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烏媽媽帶着小丫鬟擡着料子去往玉瓊苑,正巧昭華也剛剛從毓秀院回來不久,知是烏媽媽來了,忙讓人請了進來,眸光不經意的在兩個小丫鬟擡着的衣料上一掃,笑着讓人上了茶。
“媽媽今兒怎麽有空過來,可曾用過晚膳了?”昭華眉眼含笑,柔聲問道。
烏媽媽作為王氏的陪嫁丫鬟,在這府裏自是體面的,就連府裏的爺們都要給她幾分臉面,故而昭華笑吟吟的樣子對于她來說,并不覺得受寵若驚,只是溫聲笑道:“勞表姑娘惦念了,老奴當完這趟差事就回去用飯。”
昭華讓人上了幾碟糕點,說道:“媽媽若是不着急,不妨先墊上幾口。”
烏媽媽自然是懂的規矩的,主子擡舉,她卻是不可造次,哪裏肯當着昭華的面動這些糕點,忙婉拒了,口中道:“老奴回去用些飯菜就行,哪裏能吃姑娘的東西。”
昭華抿嘴一笑:“媽媽也忒客氣了,莫不是瞧不上我這的點心?”話裏帶着打趣的意味,對羅蘭使了一個眼色,羅蘭自是會意,便用小匣子另裝了一個糕點與果子。
“媽媽這趟過來嗎?”昭華作不解之色,俏臉微微一斜。
烏媽媽擡手一指兩個丫鬟手上擡着的衣料,笑道:“老奴是奉了夫人之命,給姑娘送些料子過來,裁剪些新衣。”
昭華唇畔一彎,淺淺笑道:“這樣好的料子,大伯母給我可不是可惜了。”
“姑娘哪裏的話,這料子是年前大姑娘使人送來的,夫人說正是因為料子好,顏色又鮮亮,才正适合給姑娘裁衣服。”烏媽媽含笑說道。
“讓大伯母惦記了。”昭華柔聲說道,長者賜,不可辭,她自是不會讓烏媽媽把料子擡了回去的,左右到時候在送上一份東西回禮就是了。
烏媽媽笑了一下,便要帶了丫鬟回去,羅蘭這個時候忙把點心匣子遞給了烏媽媽,口中道:“勞煩媽媽這走一趟了。”說罷,又打賞了一串銅錢給兩個小丫鬟,滿臉笑容的說道:“兩位妹妹也辛苦了。”
烏媽媽把匣子捧在了手裏,便朝着昭華行了一禮:“老奴今兒就厚着臉皮得姑娘一回東西了。”口中如此說,眼裏少不得染了笑意,如她在府裏的體面,自是不差那幾串銀錢的,故而只拿糕點與她,并用雕花的匣子裝了,才正是給她真正的體面。
烏媽媽走後,羅蘭與含笑把料子展開,兩人常年跟在昭華身邊,什麽好東西都是見識過,故而一瞧就曉得這料子是香雲紗,便笑道:“當真是好料子,姑娘不妨裁了裏衣,夏日穿着它睡覺倒也涼爽。”羅蘭知昭華素來喜歡嬌嫩的顏色,這香雲紗雖也是難得鮮亮色,可實際上,卻是藕米分、豆綠、湖藍,這種顏色倒不大得昭華的喜歡。
昭華只随意的瞟了幾眼,她自幼養的嬌貴,不是好料子從來不上她的身,哪裏因幾匹香雲紗就歡喜起來,如羅蘭所言,這樣的料子也只給她裁上幾身裏衣罷了。
“一會讓人把那匹藕米分的送到八表姐那去,豆綠的送姐姐那裏,湖藍這匹,就讓人按照珩哥兒的身量裁一身寬袖的交領袍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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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竟是一匹都不留嗎?”含笑不解的看着昭華,她覺得藕米分那匹做了裏衣來穿倒也不錯。
昭華嘴角輕勾一下,擺了擺手:“不留,沒得上了身,讓人說我眼皮子淺,得了什麽好東西就巴巴的穿了出去。”她都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這個時辰大伯母無端端的送了東西過來,怕是知道姐姐給了她東西,這舉動,未必沒有敲打姐姐的意思,她又怎會填圖這點子玩意兒。
“又不是什麽頂好的東西,姑娘說不留就是不留,多嘴些什麽。”羅蘭瞪了含笑一眼,按照昭華的吩咐,讓人把料子分送了出去。
“去把我那攏箱開了,我記得來時我帶了一個玉如意,讓人擦拭一下,明兒給大伯母送過去。”昭華懶懶的倚在寬倚中,頭也未擡的說道。
這回饒是羅蘭都愣了一下,忙道:“姑娘,不過是得了三匹料子,哪裏值當送了玉如意過去。”
昭華淡淡一笑:“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讓你去找出來你去就是了,另外我記得去年我打了一套十二花神的步搖,你一同拿過來。”
羅蘭知這步搖怕是不能成套了,姑娘定是要送給二個奶奶去,不由嗔道:“姑娘今兒可成散財童女了,那十二花神的步搖如何難得,打上一套可費了小半年的功夫,如今怕是再也湊不齊了。”
昭華睨了羅蘭一眼,笑罵道:“剛還說含笑多嘴,你眼下可不也是如此,怎得如此唠叨,不過是幾件東西罷了,真若是想湊,怎得就湊不齊了,且去吧!可別在我這絮叨了,頭都要疼的。”
紅拂與綠萼雖是被盛氏給了昭華,也在她身邊伺候有些日子了,知她手面寬,待人又寬和,卻不曉得她家底竟如此之厚,只聽她這般說,就令人乍舌,莫說說府裏的姑娘,就是幾個奶奶怕也不如她身家豐厚的。
“姑娘不妨留了半匹料子的好,怎麽說都是夫人送的,姑娘一匹也不留下,只怕夫人是要多心的。”紅拂猶豫了一下,開口勸道,她本就不是昭華身邊的老人,生怕自己不盡心,日後不能長久的留在昭華身邊,像她和綠萼這般,被大少夫人送給表姑娘,自是沒有在回去當差的道理。
昭華抿着嘴笑了一笑:“不會的,大伯母只會高興,沒有多心的道理。”她若是單單把東西送給了安柔和姐姐,大伯母才會多心,多了一個珩哥兒,她便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想到珩哥兒,昭華不由想到了姐姐的難處,口中不免發出一聲輕嘆,因綠萼和紅拂原都是伺候在姐姐身邊的人,故而便問向兩人:“大奶奶與姐姐相處的可融洽?”
昭華這話問的太直,讓兩人不由愣了一下,一時不知是該直言,還是……
“大奶奶脾氣有些怪,平日裏大少夫人倒也不大讓她來問安。”紅拂想了下,才回道。
昭華嘴角微微勾起,雖然依舊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模樣,眼眸卻宛若寒夜星辰,笑道:“姐姐慣來心軟,不讓她來問安倒也算不得什麽,那大奶奶是如何做的?”昭華模樣生的委實嬌嫩,米分臉微側,眸光閃閃,作出一副好奇的樣子來,實在讓人提不起防備之心,像似乎僅僅是因為好奇才這般問的。
紅拂确是不敢小瞧昭華,雖她素來待人寬和,平日裏見她行事卻絕不是一個稚嫩的小姑娘應有的穩妥,見她如此問,自也不會瞞着,只道:“大奶奶因要照料珩哥兒,故而也不大來向少夫人問安的。”
昭華點了下頭,笑的眉眼彎彎,在也不提這個話頭,只吩咐蕙蘭道:“你去告訴羅蘭,讓她另挑了一支俪蘭的步搖,用紫檀木的匣子裝了,一會送到大奶奶那去。”
旁人不曉得俪蘭的的喻意,蕙蘭卻是因昭華愛花,耳濡目染之下懂的不少,至少她曉得這俪蘭有暗喻‘敬’之意,姑娘雖說年紀小,可輩分卻高,贈了這俪蘭的步搖給晚輩,但凡不傻的,哪個又會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姑娘。”蕙蘭猶豫了一下,大奶奶的身份終究和二奶奶她們不同,姑娘又何苦得罪了她。
昭華眉眼含笑,眼若寒星,輕輕“嗯”了一聲,嬌軟的尾音微揚着:“還不快去。”
“姑娘何苦得罪人。”含笑斟了一盞茶與昭華,輕聲說道:“您連十一姑娘都容了,又何必招惹大奶奶去。”
昭華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容她,是不與她計較,至于大奶奶,怎麽能說是招惹呢!二奶奶和八表姐那裏都送,我若是短缺了她的,才真叫招惹呢!”
含笑嘟囔了一句,只盼着大奶奶不懂其中的意思,若不然,姑娘可真真是把人得罪狠了。
且說,羅蘭把東西取了回來,按照昭華的吩咐把十二花神步搖中的蘭梅兩支分別送到了二奶奶徐氏和和八姑娘那裏,又把那支俪蘭的步搖送到了大奶奶汪氏那。
汪氏知盛氏打了幾樣珠釵給昭華,正與丫鬟說道此事,就聽外面的丫鬟通傳說是表姑娘身邊的羅蘭過了來,不由哼笑一聲,她保養的算不得得當,與盛氏站在一處,瞧着甚至要年長一些,又因為人有些刻薄,這一聲哼笑更顯得尖酸。
“這不是表姨身邊的羅蘭姑娘嗎?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羅蘭微微一笑,福了一禮,不緊不慢的說道:“姑娘吩咐奴婢來給大奶奶送東西。”
“這哪裏敢當呢!雖說表姨輩分比我高,可年紀卻小,說句不敬的話,就連母親待她都如女兒一般嬌寵着,我們做晚輩的哪裏好要她的東西。”汪氏似笑非笑的說道,眉眼挑的高高的。
羅蘭不理她的酸話,只微笑道:“大奶奶玩笑了,姑娘就是年紀小,輩分也在那裏了,您如何要不得她的東西,就連二奶奶那姑娘都是送了的。”
汪氏讓丫鬟把東西接了過來,随意的打開一瞧,是一支俪蘭的步搖,打造的精精巧巧,花心中間鑲着拇指大的珍珠,圓潤光澤,一瞧便知不是凡品,不由笑道:“讓表姨破費了,這麽好的東西,我哪裏襯得起。”
羅蘭微微一笑,別有深意的說道:“姑娘說這步搖最稱大奶奶不過了。”說罷,一福身,告了退。
汪氏手裏把玩着步搖,有些不解的說道:“她無端端的怎麽想着送了東西過來?”
汪氏的陪嫁丫鬟香月笑道:“也算不得無端端的,奶奶沒聽她剛剛說二奶奶那也是得了的,想是表姑娘得了少夫人的東西,怕府裏的人多想,這才送了東西過來。”
汪氏哼笑了一聲:“讓人打聽一下,她送給二奶奶的是什麽。”說着,吩咐丫鬟拿了手鏡過來,對着琉璃鏡比了比,倒覺得這步搖倒真是與自己頗為相配的。
“奶奶戴着當真是好看。”笑贊一句,香月卻見香巧露出一副遲疑的态度,不由道:“你想什麽呢!”
香巧臉上帶了幾分為難之色,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擾了大奶奶的興致,想了下,才道:“奶奶,奴婢以前曾聽人說起過這俪蘭。”
“有什麽問題不成?”汪氏挑着眉梢,沉聲問道,手在扶着那支精巧的俪蘭步搖。
香巧點了下頭,壯着膽氣,回道:“奶奶,這俪蘭有一個‘敬’之意。”
汪氏一愣,反應過來後,拿把插在發髻上的步搖摘了下來,狠狠的擲在地面上,冷笑道:“她是什麽意思?敬?是想讓我對哪個恭敬,一個在府裏吃白飯的,也敢如此羞辱我,她莫不是真自己是太子側妃了不成?”
“奶奶,您小聲着些,這話哪裏是好說的。”香月一臉驚色,也不知大奶奶這話是打哪裏聽來的。
汪氏冷笑連連,心中暗恨,一個小蹄子也敢跑到她面前猖狂了,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倒是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莫不是真以為她成了府裏的主子不成,與她端哪門子的長輩架子。
“有什麽不好說的,這個時節進了京,打量誰不曉得她的目的不成?可笑,虧得那一家子也是名門出身,一個個的,也不過是與人做小的命罷了。”汪氏連嘲帶諷,這話暗指的又何止是昭華一人,連宮裏的阮貴妃和盛氏都一同罵了進去。
香月與香巧“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這話就是大奶奶敢說,她們也是不敢聽的。
“奶奶。”
汪氏伸手點着兩人,指桑罵槐道:“怕什麽?也不曉得是做了什麽傷風敗俗的事情,若不然,好端端一個嫡長女,怎得就做了人的繼室。”汪氏冷笑連連,這話分明罵的是盛氏無疑。
香月與香巧只恨不得此時暈了過去才好,香巧更恨自己怎得就多了嘴,若不然也不會生了此事。
汪氏越想越恨,又見打聽了話回來的小丫鬟一臉怯意的站在那裏,便罵道:“滾進來回話,可打聽清楚了?”
小丫鬟點了點頭,微微顫顫的回道:“奴婢打聽清楚了,表姑娘送給二奶奶的是一支梅花步搖,還送了一支蘭花的給八姑娘。”
汪氏如何不着惱,如今任誰與她說盛昭華是無心的,她也決計不會相信,給老二家的是梅花,給八姑娘的是蘭花,偏生到了她這裏就成了俪蘭,實乃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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