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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音的新劇最後也沒用李越和在西雅圖的別墅拍攝,轉而花了大價錢在西海岸租了間院子。
陳遠帶着小越卻還是來了西雅圖過年,父子兩個的關系如今如履薄冰,時常大半個上午也說不了一兩句話。
入夜,陳遠躺在李越和的卧房裏,輾轉反側,忽然想起那間被李越和時常挂在嘴邊的書房,連忙跑下樓。
門上安了密碼鎖,他輸上李越和的生日,卻徒勞無功,又帶着嘗試的輸上小越的生日,依然是一個紅色的fail顯示在屏幕上。他有些苦惱,後悔之前為何沒問問李越和密碼是多少。
最後,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輸入了19900719四個數字,厚重的木門一下被打開。
陳遠一邊伸出左手捂着心髒,一邊用右手推開門。
那是盧蘭去世的日子。
陳遠從沒想過,李越和的喪母之痛是如此綿長,更沒想過他年過四十的哥哥會在近三十年後依然有意将那個日子刻在心裏。
李越和的書房他不是第一次進了,卻少有好好看過,只覺得裝潢過于老舊,而家具又刻板笨重。
他拉開窗簾,月光将屋內的壓抑驅逐,坐在書桌前。
書桌上擺着三個相框,都是李越和小時的。曾經陳遠曾帶着幾分調笑的意味去拿,卻被李越和黑着臉奪走,是以直到現在,他才有機會認真去看看這些照片。
最左側的是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睫毛活像是對兒翅膀,濃濃密密地掃在人心裏,他被慈祥而英挺的父親抱在懷裏,而端莊典雅的母親則含笑站在一旁,一家人依偎在一起,滿臉都是幸福的模樣。
中間那張,是三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最左邊兒那個高挑英俊的是李越和,中間那個好看的帶着點兒女氣的則是李澤旭,而挎着李澤旭手臂的,有些害羞的女孩子,大概便是司媛吧。
右側那張照片則是陳越剛剛一周歲時的周歲照,小臉兒紅撲撲胖呦呦地,着實可愛。
陳遠拿起最左側的相框,将照片從相框中取出來,泛黃的照片紙,連帶着毛邊兒昭示着主人多少次将他摩挲在手中。
陳遠默默地想,哥哥一個人坐在這張書桌前,那些孤獨的、無助的日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到底又是以怎樣的心态一遍遍審視這些往日的幸福與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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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他無數次設身處地的去想,如果自己是李越和,會怎樣面對李建安。會像李越和一般老死不相往來,還是像血緣與親情妥協。
陳遠是個傳統古舊又極其心軟的人,所以無數次的設想,都以他的妥協為終點。他重家庭、重親情,哪怕家人做錯了事,傷害了自己,也總會選擇原諒。
他那時愛極了李越和,所以當李建安的秘書第一次找上他,把他叫去李建安家裏喝茶的時候,他心裏是充滿着不屑和怨怼的。他恨李建安抛棄家庭,恨李建安将年幼的越和發配美國,也恨他後來剝奪了李越和對家庭最後一丁點溫情和向往。
可當他面對這個年逾六十的老人時,當他聽到老人忐忑地寒暄時,當他注視着這個老人渾濁的眼睛時,那股子恨便突然淡了許多。
于是他斂去滿臉的嫌棄與厭惡,挂上一張時常面對長輩的模樣。
這是他跟李建安的第一次見面。
這次之後,每年過年前,他都會去李建安的新別墅坐坐,送上些好酒和好茶,然後再三掂量後,說些李越和的近況。
陳遠成了李建安接觸和了解李越和生活的唯一途徑,可李建安卻總對陳遠帶着不滿,形成一種一面求助于人,一面又怨恨憎惡詭異局面。
陳遠知道為人父母的心思,總是不願子女走這條路的,又依稀明白這些權貴放不下的面子和清高,所以對那些夾雜着惡意的迫不得已一笑作罷。
跟李建安寒暄完,陳遠會給李越和的便宜弟弟妹妹送上紅包。
那兩個孩子自然瞧不上李越和,故而對陳遠也很是不屑,又是生在富貴家庭裏的少爺小姐,自是不會在陳遠給出的這點錢財,輸什麽都不能輸了陣仗和氣勢,總是梗着脖子不肯去接。
陳遠自然不會跟孩子一般見識,渾不在意的笑笑,然後将紅包放在茶幾上。
這些年裏,李建安幾次病危,秘書會打電話給陳遠,托他轉告李越和見上一面。陳遠不忍見李越和日後後悔,每次都如實相告。而李越和每逢聽到李建安的名字或事情,總是撂下臉色,說,“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麽關系?”
陳遠知道,自己跟李越和是完全不同的人和完全不同的性格。他擅長向家人妥協,向愛人妥協,向自己妥協,而李越和卻永遠愛着烏托邦與巴別塔,在空中樓閣中過活。
可李越和本就是皎月一般的人,不沾人煙不接地氣才是理所應當。
陳遠有時覺得李越和有些心狠,卻又心疼他沒着沒落心疼的不行,只得把人抱在懷裏,好言好語勸着,“別生氣別生氣,不願意去就不去。”
可就在剛剛,看到這張照片的剎那,陳遠突然意識到,李越和從頭到尾都不是個絕情的人,相反,他太執着于那些破滅的美好曾經。
那些歲月起點的家庭美滿、父母恩愛他從沒忘記過,也從沒懷疑過。在他心裏,那個曾經把自己抱在懷裏、高高舉起的父親也從沒有褪色過。他心中的父親沒有變過,只是與光陰和現實割裂了而已。
曾經越是美好與不舍,就愈加不願觸碰那一地雞毛和狗血的現實。
陳遠心中抑郁難平,探身在書架上随手抽出一本印着中文的書,是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
李越和漢字寫得馬馬虎虎,卻最愛在昂貴的珍版書上寫寫畫畫記批注,這本書穿梭了多年時光的,帶着多年前那個敏感又孤獨的孩子的心事與苦悶,将故事向陳遠娓娓道來。
他一邊看着李越和的勾勾畫畫,一邊伸手拉開抽屜尋支鋼筆出來,卻意外碰到一個小小的盒子。
他的心漏了半拍,試探地抓住那個盒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最後将他拿出來。
那是個小巧的白色鋼琴漆的盒子,沒什麽裝飾,卻典雅美麗。
他深吸了一口氣,将盒子打開,立面赫然是兩枚戒指。
他将那兩枚戒指拿出來,對着燈光細細打量,卻在內側看到兩個字母,C&L。
他将抽屜整個拉開,立面的東西放的雜亂無章,有高中時期李越和拿歪歪斜斜的英語記的随堂筆記,也有大學時期鬼畫符一般的論文手稿,以及一堆貼了郵票蓋了郵戳的信件:有來自導師的,也有來自同學的。
郵件下面壓着的,是少年時代李越和的無數張照片,有他抱着籃球站在陽光下的,也有穿着學士服扔學士帽的,還有站在領獎臺上接受頒獎的······
這些少年時代的點點滴滴,是陳遠永遠錯過的、永遠不能擁有的李越和。對此,他有些遺憾,卻又覺得驕傲無比。
他的哥哥永遠是人群的焦點,張揚潇灑,舉手投足都是男人的魅力,天生該站在舞臺的中央,接受萬人的崇拜。
而在抽屜的最裏面,陳遠發現一份文件。
文件的封皮有些皺,顯然由來已久,又時常被人翻閱,上面寫着标題,投資移民委托書。
陳遠再沒勇氣打開這份文件,只得又把它塞回去。
天地不仁,人間荒唐,他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卻已然失去了答題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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