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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李越和在墨脫度過的第一個新年,他作為指導專家在這個不足二十人的技術團隊裏享受着格外優渥的待遇:邦達兵站裏的單人單間。
除夕這天工程上給大家夥放了假,李越和年紀大了受不得墨脫冬日潮濕寒冷的氣候,渾身骨頭猶如螞蟻撕咬般,又疼又癢,便不願出門走動,一整日窩在房間的床上。
墨脫還未通4G,他們的站點又地處偏僻,別說網絡,就連信號都斷斷續續,近乎為無。
李越和便給自己架了副眼鏡,拿出本通訊工程的書來看,還時不時地拿筆寫寫畫畫,皺着眉頭,口中振振有詞的模樣像極了古舊的老學究。
年紀越大便越難調整時間差,墨脫的時間比北京晚上許多,七八點才漸漸黑天,老板娘的石鍋裏漸漸冒出香味兒,李越和這才反應過來,該出去吃頓年夜飯了。
正掙紮着起身之際,傳來陣陣敲門聲,緊跟着是來自同行的女技術員張珍的清脆聲音,“李大哥,出來吃飯吧。”
李越和連忙應着,“好,這就來了。”
李越和狠了狠心,從被窩裏探出身體,裹上那身被李澤旭嘲諷過無數次的阿迪達斯黑色羽絨服,心道,關鍵時候還是羽絨服頂用,整那些花裏胡哨虛頭巴腦的圖個啥?
全技術隊二十來個人圍坐在幾口石鍋前,手中各個入鄉随俗地拿着阿媽做的烏木筷子,端着青稞酒。
西藏本身條件惡劣,能加入這個項目的都是懷着點兒奉獻情懷的技術人員,女性便只有張珍一個,是以頗得這群大老爺們兒的照拂。
李越和也不例外,他本就比別人年長些,又是以技術指導加入的項目組,更別提本就懷着副舍己為人的心腸,對張珍更是體貼備至。
全隊中,人人看得出張珍喜歡他,便也樂得做媒,每每空出張珍旁邊的位置,專留給李越和。
李越和久經情場,對其中的彎彎繞繞自是明晰。
誠然張珍是個好姑娘,她善良,刻苦,勤奮,溫柔,他們會有無數的共同話題和同樣的興趣愛好。她會是個好女伴,也會是個個好太太,甚至在不久的将來成為一個好母親。
甚至可以說,張珍是李越和十七八年以前心中最理想的女友的形象。可他如今心中滿滿都是陳遠和小越,一面是舍不掉的溫馨甜蜜,一面是理不順的亂如麻,他又何曾會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如今張珍對這份情誼從未明言,只是一味對他好,他又怎能出言拒絕?只能含愧着接受這份仰慕,對張珍更好幾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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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對待不熟悉,不親密的人,李越和一直是最慈悲的那個。他所有的尖銳刻薄,自私派頭,統統留給了這世上最愛他的那個人。
得出這個結論後,他自己都有些難以接受。仿佛将自己這些年的情愛全都否了,又仿佛将自己那份愛心刨開來看,發現裏面竟是黑的。
自從來了墨脫,他少有時間去想這些,而除夕夜的良辰美景與觥籌交錯間,他恍恍惚惚失了分寸,竟又回到了那個無解的循環。
他灌了自己一杯酒,是張珍用心在熱水中燙過的,溫暖又熨帖,喝了一直舒服到胃裏去。
石鍋頗有幾分東北亂炖的特色,肉和菜混作一團,料放的又重,說不上多合他胃口,可一組人坐在一起,平添了幾分熱鬧,飯菜也顯得煙火氣十足,多了些風味來。
年夜飯持續到後半夜才結束,李越和早就撐不住了,又困又醉,眯着眼睛扶着牆摸索回房間。
掏出鑰匙的瞬間,一雙不算嫩滑,還帶着皲裂和老繭的手握住他同樣粗糙的手,是張珍的聲音傳進耳膜,“李大哥,我有話跟你講。”
李越和心中咯噔一下,腦子的反應卻比生理慢上許多,幾秒過後他才真切的意識到張珍要對他說的話是什麽。
他轉過身,面向張珍,率先開口,“小珍,話說了便收不回了,所以別說,好麽?”
張珍的眼裏寫着顯而易見的震驚,她幾欲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李越和笑了笑,擰開鑰匙,打開房門的同時将燈摁開,對張珍說,“要不要進來聊聊?”
張珍帶着恍惚點點頭。
李越和從暖壺中倒了杯熱水,塞到張珍手裏,讓她坐在床上,自己則靠在牆上。
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李越和輕聲說,“你肯定查過我資料,知道我沒結過婚,對麽。”
張珍木木地點頭,40瓦的黃燈仿佛散發着千瓦的熱,烘地她面部通紅,帶着羞,含着臊,還有幾分狼狽與落魄。
“我沒結過婚,卻确确實實過了十四年的婚姻生活。”李越和盯着窗外的月光,那麽冷又那麽亮。這一刻,他突然懷念起北京那輪蓋着紗的月了,雖是模模糊糊瞧不真切,卻不若西藏的月亮這般寒氣傷人。
“我有個孩子,12歲了,雖然有時有些調皮,還會耍些小性子,可大多時候,他最聽話不過了。”說起陳越,李越和的臉上挂上淡淡地微笑,溫柔更似五月的瘋。
“這邊沒有網,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能見他一見了。我很想他,夢裏都是他。”
李越和轉過頭,盯着張珍的眼睛,“我有很多很多的往事,很多很多的過去,有荒唐的,有甜蜜的,有刻骨的,也有銘心的。你還能接受麽?”
張珍長大了嘴巴,成了一個小小的o。
她今年不過30歲,研究生畢業後一直在通訊公司工作。因為一股子情懷,舍棄了年薪50萬的工作只身一人跟着一群爺們兒來到藏區,生活和閱歷都單純的很。看到李越和英俊帥氣,為人和善,技術一流,便簡簡單單的喜歡了,然後又自自然然的表白,從沒想過這個40歲的鑽石王老五竟然有這麽多故事,這麽多情愛。
她的臉色幾經變化,最後落在疑惑上,
“如果你真的愛她們,為什麽不跟她結婚?”愛一個人,組建一個家庭,結婚難道不是最正常不過的麽?為什麽十幾年維系着家庭關系,卻難給一紙婚書。
“大概因為,我的确不是什麽好人吧。”
說完,李越和尴尬的笑了笑,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張珍卻只看到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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