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兄弟,跪下

管清閑惆悵的同時,喬榭正如一根木頭般站在禦書房的中央。

厚厚的禦案之後,當朝皇帝執着禦筆在奏章上專心勾畫,仿佛完全忘記了一大早便被傳召過來的喬榭還在下首站着。

喬榭也像在宮門前值守一般目不斜視,面上不見半點忐忑。

不知過了多久,案頭用朱筆批過的奏章都堆成了一座小山,須發皆白的老皇帝屁股都坐疼了,精神也有些不濟,他餘光瞥了眼喬榭,卻見後者還是靜默地站在下面,只好啜了口茶水潤潤喉,裝作不經意般開口:

“聽說你畫了一幅小八不甚雅觀的畫像?”

果然。

喬榭盯着地面的雙眼中飛速掠過一道暗光,下一刻他猛然擡頭,臉上布滿了恰到好處的驚愕神色:

“陛下?!”

老皇帝一手還執着朱筆勾畫,另一只手微微擡起,喬榭的聲音便戛然而止。老皇帝嘆了口氣,投向喬榭的目光威嚴中夾雜着些許仁慈:

“你是朕的心腹,為人處世須得豁達,心胸不要那麽狹隘。”

“微臣明白。只是陛下如何得知此事?”喬榭眉心微微擰起,“是八皇子告知陛下的?”

流暢游走在宣紙之間的朱筆驀地停了,老皇帝耷拉着的眼皮一擡,昏花的老眼中倏地閃過一道火焰般灼烈的光,他看着神色不甘的喬榭,緩緩地笑了,如同一個慈愛的長者:

“小八沒有告狀的意思,讓我找你來,也不過是想請朕在你們之間說和,畢竟……那件事都過去這麽久了,你們一個是朕的重臣,一個是朕疼愛的小兒子,朕也不願看到你們之間關系如此僵硬。”

聞言,喬榭的臉色陰沉下來,盯着地面硬梆梆地答道:

“微臣明白。”

老皇帝滿意地點點頭,正要繼續批改奏章,突然一提筆,又道:

“對了,朕聽說你們禁軍值班房內有個廚子,近來和小八交往很是密切。叫什麽來着?”

老皇帝稍稍側目,貼身總管立時上前:

“陛下,此人名叫管清閑。”

喬榭方才正要退出書房,被皇帝叫住時,一絲不好的預感便浮上心頭,但在聽見太監報出管清閑的名字時還是不由自主地愣住一瞬,随即便聽老皇帝的嗓音自上首響起:

“聽說,此人頗好男色。”

喬榭心中一沉,完全猜不透皇帝提起這事的意圖,現下的情況也由不得他再加思考,他心中想定,立時裝作驚愕的樣子擡起頭,驚慌之中甚至直直望向皇帝:

“陛下的意思是……?”

說到這,又仿若想起自己的失态,忙克制着惶恐低下頭,不敢再言語。

“你不必如此驚訝。”

老态龍鐘的皇帝擺擺手,沒有追究喬榭的冒犯,而是話鋒一轉,嘆道:

“曦兒畢竟年歲還小,看不透旁人用心。說起來,那個廚子也算是你們禁軍的人,你去深入調查一下他,必要的時候可以從他嘴裏套一些話出來。也不需付出什麽,不過投其所好,逢場作戲罷了。”

“……臣明白。”

說罷,喬榭沖老皇帝行了個禮,随後垂着頭退出了禦書房,又沉着臉穿過大半個皇宮。

一路上,無論是太監宮女還是皇子朝臣,他都冷着臉略過,弄得對方摸不着頭腦,直到禁軍值班房的院牆映入眼簾。

喬榭停下步子,瞥見廚房一角管清閑的身影晃蕩而過,他微微勾起唇角,心情愉悅地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

入夜,喬府。

在濃重夜色的掩護下,管清閑再次偷偷摸摸地來到喬府主院院牆外。

耳朵一動,聽見不遠處傳來的細微動靜,管清閑身形一閃躲進旁邊的草叢,拱起身子等着巡夜的人離開。

腳步聲漸漸近了,管清閑屏氣凝神,突然發覺腳步聲停在了面前,登時渾身一個激靈,側耳傾聽着外頭的動靜,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蹤跡已然暴露在對方眼中。

提着燈籠的黑壽站在草叢邊,看着被粗暴撥開的矮樹叢欲蓋彌彰地擋着管清閑無比顯眼的身形,再瞥一眼主院虛掩的門及門縫中透出來的昏黃燭光,半晌,黑壽擺擺手,示意其他人跟他離開。

雖然不知道他們統領又在玩什麽……總而言之也輪不到他們管就是了。

腳步聲再次響起,漸漸遠離。

管清閑松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正在慶幸,突然動作一頓。

不對啊,他又不是做賊,幹嘛要心虛?!

……算了,正事要緊。

管清閑探出頭來,看了眼四周,确認安全無恙後才手腳并用地從矮樹叢中爬出來,一溜煙鑽進主院,直奔喬榭房門。

透過窗紙,能看到喬榭房中跳躍着朦胧的燭光,這次管清閑沒敢直接進門,他循規蹈矩地敲了兩下門,聽見喬榭的聲音傳來後才安心地推門進去。

一進房間,管清閑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落在正對房門的圓桌上。

桌子上空空如也。

很好,看來今天的喬大統領并沒有收受賄賂。

……也可能是藏起來了。

一想到還有這個可能,管清閑頓時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他捂着胸口後退一步,後背緊緊貼在門板上,将蒼涼的目光投向喬榭,直看得後者莫名其妙。

“你幹什麽?”

管清閑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昂道:“我來勸你……”

他話音未落,喬榭一掀眼皮,兩道鋒銳如刀的目光直直投來,管清閑的話頓時卡在了嗓子眼裏,最後,到底沒能把“從良”兩個字吐出來。

喬榭優哉游哉地收回目光,端坐在位子上,仿佛早就知道管清閑今夜還會再來,他倒了杯剛泡好的茶水,捧着杯子開口:

“怎麽,沒打聽到我之前的事兒?”

管清閑還有些猶豫該如何回話,下一刻便聽喬榭自言自語道:

“不應該啊……宮裏挺多人知道,稍稍打聽一下就能聽好幾個版本吧?”

管清閑:“……”

真沒想到還有人對自己的八卦如此清楚。

喬榭卻将目光再度投向管清閑,一臉嫌棄:“還是說你沒好好問?”

聞言,管清閑只好硬着頭皮答道:

“問到了。”

說罷,便聽喬榭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喬榭戲谑地望着管清閑:

“既然都知道了,你還想勸我站在八皇子那邊?”

他也不想啊!

管清閑咽了口口水,偷偷瞥了眼喬榭,內心瘋狂吶喊:

不拉一把你遲早炮灰啊大兄弟!

只可惜喬榭并未聽到來自管清閑心裏的真情呼喚,依舊好整以暇地盯着後者。

察覺到他專注的目光,本就沒多少底氣的管清閑縮了縮脖子,心中感覺更為複雜。

自從知道了喬榭和八皇子景曦曾經的愛恨情仇,管清閑就對喬榭懷有說不出的同情。

畢竟喬榭的上位史裏寫滿了“慘”字,要不是站在老皇帝陣營和男主相對,他的進京路簡直勵志到能登上教科書!

這樣一想,管清閑不但無視以往八皇子對喬榭的落井下石,還夜夜跑來他房裏揮鋤頭挖牆腳,在喬榭眼裏估計就是瞎起哄,還是厚着臉皮慷他人之慨的那種……可沒辦法啊!

管清閑一面在喬榭微眯雙眼時戰戰兢兢,一面又承受着良心被架在報恩和抱大腿的烈焰間灼燒的不安,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把《權謀天下》這本書默寫下來捧到喬榭鼻子前頭戳着上頭的小字告訴他——

兄弟,快跪啊!人家是男主啊,你搞不過他!

……只不過很可惜,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認清自己的炮灰身份,管清閑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自己飄搖不定的命數上,其他人的戲份兒幾乎忘得一幹二淨。

再說了,就是他能背,喬榭也未必會信。

想到這,管清閑臉上不由浮現出焦急的神色。

喬榭見他久久不回答,便又迫近管清閑身旁問了句:

“怎麽樣,還勸嗎?”

管清閑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面對喬榭微眯的雙眼,他愣愣地開口,聲如蚊吶:

“就不能……再考慮考慮?”

見他竟還堅持,喬榭一時不由覺得意外,不由直起身子,看着怯怯的管清閑摸了摸下巴,想不出景曦究竟給管清閑灌了什麽迷魂湯。

這兩個人應該沒多少交集才是……

此刻,比起管清閑要怎麽勸他,喬榭倒是對管清閑對景曦如此堅持的理由更感興趣,他突然開口問道:

“為什麽是八皇子?”

冷不丁聽見這個問題,管清閑下意識一愣,他望着喬榭,心思急轉。

總不能說八皇子日後會登上皇位吧?那要不……胡謅一個理由?能讓喬榭放下芥蒂支持八皇子的理由?

管清閑直勾勾地看了喬榭半晌,突然雙眼一亮,篤定道:

“因為他英俊!”

……這算是什麽理由?

英俊嗎?

喬大統領心中不爽的同時,腦海中浮現出景曦對着楚風鳴的畫像合不攏嘴的癡迷模樣,他擰緊的眉頭又一點一點松開。

也沒有那麽俊啊。

真搞不懂這小廚子眼睛怎麽長的,啧。

喬榭完全喪失了溝通的心情,從鼻孔裏發出一聲輕哼,然後指着門毫不留情道:

“回去睡覺。”

“……哦。”

管清閑如同被師長教訓了的幼童般老老實實地站起來,灰溜溜地轉身就走。

昏黃燭火被他動作時的微風拉扯着搖曳,重重燈影在門板上此起彼伏。

喬榭看着管清閑蹑手蹑腳地摸到門口,突然動了心思,一句話脫口而出:

“聽說,你喜歡男人?”

“咣當!”

門闩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管清閑猛地回頭,滿臉猝不及防。

作者有話要說:

管清閑:兄弟,跪下!叫他爸爸!

手中掌握着無數張抹黑八皇子的畫像的喬大統領微微冷笑:哪個要我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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