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相救

程子謙的目光在淩曦身上稍作停留。

淩曦手上的那排銀針似是陽光下的碎雪，冷光粼粼。

“碧雲居有解藥？”程子謙問道。

“恩，有一味藥草對症，可解大半毒性。”

淩曦用四指寬月白滾邊遮住銀針，因為擔憂內殿會聽到，刻意壓低了聲音，似洞簫低迷。

“是什麽模樣？放在哪裏？”程子謙似被聲音蠱惑，聲音低沉哀傷。

淩曦忙搖頭道：“楚才人還在碧雲居，若是我不回去——”

程子謙打斷道：“楚才人回延禧宮了，且她也知道，熙寧并不在碧雲居了。”

程子謙知道自己趕過來救淩曦，不一定趕得及，所以讓劉彥慶過來拖延時間，自己去了碧雲居，為淩曦善後。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淩曦安排的很好，他去的時候，溫菱坐在屏風裏，正與楚才人說話。

只說熙寧打暈了她，從後門出去了，她身子不便，便不多留楚才人。

若不是程子謙清楚的知道，淩曦在寧壽宮偏殿，險些都要信了去。可見溫菱的口技有多厲害，與淩曦的聲音多麽的相像。

但他去一遭，也不算是毫無用處，最起碼，他去屏風後見了溫菱，中規中矩的說了幾句憐惜的話，讓楚才人深信不疑。

淩曦有些許意外，但很快說道：“在小廚房藥櫃第三層左數第四個匣子，一株便可。”

“不用煮嗎？”

“不用，事情緊急，我含下吞服即可。”

“好。”程子謙說完，往拐角處行去，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但淩曦知道，程子謙就站在那裏，并沒有離開，沉厚的龍涎香隐約能傳來一二。

想來，該是吩咐了暗衛去做事。

程子謙很快回轉，手中拿着的，正是淩曦要的藥草。

淩曦放入口中咀嚼，大口吞咽，藥草幹枯，劃的咽喉痛，淩曦咽下最後一口，險些咳出聲音來。

程子謙溫熱的手掌落在淩曦的後背，無聲安撫，那手掌上的溫熱透過薄衫傳入四肢百骸，淩曦一直繃緊了的身子，舒緩了下來。

“好些了？”程子謙見淩曦将手上的銀針一根根拔下來，低聲問道。

“兩個時辰之後，藥湯浸浴，毒性可全解。”

淩曦素手纖纖，指了指偏殿：“嫔妾從夾道回碧雲居，不耽擱皇上。”

淩曦的一聲“嫔妾”，讓程子謙清醒過來，仿佛方才兩人之間的默契親厚只是做夢，夢醒來，他想要見的人，又不見了。

程子謙微微低垂了頭，遮住了眉眼，從淩曦的角度瞧過去，只能瞧見紫金冠泛着冷意。

“你随朕一起出去，這邊通向寧壽花園。”

程子謙說着，用寬大的手掌裹住淩曦那只紮過銀針的手，一前一後往夾道的另一側行去。

“這會兒功夫，皇後必是派人去碧雲居請朕了，但願你身邊的人機靈些。”程子謙低聲說道，似是這樣，能緩解二人的尴尬。

淩曦蹙眉，倒是她忘記了。

熙寧不着寸縷的在偏殿中，皇後定是希望程子謙撞見的，自是會去請他，可碧雲居此時是空的。

回話的人告訴皇後，自己并不在碧雲居，可轉眼間又回了去，皇後很容易抓到把柄。

淩曦乖順的跟在程子謙身後，夾道裏的風涼的很，可程子謙擋在她身前，留給她的只是溫暖的背脊。

如果從前的她與他，也是這樣攜手并進，是不是就不會出現那樣的結局？

程子謙固然有錯，在她虛弱的時候，沒有守護着她，但她也不是全無錯處，她總以為她可以掌控一切，從來沒有讓程子謙插手過後宮中事……

淩曦擡頭，看着程子謙烏壓壓的頭發，微微一笑。

他有錯，她有過。

那麽，重新開始吧。

兩人出了夾道，穿過濃密樹叢，劉彥慶正在外面守着，見程子謙與淩曦從內出來，有些意外的瞧了淩曦一眼。

程子謙從容不迫的整理衣袍，問道：“怎麽樣了？”

“皇後派人去碧雲居尋您，剛剛折返回去，算時辰，夏子豪最多還有一盞茶的功夫。”劉彥慶壓低聲音說道。

程子謙點了點頭，面上換了溫潤之色，拉着淩曦的手道：“你身子孱弱，多逛逛園子，對身子好。”

淩曦輕柔一笑，恭順道：“多謝皇上肯陪伴嫔妾逛園子。”

劉彥慶撇了撇嘴角，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能裝，倒好像他沉不住氣了。

劉彥慶一甩拂塵，抄小路，奔着寧壽宮偏殿去了，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程子謙與淩曦攜手，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似是當真在逛園子。

淩曦伸手折了一朵玫粉薔薇，素手遞給程子謙：“皇上幫嫔妾簪花可好？”

程子謙微微颔首，溫柔以待。

皇後跟前的董富海尋路而來時，正正撞見這帝妃情深的模樣。

“皇上，寧壽宮出了事，還請皇上移駕。”董富海突兀的蹦出來，硬生生往程子謙與淩曦跟前一橫。

程子謙不悅的問道：“何事？”

董富海靠近程子謙，低聲嘀咕了一遍，程子謙臉色大變：“走。”

淩曦自是不好跟随，恭聲行了一禮，扭身慢悠悠的往碧雲居去。

榮寶很快便跟了過來：“小主，沒事吧？”

淩曦搖頭：“回去再說。”

兩人回了碧雲居，淩曦親自去藥櫃裏拿藥，交給寒香去煮，這才進了暖閣。

“方才皇後遣人來請皇上，溫姑姑如何作答的？”

“老奴只說，皇上與小主去逛園子，并未說是寧壽花園，還是禦花園。”溫菱恭聲回道。

“不過，皇上親眼見到奴婢裝小主的聲音……”

“無礙，皇上不會追究。”淩曦又道：“溫姑姑與粉蔻一道去寧壽宮那邊盯着，看看事情如何發展？”

溫菱眉心一皺，身子弓的越發的低：“小主，要滅口嗎？”

熙寧長公主敢下毒，自是死不了，但會反咬淩曦一口。

熙寧長公主這次是栽了，可若是拉着淩曦一起下地獄呢？

淩曦沉默片刻，道：“她此時暈着，說不得話，倒也沒本事拉我下水，更別說是皇上将我救出來的，有皇上在，自是能堵住她的嘴，所以，等我最後見她一次吧。”

溫菱已經不在意熙寧是死是活了。

皇上救淩曦出來的？

皇上與淩曦到底是什麽關系？

淩曦不就是個沒有侍寝的小主嗎？

一個沒侍寝的小主，皇上自覺陪她演戲？

一個沒侍寝的小主，皇上生怕她陷入困境，親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