不止今年。

不只初雪。

“阿妩……”我後悔了。

他真的後悔了，他不應該想着要等自己官職落定，等秦妩及笄，等一切都安定下來再成親的。

老師那日作為他的長輩向蘇清秦仲生夫婦提前回來時，還敲打過他，說他沒有規矩，不守禮儀，哪有人三天就猴急地要簽婚書的？

“你也不怕被你以後的同僚嘲笑！”

楊紅生不知是氣是笑，“就算你是男子臉皮厚一些，難道秦家的妩兒小姐也是臉皮厚的嗎？”

自然不是！

她才不似帝都傳言裏那般不堪，分明就是最為傲氣守禮的人。

季封回想着與秦妩的初見，小姑娘恨不得把整個人都埋在衣服裏，不讓他瞥見一絲一毫。

因為老師的話，他也擔心是自己唐突了秦妩，所以這幾天心裏才總壓着一塊石頭，還時不時走神去觀察秦妩的表情，怕她生氣了，但是忍着沒跟自己講。

可是他現在後悔了。

三天簽下婚書算什麽！

他恨不得現在就娶秦妩過門。

大雪不知他的想法，依舊下得紛紛揚揚，屋檐瓦片上、河邊土地裏已經隐隐有了一片白。

“我去買個油紙傘，然後送你回家。”

“何苦勞煩客官去往別處？我這兒便有多的油紙傘，三十文一把。”

店主是個熱心腸的。

“那行。”秦妩走了過去，“那便來一把，順便把酒菜一起結了吧。”

她不想讓季封出這個錢，季封雖然高中了狀元，然而還為赴任官職，沒有月錢收入，想來手頭也不比自己寬裕。

她快步走向櫃臺，季封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沒說話，只走到店鋪門外替她撐着門簾。

微微歪頭，靜靜的等着她。

“幹嘛？”

自付了錢就感覺有道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的秦妩有些不自在，“你們揚州的規矩，男孩子還要當門童啊？”

等她完全已經走出了門，季封才輕輕将阻隔寒風的厚重門簾放下，他輕笑，“那倒沒有。”

而後伸手去勾秦妩的手指，“但是吃軟飯要有吃軟飯的樣子！”

二人手牽着手。

秦妩也笑，“是啊，那你以後赴任的月錢可要一文不差的交給我！”

“一文不差啊？”向來正經的人故作驚訝的挑了挑眉，又委委屈屈地噘嘴，“每個月留十兩行不行？”

秦妩把嘴張的像個雞蛋一樣圓，“你還想藏私房錢？是不是要出去喝酒鬼混？”

“哎呀！你知道的，我們當官的總要有些應酬的嘛。”

“應酬個鬼！我告訴你，我可是個母老虎！”她雙手叉腰，“你要是讓我知道你在鬼混，我就……”

她說着說着卡了殼，然後對上季封溫溫柔柔的眼睛，“我就打你！我不僅打你，我還要讓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都知道，狀元郎在家被夫人打！”

她順勢做出打人的姿勢，與他十指交纏的手都擡到了胸口的高度。

“哎呀～”季封眼中笑意更甚，然後低頭擡眼看她，可憐巴巴的。

“那一個月五兩行不行呀？”

“不行！”

“這樣的話，我很難偷偷給夫人買小禮物的！”

“嗯？”

“我夫人的生辰，我們成親的日子，還有每年的乞巧節，都是要送給夫人禮物的呀！這是我們揚州的規矩！”

“哼，那好吧！一個月給你三兩銀子！”

二人在油紙傘下笑鬧着，全然不知有人正滿眼妒恨地看着他們。

“你在看什麽？”

裴容将吃食夾入秦嘉妍的盤中，就見對方一臉恨恨的盯着窗外。

他做回自己的位置上，也要往窗外看，卻見秦嘉妍一臉慌亂，“沒什麽，就是看到了好大的雪！”

她拼命阻止裴容，“嗯，這個也好吃。”她手裏拿了塊糕點，俯身朝裴容遞着，“你嘗嘗？”

這幾日天氣回暖，秦嘉妍有意穿得清涼，如此一俯身便是隐隐能現一些勾人的春色。

裴容卻如遇蛇蠍一般，即刻側了頭，在窗外一片靜谧的白中，他看到了一把斜撐着的油紙傘。

那癡情種狀元郎的肩膀完全露在風雪中，一把寬大的傘全都像另外一個人傾斜，把她擋的嚴嚴實實的，只剩下些許裙擺散在裴容的眼中。

是季封的心上人？

他來了興趣，他的耳力本來就非常人能及，如今雖隔得遠卻也隐隐能聽出些許笑鬧的聲音。

季封那人一看就是刻板守禮的，竟也會與心上人調笑打鬧嗎？

他定了心神，正想着，就看到那被季封遮着的裙擺仿佛講到了高興處，竟一下子從油紙傘中跳了出來。

她講到高興處面帶着笑意，面對着季封，也面對着裴容，發絲和神情一樣在這紛紛的雪白中飛揚。

像是終于逃離了籠兒的鳥！

是秦妩！

與季封笑鬧的是秦妩！

裴容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經直接從仁和樓的窗口飛出，一把攥住了秦妩的手腕。

“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壓着火氣，臉上卻是一股寒色。

剛剛離得遠，還看不清楚，如今飛近了，他清晰地看見那一支銀絲紅瑪瑙簪子正牢牢插在秦妩的發髻中。

銀絲不值錢。

季封的十幾兩銀子幾乎都花在了這簪子上鑲着的紅瑪瑙上面。

那瑪瑙沒有一絲雜質，紅得像血，紅得似火，燒灼着裴容的五髒六腑，刺痛着他的眼睛。

這簪子是他大年初一那天親眼見着季封購買的。

年二十七到大年初一，短短四天！

短短四天！

秦妩就和季封有了私情，以至于到了季封要選買簪子定終身的地步了？

他像一只即刻就要咬人的猛獸，但是對着秦妩，他還是下意識地保持着理智。

不……不會的，秦妩最是膽小謹慎，以往和他出門，都是他千求萬求來的。

秦妩哪敢和人搞這些東西！

他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他需要請秦妩給他一個解釋！

“你說……你在這裏做什麽？”

哪想着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人狠狠的甩開，剛剛還與季封笑鬧，眉眼間還有殘留的許輕快的人，盯着他，仿佛他是什麽瘟神垃圾，那眼神冷的就像是臘月裏的冰。

“請自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