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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燈,二樓通往一樓就這一截灰暗的角落,斜前方是一扇走廊窗,小小的開在上頭,能見今日皎潔月色。
暖瓶紅着眼睛擡頭看看,有一瞬間甚至要懷疑,中國這麽大,是不是每個地區擡頭望月時見到的都是不一樣的它。
澎湖四季如春嗎?
科學道理都是狗屁,人情才是左右感官認知的唯一麻醉劑,他九歲那年聽峰碩的屁話信了洋蔥是臭的,到了今天——峰碩走的第二天,暖瓶人生中第一次嘗試吃洋蔥,發現是甜的。
又或者,峰碩同他勾肩搭背渾身金屬鋼釘的皮夾克在路燈下泛着瀝青色的光澤,後海剛約完架那次,十二歲,他對暖瓶說“我一輩子罩着你,咱倆腦袋拴一塊,有我的就有你的。”
可是現在,他走了兩日,沒帶他。
暖瓶慢慢直起身子,把這一瞬間的酸楚,幼稚得抱怨到了別人身上。
尤先,暖瓶腦海裏出現這個名字。
但也只是抱怨,沒有恨。
峰碩走之前把話說清楚,暖瓶知道他不是逃避,他只是需要時間适應,把一個女人從情和欲之中拉回到親情層面,你不覺得很難嗎?
若是道多選題還可以,但是這各中事情如同等高線分層色*色地形圖一樣,跨越一個經緯度,那是經歷不同一場煉獄。
鬧表那日也去送的峰碩,所以也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但鬧表是急脾氣,騰騰的火燒是為哥們打抱不平,覺得峰碩此舉是在他老爸面前人生第一次大跨度讓步,這種做法無異于在表達:我峰碩,給我老爹騰地方,叫他盡情恩愛,早日修成正果。
可是猴子王怎麽能退居二線,鬧表為他覺得委屈罷了。
暖瓶現在的情緒鬧表感同身受,雖然他不語,但是鬧表知道都是在怨的,氣得掏了手機,也許也是醉了,幼稚得按亮屏幕“我把那小妮子删喽!丫挺的,不知道是不是一早就跟鄭楠設這個局故意玩我家閻王的。”
“滾!”暖瓶突然帶着怒氣說“閻王才不會被玩呢,閻王根本不喜歡她,也是拿她玩玩,只是現在接受不了罷了,不知道怎麽面對自己親爹。”他故意加重親爹二字。
鬧表啞然,他突然明白峰碩對于這幫人的存在意義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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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孩子王,不是捅婁子之後幫你擋在前面的槍筒,他是用義氣交了一幫朋友,不用還的,我對你真心,你們随意。
若是真有将心比心的,對峰碩,也許是崇拜的吧,不管他多麽卑劣。
但鬧表也知道暖瓶是嘴硬這麽說,因為峰碩對尤先到底是怎麽回事,二十六歲了,你當我傻啊。
這會兒的尤先坐在一間小小的包間裏,包間對面的字畫是一副仿米芾的贗品,但是四周的鵝黃色雙耳瓶都是有些年頭的,部隊下屬的國營飯店就是講究了些,她也有些拘謹,尤其是見到對面那個人。
不多時,門被敲響,坐在尤先正對面的峰文年微微側頭喊了聲“進。”
一個穿着白襯衫藍色軍褲的人推門進來,手中拎着兩瓶貴州茅臺。
“首長。”他笑着說說放下酒,峰文年也許是覺得這一張大圓桌現在就坐了四個人顯得空檔,擺擺手“小王,坐下來跟我們一起吃吧。”
軍官模樣的人坐下來,給大家倒酒,尤先喝得玉米汁,峰文年有些不好意思“我在這兒存了瓶紅酒,女士喝紅酒吧。”
尤先還未等說話,邊上冀蘭倒是先開口“喝白酒就好,尤先喝玉米汁。”
斜對面的鄭楠幫尤先倒上,之後,席間又陷入尴尬氛圍。
先上來一道紅燒羊排,不多時陸陸續續上了炒筍丁、酸辣土豆絲、酸奶木瓜、臭鲑魚、麻醬油麥菜和烤鴨。
“我做主點了,都是這的招牌菜。”峰文年正說着,上來一道汆丸子湯,輕車熟路得給冀蘭先盛了一碗。
尤先正吃着菜,默默斜眼看了下。
冀蘭就把那碗湯推給了她。
尤先起先到京通飯店的時候是跟冀蘭在一起,冀蘭說就是普通聚餐,見見舊友,然後安慰她似的說鄭楠也來。
鄭楠能來的場合,尤先早就知道會是部隊的聚餐,沒成想也就是四個人,更沒成想到的是峰文年也來了。
那位姓王的軍官是個活躍份子,讓他坐在這兒使命為何他自己心裏有數,不叫氣氛冷卻下來,一波波的左右逢源寒暄問候。
菜上齊,尤先幾次都見峰文年瞧着冀蘭的表情,心裏煩的很。
他們也不必裝得仿佛好久不見,至少那道水煮魚上來的時候峰文年挑出了上面所有的麻椒,冀蘭是吃不了這個的。
尤先心裏早就看明白,但又覺着是隔着一層霧,卻又麻痹自己不要好事多問,他們不就是等着自己借坡下驢問過幾句之後說出今日這頓鴻門宴的目的?
喝得是粘稠的玉米汁,到了胃裏,卻又仿佛是灌進了腦子裏,漿糊一片。
那軍官見又要冷場,趕忙找話題,支吾了半天有的沒的大家仿佛仍是興致沉沉,忽然轉向峰文年說“首長,您兒子也在這兒人吃飯呢吧。”
峰文年拿着筷子的手頓了下。
軍官未瞧見,仍是說“我剛在走廊裏見到老馮的兒子了,問他在哪桌,話都說不利索了,我看峰碩也一定在這兒,要不我叫他過來吧。”
尤先用勺子扒拉着碗裏的半截耗兒魚,低着頭。
“他去澎湖指揮部參軍了。”
啪嗒一聲,瓷勺子掉在碟子裏的聲音,尤先茫然擡頭,撞上鄭楠看向自己的目光。
話是鄭楠答的,尤先眼神空洞看着他,知道他在關心自己的表情。
趕緊又埋下頭,撚起勺子把魚肉從魚骨頭上刮下來,塞到嘴裏,紅油蹭到嘴邊。
“慢點吃。”鄭楠抽出紙巾袋的濕巾,湊過去給她擦嘴角。
尤先不自覺得往後躲了下。
鄭楠手還支過去,尤先也不願賣他面子,臺階也不給下,繼續吃着。
鄭楠就慢慢把手收了回來。
“嘗嘗這個。”冀蘭用勺子挖起一塊酸奶木瓜放到她碟子裏“還不錯。”
尤先卻騰地起身。
冀蘭皺着眉看她。
其實也不止冀蘭,席間所有人都看着她。
尤先掃視了一圈,淡淡得說“我去洗手間。”
“哦,走廊盡頭就是。”峰文年說着還殷勤站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給她指指“不用拐出去,直接走就行。”
“哎呦,那個壞了。”姓王的軍官卻答道“現在都得去一樓。”
峰文年看看尤先,和藹可親得微笑“那你小心點,側門樓梯下去,但壞了燈泡,下樓時候注意一些。”
尤先也不看他,捏着手機“我有自帶手電筒,謝謝叔叔。”
自動門彈回去,峰文年看着冀蘭,滿眼寫着:要不就直接跟她說吧。
冀蘭搖搖頭。
尤先出門小跑到側面的走廊,拿出手機給暖瓶打電話。
一聲就按斷。
她順着樓梯往下走,又撥通,這次響了好幾聲卻沒人接。
尤先急急得走,卻聽到樓道裏響起電話鈴聲,越來越近。
待到拐到二樓扶梯,突然聽到說話聲。
“你就給她拉黑名單吧,就跟我似的,她的電話接不接不是個事啊。”
尤先自覺按斷電話,緩了緩,悄悄得走下去。
冀蘭說雖說了今天飯局就是見見普通朋友,臨行前卻又叫她穿裙子,尤先找出前年參加表姐婚禮時買的一套紅色裙裝,菲拉格慕的軟底紅色船鞋,此刻走路的時候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聲響。
慢慢轉過扶手,見到臺階下面坐着抽煙的倆人。
月光灑在他們面前,尤先很想過去狠狠拍倆人的肩膀,說“好久不見!”
又聽暖瓶說“一會兒咱回去,要是老耗子他們再問,也不能說尤先她媽跟峰碩他爸的事,就說峰碩惹事了,被他爸發落到部隊去改造。”
“唉,紙裏包不住火,要不就直說了。”
“不行!”暖瓶打斷“你知道誰嘴大出去瞎逼逼,先都別說,左不過一年以後峰碩回來了就好了,就當這些糟事都沒發生。”
“那你說,尤先那怎麽辦,老這麽聯系你你不接也不是個辦法啊,誰知道她是真不知情還是早有預謀,我看她是個傻大姐,玩心重,別是就是為了鬧這一出叫峰碩難堪。”
“先避一避吧。”暖瓶嘆氣“早晚她也就知趣不給咱打電話了。”
“別避了。”
後面傳來聲音,暖瓶與鬧表齊刷刷回頭,就見這月光之下慢慢走下來一位着紅裝的女子,長腿被淡淡月光照的發白發亮,一步步邁下來走到近前。
尤先剛要開口,倆人盯着她,嘴張了張,她竟抱着膝蓋蹲下來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下,掉收藏慘重。
要不還是遵循我以往發文法則吧,給我個緩和時間,我把後面的都發出來。
盡量日更也盡量存稿,14號以後我要去趟鄭州,在此之前務必把這文砍大綱寫完,之後都發出來。
還是說,我先把我手頭上存稿的七八章都發出來,你們給我口喘氣的時間讓我斷更幾天存稿,這個看看你們是啥意願。
還有,今天登陸下後臺,發現晉江又抽抽了,新章節不顯示更新,你們刷刷就好,一般我都是零點過後發文,早上起來就能看到。
☆、chapter031
沒人去安慰她拍拍她的背,暖瓶和鬧表先是錯愕,後見她一身裝扮顯得過于正式,心底莫名嘲諷。
大紅色,真是喜慶。
暖瓶站起來拉着鬧表就往回走,路過尤先身邊的時候見她抖着肩膀小聲啜泣。
默默看她一眼,暖瓶冷哼“你這會兒哭是給誰看呢!”
鬧表扒拉他一下,叫他別說了。
“峰碩已經去了部隊。”被推搡了下的暖瓶仍是不解氣,瞪着尤先“姑奶奶玩夠了,收收心,不是有合适人選供你嘛,鄭楠不錯,小子有正事,別作弄我家閻王了,他是個直腸子,一條道跑到黑的,你這次真牛逼了尤先!”
“哎呀,你少說兩句。”鬧表同他耳語,暖瓶卻不耐煩得一把甩開他,又看着尤先“他放棄你了,祝你幸福!”
倆人朝上走,不時還能聽到鬧表抱怨幾聲的話,待到關了走廊的門,一切又恢複寂靜。
尤先咬着牙哭泣,覺得一瞬間外面月色暗淡,世界墜入黑暗。
啪——
是大堂有人不小心摔了盤子的聲音,估計是一大摞,之後聽到經理的抱怨之聲。
記憶重疊,尤先憶起九歲那年。
同樣的破碎之聲,尤先小臉憋得通紅,鼓囊囊的腮幫子,眼見着就要哭了。
冀嘉跑過來,趕緊掃掉地上的碎片倒在垃圾桶裏,之後回來拍着她的肩膀“別哭,媽回來我就說是我摔的。”
父親的航船一年才靠海港一次,家裏有位厲母,尤先怕得很,做錯事總是急得要哭,卻每次都是冀嘉擔下這責任。
“哥……”尤先怯怯得發聲“是那盤子自己滑下來的。”
“我知道。”冀嘉摸摸她的發頂“哥一輩子保護你,不怕。”
“一輩子是什麽?”
冀嘉皺着眉頭想想“就是24小時乘以365天再乘以70年,夠嗎?”
尤先噗呲一聲破涕為笑“不夠,媽也說要罵我一輩子的。”
冀嘉蹲下來拍拍她的肩膀“就算哥沒法時時照顧到你,但是你将來會有愛人,你的愛人也會事事以你為重,呵護着你。”
“他是誰?”
冀嘉苦思冥想,扁着嘴“現在還不知道,你成年了就知道了,愛人愛人,會以愛為名義到你身邊,寶貝着你,比哥還寶貝。”
“那我怎麽知道他是以愛之名到我身邊?”
“首先,他要愛你,當然你也要愛他,就是你見到他的時候哪怕想想到他第二天會死去,卻也要在今日用盡全力去愛,維持他的尊嚴,見到他的第一眼能想到八十歲的你們,能想到滿臉褶皺之時他仍能為你搖搖椅,給你煮臘八粥。”
尤先笑,攥着小拳頭抵着下巴颏虛心姿态“哥是聽誰說得這些?”
冀嘉撓撓頭“聽一哥們。”
他站起身“別怕,有哥在呢,你就當這事沒發生。”
說完他去門前衣架上拿下挂在上面的潛水鏡,尤先回頭看他“你幹嘛去?”
“跟哥們游泳去!”
尤先笑笑“快去快回。”
那次,是別離。
尤先回憶拉扯漸漸收回,慢慢擡起臉,手抹了把淚痕。
【他放棄你了】
暖瓶的話還震蕩在耳邊,尤先默默站起身,坦然神色。
終歸不是要等的那個人吧,尤先讪然一笑。
***
砰——
隧道爆破僅需要0.27秒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你只能做的是——不眨眼睛。
“嘿,新來的。”邊上那位笑笑“測得有偏差。”
是一次演習,用的北鬥GNSS分米級高端芯片,但仍是不太理想的效果。
峰碩慢慢站起來,收了地上的海事達的測量儀,隊長陳松背着蘑菇型分米級天線瞧了瞧他。
精确到厘米級的芯片要貴兩倍的價格,部隊預算在這兒,按理說分米級的也夠,只是測量方式不夠準确。
“都過來。”陳松招招手,各位慢慢靠攏。
拿了張測距圖“還得算風向和時差,雖然不及一秒,但是時間誤差也要計算在內。”
衆人點點頭,陳松又看着峰碩“炮兵學院的坦克車精準到多少?”
“米級別。”
陳松點點頭“那咱們不用炮轟了,還是這個靠譜一些。”
他本是開玩笑,回答的峰碩倒是挺一本正經,他剛來了一個多月,還不太融入到部隊的幽默方式當中,處處顯得有些緊張。
三班一共就五個人,算上新來的峰碩,今天剛好是月末最後的一天,隊裏俗稱通信日。
往回走的路上陳松摟着峰碩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新來的——”想了想卻又很玩味得看他,本可能也不是為了說這個,果然,半晌後問“還記得我嗎?”
峰碩側頭看他,本以為他是演技派或者失憶派,見着峰碩之時表情沒任何詫異神色,帶着他歸隊、整理床鋪、介紹組員,全程完全拿他當個陌生人對待。
這會兒如此說,峰碩笑笑“記得,那次農家樂。”
那次農家樂,陳松穿着橙色立領T恤,招呼峰碩過去,雖然時隔有一個多月,但是倆人的記性仍是在線的。
陳松笑“你當時說來日有緣再聚。”
峰碩也是覺得緣分這東西,怪吓人的。
但陳松又說“我知道你新婚,但是這個月的月末通信名額就一個,老趙媳婦剛生了孩子,把這個名額讓給他吧,下個月再讓你打電話。”
峰碩擺擺手“我沒有什麽要聯系的人。”
陳松不懷好意得笑笑“甭跟我客氣了,咱們隊一共就五個人,怎麽着一年也輪兩次。”
正說着,那位被剛剛提及叫老趙的人慢慢踱步過來“陳班長,你這有點不照顧新人啊。”
說着朝峰碩擠眉弄眼,探過半個身子“我家婆娘嘴碎,十五分鐘電話要唠叨十分鐘家長裏短,我聽着煩,還是你打吧。”
峰碩早就覺得當初那即興謊言實在是不分輕重,此刻哪敢再接下,趕忙推脫,也不是客套,但老趙見了只以為他不好意思。
“诶诶诶,無妨,新來隊裏家人肯定都特別擔心,報個平安。”
峰碩已經是急得臉紅死死握着老趙的手,突然聽到一聲拉長的警笛聲。
陳松望了望“不好,隔壁連軍事演習,咱們快些走!”
話說着帶着自己一隊快速行進,卻在要到營連的時候被指揮官攔下。
陳松敬了個軍禮,斜眼瞄見團長站在後面。
馬團長慢慢走出來,閩南口音“都是澎湖指揮部的,這次是大規模演習,全部都要參加,橋梁營雖然是技術兵,但兵就是兵,不能懈怠上級的指揮任務,你們做好埋伏工作就好。”
“是!”陳松立正,後面的也跟着一挺腰杆敬了軍禮。
團長掃視一圈,突然發笑“陳松啊,你是哪年的兵?”
“報告團長,一三年的兵!”
“來了也有三年了,你可參加過演習?”
陳松誠實得搖搖頭。
“那好,這次就是個機會,你帶着這幫兵埋伏在雞縱山南側,不得命令不得撤退。”
“是!”陳松答完,卻又皺眉“報告團長,雞縱山離咱們這百公裏遠,怕是聯防部署沒那麽快吧。”
團長又笑“難道你以為我說的是明天讓你們出發?”
陳松不解,皺着眉頭。
“今晚就出發!”
團長厲聲說道。
回去收拾行李帶上分發的幹糧,再跳到坦克車裏,一車二十人,橋梁營人數最少,跟五二班分在一起。
晃晃悠悠到了地方,人陸續下車。
陳松先下來站在車邊上,待到峰碩下來的時候一把拉過他。
“緊張嗎?”
“報告隊長,不緊張!”
陳松拉了拉他的腰帶“不緊張怎麽沒扣扣子?”
峰碩目視前方,沒有去看他。
又聽陳松對大家說“咱班就五個人,做好埋伏工作就行,什麽叫埋伏,就是一個個把自己當土豆子,埋土裏,聽明白了嗎?!”
“聽!名!白!了!”
“好。”陳松指了指遠處的山“徒步前進。”
澎湖山川稀少,平原地貌,唯此處一座小土丘被稱之為山,放在峰碩這幫北方人眼裏,這充其量就是個大型墳包。
橋隧營三個班都被分配到這小土包上,趴着就行,但地方小人又多,飛機上俯瞰下去都能見到底下蛆一樣活動的人,就跟饅頭上擦了一層芝麻。
峰碩擡頭看看空中滑翔而過的戰鬥機,邊上老趙拍拍他肩膀“別緊張啊,我們都第一次參加演習。”
峰碩笑笑,他也知道他們就是打醬油的。
澎湖列島物産豐富,由于臨海,漁業造船業比較發達,島上居民多為臺灣人,軍事區域與民宿區域劃分開,連海下面都布了放魚雷的網線,由于優勢資源,澎湖軍事區還是以海軍和空軍為重,這次演習也是為着他們,其他部門參與演習但并沒有實質的需要考核項目。
趴在山腰上,不多時旁邊的老趙就打起了瞌睡,一下下點着頭,手裏還捏了半塊壓縮海苔餅幹,吧唧,按地上了。
老趙睜眼,還沒完全醒,朝椰樹林子那邊瞄了一眼。
“陳松,幹嘛去……”他蔫蔫得說。
“我在這兒呢。”陳松卻在旁一下子按住他“別動,有紅外探測。”
老趙皺眉,剛剛見的那個人影跟陳松體型看着很像,這會兒是确實醒了,耿着脖子又朝那邊看。
沒錯,是有人,不止一個。
“班長!”他突然壓抑着嗓音說“真的有人!”
陳松擡頭看了看,皺眉。
“說不給咱們派任務,團長不會是考驗咱們呢吧,要搞個偷襲!”
陳松又看了會兒,慢慢站起身“我去看看,你們別動,之後聽我口令。”
“好!”老趙顯得有些興奮,還一拳怼在峰碩肩膀上“咱們要立功了!”
☆、chapter032
月朗星稀,有類似于野猴子的叫聲。
老趙趴了半天不見動靜,有些心急,站起身“我去看看怎麽回事。”
大家也都懶散,一個個翻了個身開始仰面翻行軍包看看有啥幹糧可以吃,時間是晚上十點,要在此匍匐一夜,大老爺們都是抗不住餓也抗不住困的。
老趙走了有十多分鐘,突然,一聲槍響。
悶悶的,像是那種打靶子的氣*槍,噗得一聲。
峰碩皺眉,邊上幾個也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默默收了手中的吃的,一個打滾重新趴了下去。
“怎麽回事?”其中一個問。
“搞得挺像回事兒啊……”另外一個小心翼翼回答。
之後,陷入漫長沉默。
又過了五分鐘,沒見陳松和老趙回來,大家心裏都差不多知道什麽了,只是若是演習會有有霧彈,這會兒應該能看到煙,可惜也沒有。
“要不——”一個人還沒說完,就見趴着的人裏面站起來一個,把行軍囊卸下,貓着腰蹑手蹑腳朝林子走去。
“呀!你快回來!”有人在後面喊“新來的,你聽不見啊!”
峰碩先是躲在一棵老椰子樹後面,探頭看了看,又哈腰到了一處灌木叢邊上。
老趙去而未歸,峰碩自然小心翼翼,豎着耳朵聽四周動靜。
心裏也是有些害怕的,這樣黑的夜,尤其隐在巨大椰子林裏面,黑黢黢的,偶爾一聲風吹草動都會觸動末梢神經。
而且剛才大家都聽得清楚,那是槍聲。
躲在灌木後幾分鐘,回頭看看大家匍匐的地方,已經由于隔得遠被一叢叢密葉遮住,峰碩緩了緩神,貓着腰出來。
噗——
又是一聲槍響,直接紮在了地上,小小一個坑,是沙彈。
峰碩趕緊躲了回去,就聽那邊幾個人說“你他媽的看清楚再打!別廢子彈,萬一是猴子呢!”
那人說完踹了踹邊上滿頭是血的陳松“這片兒不會是搞演習呢吧!”
“剛才也遇到了一個,也許是,但我看受了傷了,地上有血,人血。”
峰碩大氣不敢喘。
峰碩閉着眼睛在心裏默數,很難得的,想起小時候峰文年難得的一次帶他去聽大鼓戲,峰文年喜好這些,但是不常帶年幼的峰碩去,一是他聽不懂,二是他坐不住。
但那一次,峰碩聽得特別認真。
回去的路上峰文年興致不錯在車後座上問峰碩可是聽懂了什麽,峰碩點點頭,揚着稚氣的臉“聽懂了,英雄都不得好下場。”
峰文年臉色一怒,瞪着他“我瞧你就是沒看懂。”卻又漸漸緩和了神色“無妨,你年紀還小,聽不懂正常,那每一節韻味都是一篇故事,哪是唱能唱出來的。”
“爸,為什麽英雄都得站着死?”
峰文年望着車窗外“能當英雄的人,不一定是要贏,但要有血有骨氣,要不妥協,要明是非,站成一道風景,武力不會屈折你的雙腿,因為你的意志永遠不會妥協。”
“那以後你打我,就別叫我跪下了。”峰碩眨着眼睛說。
峰文年皺皺鼻子“你另當別論。”
不是怎的,這濕潮空氣在這樣情緒緊張的夜留在臉上一層細密的汗,卻叫自己想到了當年的對話。
峰碩一冷笑,轉身撿起地上一塊石灰岩的石塊跨了出去。
剛邁了一步,胳膊就叫人狠命拽了一把,峰碩一怒,舉起石頭揮了下去。
離那張臉又半寸距離,停下來。
老趙捂着肩膀,見他沒有魯莽砸下這一下子算是倍感欣慰,因為自己已經再也挨不了這一下子了,峰碩緩緩坐下,眼睜睜看着他慢慢解開扣子撕開已經被血粘着的衣襟。
肩頭的污血貼着棉料的軍綠半袖,一扯,咔擦一聲震得人頭皮發麻的聲響,峰碩皺眉,幫他一點點拽開。
那是沙彈近距離砸在皮肉之上,泛着白茬的一個凹陷,峰碩輕輕一碰,血就跟剛反應過來似的又往外湧。
老趙看着倒是沒什麽,只是嘴唇微微有些泛白,還好死不死得吃着軍糧剩下的一袋壓縮餅幹。
峰碩想問問他疼嗎,但最終也是沒問出口。
吃完這袋餅幹,老趙朝他笑笑,也聽見了漸漸逼近的腳步聲。
“聽着。”他狠狠拉了一把峰碩“我剛才躲在樹後面偷聽,不是演習,不是團長派人來考驗咱們,是一幫福建皮包客要非法運輸玳瑁去高雄,傻逼似的正好今晚準備海渡,趕上咱們軍事演習,陳松已經重傷昏迷,一會兒我做掩護吸引他們注意力,你去海港把他們的船開走,開到咱們軍事管轄區。”
“不行!”
峰碩趕忙制止,老趙現如今已經這樣,再要吸引別人注意力,根本分*身乏術兇多吉少。
老趙卻死擰着不肯,一把甩開他的手“你就聽我的,你才當了幾個小時的兵!”
峰碩情急,說“我怕水,我去不了海港!”
老趙這會兒狐疑看他“你什麽情況。”
“甭問了,你去海港開船,我負責引開!”
話才說完,腳步也漸漸近了,峰碩一個翻身,從墨色灌木之後滾了出去。
赤手空拳的,手裏什麽都沒有,石頭扔出去砸到人胸口也如同隔靴搔癢,老趙伸手剛要阻止,流彈聲就響起來了。
一咬牙,翻身默默沿着沙帶邊緣的椰子樹跑。
到了海港,還看看那後面騷動的方位,一咬牙,上了船。
峰碩滾進一個沙坑,渾身軍綠裝扮倒是能禁得住掩護,但就是這張臉,白晃晃的在月光之下太過顯眼。
解了褲腰帶,抖着下面撒了泡尿,之後混着沙子合成泥巴塗在臉上。
漸漸爬出來,見四個人圍在一米開外的地方正在搜索,陳松躺在前方五百米的樹下。
緊鎖眉頭想了半刻,匍匐在地,一寸寸朝那邊靠近。
待到摸到陳松的身體,扛在背上,開始跑。
“那邊!”
早晚要被發現的,峰碩比任何時候跑得都快,沙彈聲漸漸逼近,他知道這槍只能二百米射距,索性就悶着頭跑。
噗的又一聲。
峰碩一咬牙,肩膀不自覺得向前傾了下,颠了颠背後的陳松,唇抿成一條直線繼續跑。
林子倒不大,跑出去就是海港,但也就沒什麽遮擋,後面的人追近,峰碩想把陳松摔到了船上,一回頭。
噗,又一下,直接由于力度竟把峰碩打得仰面折躺進了船裏。
他只看到頭頂星空,仿佛整個銀河系都已經顯現,卻又慢慢暗淡。
他笑笑,說“爸,叫您看不起了——”
浮浮沉沉半個多小時,比醉酒過後的眩暈還要難受,仿佛陷在棉花堆裏面,氣味也不好聞。
“啊——”忽然大口喘着坐起半個身子,魚腥味兒。
老趙一把按住他,鑷子夾着酒精棉從肩的這頭捅到那頭。
峰碩一咧嘴,一把按住,大顆冒着汗。
“沒有麻醉劑。”老趙安慰的聲音傳來“這幫孫子打的真寸,兩槍,這頭對着那頭,都在肩上。”
峰碩低頭看着那船板上留下的兩顆沾血的沙彈。
死死握着拳說不出話,最後又砰得倒了下去,手捂着臉。
“還有十分鐘。”
老趙說,又去翻陳松“班長情況不好,打到了頭。”
峰碩慢慢放下顫抖的手,斜眼了下躺在邊上的陳松。
他很安靜,安靜的可怕。
老趙抱着膝蓋坐在他邊上“我用電臺給隊裏發了消息,估計這會兒人已經到了,咱們在海上要比隊裏的人回的慢,陳松自求多福。”
說完竟抱着膝蓋垂下頭,夾在兩腿之間“他能轉業了,上個月回去就是去702所報道,是我說沒了他我也不想當兵了,他就又回來,是我不好。”
峰碩看着那黑絨似的天,想起在北京遇到陳松的那次,也許就是跟舊友告別。
“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輩子都還不清。”老趙竟悶悶得帶了鼻音。
峰碩體虛,感覺到胸口溫熱的血順着腋下黏在甲板之上,那血有氣味,蒿草味兒,腥,卻甜。
“老趙——”峰碩突然開口。
“嗯。”他悶悶得應了聲。
“我覺得我最是個動機不純的。”峰碩苦笑聲“你們都是為了國家為了友誼,我又是為了什麽。”
老趙看看他“小兄弟,你別多想。”
突然這一瞬間,峰碩明白了生命裏還有很多值得追求和值得奉獻的東西,僅限于那些無法推陳出新的情與愛,太過神經。
“老趙。”峰碩扭頭朝看着自己的他笑笑“我有點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乏味的幾章,可以養肥。
為了更好的閱讀體驗,今天明天雙更,更新時間,每天00:20——13:20
不用投雷投營養液了,看文就好,你們的仗義俺都知道~
☆、chapter033
這一覺,睡過了72小時。
亂七八糟一堆夢,一睜眼還有些恍惚,聽到有人掃地的聲音,外面還喊着“一二三”的口號,
哦,他在部隊裏呢,這才意識到,慢慢坐起身的時候就發現班裏的人都圍着他看。
“醒了!”有人大呼小叫。
峰碩摸摸肩膀,已經紮好繃帶。
完全恢複的老趙走進來,眉開眼笑“小夥子你體質也太差了,這麽久才醒過來,瞧瞧隊裏給你做了什麽好吃的。”
廚師班的劉瑞走來,挺着懷孕八個月似的大肚子,一頭禿瓢走了進來,端着個不鏽鋼碗“雞蛋湯趕緊喝!”
其實早就做好悶在鍋裏,這會兒蛋花都硬了。
小時候生病會有這種特殊待遇,能吃桃罐頭,能喝甜蛋花湯,還有只能外賣才有的皮蛋瘦肉粥。
峰碩慢慢坐起來,對劉瑞笑笑。
接過蛋花湯喝了口“哎呀,加了多少糖啊。”
劉瑞抱着臂“趕緊喝,喝完還有事呢。”
峰碩皺眉點點頭,咕咚咕咚喝下去,把碗遞給他“啥事?”
劉瑞笑着看看老趙,擠了擠眼睛。
老趙不看劉瑞,坐到峰碩床邊上,拉着他的手,語重心長得說“峰碩,你要接受——”
峰碩皺着眉“是班長怎麽了嗎?”
“唉。”老趙搖搖頭,有些苦澀。
峰碩眉頭皺的更緊了。
“班長他……死,了……”
一秒鐘。
峰碩冷哼一聲“你他媽的當我是傻逼啊!”
老趙還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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