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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已入秋分,氣溫明顯比處暑時涼爽許多,然對易腐的東西而言,仍是易腐。
東西開始腐爛時,就算只有一點點、一小處,但那股難以形容的臭味一入鼻孔便久久不散,甚至害人一整天食欲全無,吞不下一口飯。
殓房,可說是集腐臭味之大成之地。
盡管殓房裏裏外外都用特殊調制的藥水噴灑過,但那腐臭氣味依舊無法盡除,某些地方的味道甚至還濃厚得不得了。
未行至殓房,那難聞的氣味已撲鼻而來,随行者已有人忍不住擡袖掩住口鼻,甚至幹嘔了起來。反觀走在最前頭的刑觀影竟似毫無所覺地繼續前行,仿佛那屍臭味并不存在一般。
“刑大人,小的是仵作張新。”仵作張新早已領命在殓房外恭候這位身分特殊的大人。
刑大人是位軍師。
據說是十年前替當朝君王贏得勝利的大功臣。他兵法布陣無一不精,運籌謀略更是高勝戰之後官拜右相,然就任不到一個月即被眨回軍師之位,半年前開始幫着刑部尚書處理一些棘手案件,因而成為殓房的常客。
與其他官爺相較,這半年來刑大人跑殓房的次數遠遠超過別人為官十年的次數。
“大人不怕此地晦氣?”一回張新問得直接。
只見刑大人那溫潤如玉的面容揚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與死人一同睡過都不怕了,還怕什麽?”
當時的他愣了半晌後才恍然,曾經參與戰場征戰的軍師,看的死人還會少嗎?“死因為何?”刑觀影站在殓房門口,似乎沒有前進的打算。
那嗓音,溫潤醇厚;語調,徐緩淡揚,似一壇陳年美酒,越沉越香,越聽越讓人着迷。
“張新?”不聞回答,刑觀影擡眸望了仵作一眼。
“呃……”如夢初醒的張新暗斥自己一聲,粗擴黝黑的臉龐上竟然生出可疑的紅暈。
“回大人,是胸口所中一掌震碎了五髒六腑。”
“一掌斃命。”他說着聽來的事實。
“我聽說這人原是刑部尚書的護衛之一,武功不弱。”
“是。”張新恭敬回答。“小的也是這麽聽說的。”
“那麽能一掌殺死他的有幾人?”
“這……”
“這是我必須找出的答案,不是要你來傷腦筋。”刑觀影淡淡一笑,說出口的話似安慰又似自嘲。
聞言,張新怔了下。
第一次見着刑大人時,他心裏想着,眼前這位溫文儒雅、看似書生一般文弱的男子,敢看屍體嗎?
第二次見刑大人時,他心裏疑惑着,軍師與刑部的職掌并不相同,他真能破案?
第三次見刑大人時,他心裏驚覺,這說起話來嘴角含笑、不帶任何火氣的大人,竟常常讓他背脊竄涼、心底發毛。
并不是說刑大人是多麽殘暴冷血之人。與大人相處半年來,他不曾聽大人動口說要殺誰,甚至不曾聽大人說過一句狠話。
他心裏的冷寒來自于刑大人異于常人的冷靜,仿佛無情的天神冷眼旁觀着芸芸衆生的一切。
這種人,理智過人,不會沖動行事,不會與人結怨,不會小事變大,也不會與人交好。
說好聽一點是獨善其身,說難聽一點便是視世人如無物,置身人世間的他似乎只是在玩一場游戲,誰生誰死,誰贏誰輸,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別讓他感到厭煩就好。
因而哪裏有難解的謎題、有難辦的懸案,他便往哪裏去。
有人說當初刑大人之所以願意當軍師替君王效力,全是因為當時沒人看好現下的君王,無人認為現下的君王能反敗為勝奪回政權。
沖着這點,他毛遂自薦,請纓上戰場,蠶食鯨吞地替君王奪回之前失去的一切。
傳聞當今君王曾當面問他,是何原因讓他甘冒此大風險投效他這個失勢的王?
“螳臂擋車,蜉蝣撼樹,化不可能為可能,豈不有趣?”當年如此回答的刑觀影在王的随行日志上留了名。
“刑大人要進去看看嗎?”心下一嘆,張新說不出自己為何覺得有些感傷,似乎覺得像大人這樣的人物,不該這麽過日子。
“當然。不過我等一個人。”
等人?張新可好奇了。
刑部殓房不是一般普通地方,不會有人想來,也不是有人想來就能來,那麽這人“爺,花主到了。”随侍青山來至他身邊禀告。
旋身,他面向腳步聲來處,不只是他,在場其他人也全都好奇地一同望去好……好嬌媚的一名女子。
只見那女子如絲鍛般的長發在頭頂用一根斜插的白玉管挽了一個松松的小髻,幾縷沒挽住的烏絲順腮而下随風輕撫她那豐潤美形的紅唇。
螓首微偏,身姿微傾,那帶點傭濑風情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替她兜攏那一頭秀發,也讓人忍不住想松開她的發髻。
而那凝脂玉膚上的一雙眼生得極好,墨睫長翹,黑瞳湛湛,眼神時而單純可人,時而嬌媚橫生,一颦一笑、一睐一踩,總勾得人神魂不附。
“花主。”他朝她颔首一笑。“勞煩你了。”
“能多見爺一回,我求之不得;能讓爺請托,我更是百般歡喜呢。”女子開了口,甜膩誘人的嗓音惹得周遭人抽氣連連,渾身氣血隐隐翻動。
“花主請。”手一比,他讓她來至身側并肩而行。
“喂,青山。”有人湊到青山身邊追問:“那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如此惹人心動。
“我怎麽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人不是你去接的嗎?”有人不滿着青山的隐瞞藏私。
“誰規定去接個人就得知道她是誰?”青山無奈地翻個白眼。
“……”好像也有理。
“那你說,他和刑大人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這……能說嗎?“是我家爺的……友人。”對對,就是友人。
“友人?”有人啧了聲。“我還有朋自遠方來哩……”
身後的竊竊私語刑觀影不是沒聽見,他相信花主也一定聽得一字不漏,只是他沒料到她視閑言閑語如無物的能耐竟與他有得比。
側首,他望了眼跟在身側的花靜初——含笑的唇依舊含笑,嬌美的面容依舊不動聲色,眉不蹙、鼻不皺,不僅言語對她毫無影響,似乎連氣味也困擾不了她。
這種地方,連長年與屍體為伍的仵作有時候都會支撐不下去,但她這種仿佛瞧多了、見怪不怪的鎮定模樣确實有些出乎他意料。
“爺,要了我,您不會後悔的。”當初她對他說過的話,他記憶猶新。“我會的東西不少,說不定哪天真能派上用場幫上一點小忙,爺試試可好?”
沖着她這些話,前幾天他便派人傳話給她,要她今日來一趟。
他還不确定她能幫上什麽忙,直覺認為今日她來必有所獲。“爺,請往旁兩步走。”
他手臂突遭她雙手握上,往右拉離兩步,像在避開甚麽似而後再前行。
奇怪的是身後随行者竟也——跟着往右移兩步再走,形成一種詭異的場景。
“怎麽?”刑觀影挑了下眉,為了她與大夥兒的異樣行徑。
“只是個堅守崗位的老仵作。”她回答得輕松自在。
老仵作?
一則傳聞倏地閃過腦海,只是……他前前後後進出殓房不知幾回,怎麽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要繞道而行?
“青山,你去門口搬一張椅子來放在那兒。”纖指一比,花靜初對青山指使着。
“我?”青山詫異地伸手指着自己,見他家爺沒說話,只好鼻子摸摸搬椅子去。
“這兒嗎?”椅子正想往下放。
“做啥?”那一聲哇讓青山抱着椅子不敢亂動。
其他人或許不知情,但原本就在這兒當差的仵作可清楚得很——青山要放椅子的位置,正是之前那位仵作老一輩侄下的地方。
以往大夥兒彼此心照不宣,但行經該處時總會繞開兩步,如今竟然有人大剌剌将地點指出來,且還是一名未曾謀面的姑娘,這……難不成老仵作當真沒離開?!“就那兒。”語畢,花靜初不再看青山,拉着刑觀影繼續往前走。
看着超前一步的她,看着仍握着他手臂不放的手,意外地,他竟沒開口要她松手,也沒想要抽手,就任她這麽握着,這麽不合禮儀地親昵着。
“青山,瞧見沒?那姑娘将刑大人的手臂握得可緊了。”有人刻意要戳破青山的謊言。“什麽樣的友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這樣的友人我也想要一個。”
後頭頓時騷亂了起來。
徑自再往前走了三四步,花靜初在一具蓋着白布的屍體旁駐足。
“是他吧。”用不着他人指證,她清楚自己已找到要見之屍。
“你知道我要你見誰?”聽不出情緒的語調裏有着他自己清楚的微訝。
“周治山,刑部尚書前護衛之一。”她說過,她會的東西不少,而這正好是她的長項。
“青山同你說了?”
“爺,青山什麽也沒說。”青山連忙自清。他承認自己平時話是多了一點,但不該說的、不能說的,他也是知分寸的。
搖了下頭,花靜初豐美唇上透着神秘的笑。“該我知道的,我想裝作不知道都好難呢。”放開握住刑觀影手臂的手,她繞着屍體走了一圈。“倘若爺日後能多分一些時曰給我,聽我說說心事,便會明白要了我的好處。”
“……喂喂,你可聽明白了姑娘方才說的話?”有人努力掏着耳。
“噓……閉嘴。”
眸一斂,她将目光轉向屍體。“請爺準許我開喉。”
“開喉?”一陣驚呼,在場的仵作全放下手邊工作圍過來了。
開喉耶!誰要開喉?
身為仵作要對屍體動刀時也是需要大人批準的,而眼前這名嬌滴滴的美人真的要對屍體動刀?且動的還是一般仵作鮮少處理的喉部?
真的假的?
如此難得之機,不仔細睜大眼瞧瞧可怎麽行!第一次見花靜初時,刑觀影便知曉她不同于一般女子;今日再見,他才知曉,他對她一點都不了解。
看着她認真且自信的神情,刑觀影帶笑的唇松動了。“花主請。”
與其說他不能拒絕,不如說他不願拒絕,畢竟他也好奇她會如何開喉。
“謝爺。”斂眸颔首,她道聲謝,随同的侍女春紅迎上前來。
手一動,她褪去身上黑袍,露出方便行事的勁裝——窄袖束口、短衫長褲,就連系綁的腰帶也收得妥妥貼貼。
指一伸,她讓春紅替她戴上一副泛着銀藍絲光的手套,并從一只木盒中取出一把扁身細長的特制刀刃。
手揚,遮蓋屍體的白布在屍身喉嚨附近被割劃出一個手掌大的圓,露出那已經浮腫的喉。
指觸,并攏的三指已探向死者脖子輕觸幾下。
刀落,泛着銀光的刀刃從喉結旁劃下,長三寸、深兩寸,動作幹淨俐落。
将用過的刀刃放入一旁春紅捧上的藥水碗裏,随即取過一只尖細的長嘴铗深入切開的傷口中夾出一個被卷成圓柱狀,一指長、小指頭寬的東西。
咚一聲,那東西一樣被丢人藥水碗裏泡着後,花靜初便脫去手套扔入一旁的火盆裏。
“縫合的工作交給你來做吧。”花靜初伸指比了下離她最近的圍觀仵作。
“……是。”還震驚于她那出神人化開喉術的仵作,一時尚未回神。
“爺,借一步說話。”接過春紅遞上的黑袍,花靜初已先行朝外走去。
随在她身後,望着她背影的他眼底抹過佩服。
他真是沒想到,今日她來竟能帶給他如此大的驚喜與收獲。
有意無意地,他巧妙以自身遮擋住她的身姿,阻斷閑雜人的好奇窺視。來至外頭的她,神情與方才迥異,不再言語帶笑,不再媚眼惑人,端莊娴靜得宛若高貴的皇族。
看着她斂下的眸與瑩白側顏,他突然發覺今日的她氣色似乎不若從前,仿佛所有一切皆是強撐,勉強為之。
“花主……”
“取出的東西需在藥水裏泡上一個時辰方可翻看。”花靜初柔聲交代,面容雖正對着他,眸光卻是落在他唇下喉間。“裏頭所載是賊人藏匿之處,爺若瞧清了,得立即動身,晚了,就怕賊人更換藏匿之所。”
“你如何知曉這些事?”這些全是他不曾對外人透露半分的機密。
聞言,花靜初嗲聲一笑。“我說過我定能幫上爺的忙。”她并不想多做解釋。
“爺。”想了想,她仍是不放心地讓春紅取來一副新的手套。
“死人的東西雖已做了處理,為預防萬一,爺查看時還請戴上手套,若不小心染上屍毒可不好辦。”
“多謝花主提醒。”接過她送的手套,觸及她過于冰涼的指尖,有什麽突然竄過他心房。
“花主……”
“爺,我要索取我的獎賞了。”花靜初突然說着她的要求,重新迎上他目光的眸又恢複成以往的嬌媚模樣。
索取獎賞?
“你要在這兒索取?”他一如往常的平淡口吻讓人聽不出什麽來,只覺嗓音似乎較平時壓低了些。
“爺可會害臊?”語畢,她走近他,雙手環上他肩頸,踮起了腳尖……豐軟帶暖的唇毫不遲疑地覆上他微涼薄唇,溫滑小舌也不遑多讓地跟進攪和。
那帶着一股蘭花淡香的香氣随着她的呼息細細鑽進刑觀影胸臆,挑逗着他淡然的心……離唇,她擡袖輕拭沾上他唇畔的胭脂,唇上笑容加深不少。“爺的滋味嘗起來還是樣讓人難忘。”忍不住地她又仰唇偷了一記輕吻。“但爺可知,倘若爺的吻也能放點心進去,就算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呢……”
睜眸,花靜初的視線落在灑進花窗的光影上。
那花窗镂刻的是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蘭花,那花窗前擺放的是一株株嬌豔動人的蘭花,而此時移步至花窗前的是那宛若蘭花般空靈淨美的花靜初。
此時的她,卸下粉妝,褪去唇上甜笑,斂去勾人眼神。
不是人前眼裏那含笑帶媚的花靜初,不是人人口中那潑辣帶勁、專門勾引男人的花靜初,此時的她唇輕抿、眉微蹙、眼泛愁,仿佛連那随口的輕嘆都能揪得人心裏泛疼,只想将如此清純的她護在懷裏恣意疼愛。
“花靜初……”看着銅鏡裏的自己,撫上眼角下那宛若水滴的小紅痣,一股濃濃的哀傷與苦澀一擁而至。“你啊,真能牽動他的心?”
未見他之前,她無法确定;見了他之後,她還是一樣無法确定。
要讓一名無心的男子有心,她真能辦到?
“辦不到也得辦到!”她對着鏡中的自己喊話。“你可沒有退路。”
“花主,您醒了嗎?”閣樓外,春紅輕聲呼喚。
“我馬上來。”心一嘆,她重新審視鏡中的自己,而後打開胭脂盒,在唇上沾染她最喜愛的顏色,并伸出兩指将抿緊的唇往上推成兩道弧線,起身下樓。
“花主,您身子好些了嗎?”春紅擔憂地看着那依舊不見紅、潤的頰。
“什麽好不好的,我身子一向好得很。”花靜初笑着擰了擰春紅的頰,方才的憂愁神态已悉數掩藏。
“李管事呢?”
“花主。”一名嘴上有着兩撇小胡子,一臉精明的中年男子手上拿着一本冊子站在長廊轉角處候着。
“可有人來鬧事?”行經他時花靜初揚聲詢問,前行的步伐未曾停歇。
“沈府少夫人方才帶着家丁将沈公子架了回去。”李管事如實禀告,仿佛這樣的事是家常便飯。
“可有傷人?”
“沒有。”李管事跟上腳步。“家醜不可外揚,這道理沈府懂得。”
“那就好。”花靜初勾唇一笑。“倘若他們還不知進退,我定要她好看。”管他沈府還是楊府的,若犯着了她的人,她誰也不放過。
穿過秘道,避開胭脂樓裏來來往往的尋芳客,她踏上通往廂房的長廊。
“喔……嗯嗯……啊……爺,啊爺……求您了……”一聲聲呻吟與嬌喘夾着令人害羞的字眼斷斷續續自房內傳出。
腳一頓,眼微眯,花靜初側首看着茗管事。“裏頭是誰?”
翻着冊子,李管事低聲道:“是翠玉正伺候着邱員外。”
“翠玉?”花靜初有些訝異地攏了下眉。“事後,讓翠玉到劉嬷嬷那重新學三日‘叫春’。”咿咿哼哼什麽鬼樣子,聽也知曉那歡愉的模樣全是假的。
雖然到胭脂樓的男人十個有九個是虛情假意,一個是純粹發洩,但胭脂樓裏的姑娘可不能随便招呼、敷衍了事。
賓主盡歡,以客為尊,這可是胭脂樓的宗旨呢。
“是。”李管事動筆記下。
“這裏頭呢?”相較于方才,下一間房裏卻靜悄悄地毫無動靜,裏頭該不會沒人吧?
還是……
“龐二少爺的隐疾還沒根治嗎?”她印象中似乎有這麽一回事。
“是。”胭脂樓內沒有任何事瞞得過花主。
咕一聲,花靜初交代着:“一會兒你讓尹大夫替他瞧瞧。還有,叫他換掉他自己找的酒囊大夫。”
“小的知曉。”
點了下頭,花靜初巡視的步伐方跨,長廊另一端已有人急急奔來。
“花主!花主!好像出事了!”
問也不問,花靜初裙擺一提便迎上前去。“帶路。”
“這裏。”胭脂樓巡樓的小武邊跑邊指着。“是西廂三號房,裏頭的姑娘喊得痛苦,恐怕有事兒。”
“誰來尋芳?”
迅速翻過冊子,李管事臉色微變。“是陌生客,名陸豹。”
“陸豹?”花靜初腳下步伐跨得更急了。“快點!”
人未到,那痛楚的叫喊聲已傳來。
“爺……爺,求求您停一停……您弄痛奴家了!爺,求求您!奴家真的受不住了……”那哭喊的聲音又急又氣虛,仿佛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碰一聲,門扉讓小武踢飛開來,只見床上全身赤裸的蚶髯大漢正壓着花娘跪伏在床,一手制着她的背不讓她掙紮亂動,一手扣緊她的臀死命地挺撞。
那“啪啪啪”的肉擊聲與花娘哭泣求饒的聲音似乎激得大漢欲火焚身,連房門被踹飛了也毫無所覺。
“你給我下來!”小武借力使力,硬是将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大漢扯下床去。
春紅連忙上前扶住花娘,花靜初則一把扯上紗幔遮掩春光,讓春紅先替她瞧瞧傷勢。
“搞什麽?!老子正爽着,你們這些人幹什麽!”大漢氣得雙手叉腰怒吼,直挺挺的欲望毫不掩飾地展露在衆人面前。
“您先穿好褲子吧。”花靜初回身,美眸刻意将他從上到下看過一遍,目光還刻意在那傲人的地方多停留了一會兒。“您這一絲不挂的模樣還真是讓人害臊呢。”
這話,說得誘人;這嗓,嬌媚軟柔。被花靜初這麽一瞧一說,大漢滿腹的惱火漸息,欲火噴發。
“姑娘可是要代替她來伺候老子?”眼前這女人不論身段、容貌都是上上之選,光瞧,他都快忍不住想撲上去将她扒光細細瞧清。
“那可不行。”她笑着搖頭,笑意卻不達眼底。“我家爺可勇猛了,夜夜都得來上七回不可,伺候得我的身子骨都快散了,可沒力氣再伺候您了。”
“不能伺候?”大漢的大嗓門幾乎震動屋宇。“不能伺候也行,再給我找個耐操的女人來,老子可還沒消火。”
“花主。”春紅替花娘琉璃穿上外袍,抱扶着她下床。
“快去讓尹大夫瞧瞧。”
“花主,對不……住。”琉璃臉上淚痕未消,一臉歉疚。
“說什麽傻話,快去。”花靜初揮揮手将人趕走,重新面對大漢時說的仍是那句話:“我說您到底要不要穿褲子?”
“怎麽?看得你心瘠難耐嗎?”大漢驕傲地拍拍胸膛。“上床去躺着,包準讓你嘗到銷魂滋味。一夜七次又如何,十次老子都還嫌算少呢!”
“您的精力如此旺盛,我家姑娘個個纖纖弱弱、嬌美如花,可禁不起您這番折騰。”
花靜初狀似傭懶地雙手環胸斜倚床柱。“我看您還是請回吧。”
“回?”大漢瞪大了眼:“老子還沒爽夠,怎麽回?”
“沒爽夠?”花靜初佯裝不解,柔膩嗓音夾着嘲諷:“據我所知,男人只要‘洩了’便爽到了,咱們胭脂樓的姑娘只要讓客倌爽到就行了,可不負責讓客倌爽夠。”這一番讓人臉紅的話由她說來卻是臉不紅氣不喘。
“您方才一定‘爽到’了吧?而且還不止爽一次,是吧?”
“說什麽屁話!老子可不曾聽說過這樣的規矩。”
“規矩是人訂的,而我剛剛訂了。”花靜初手一擡,食指指着門口。“您穿好褲子走吧。”她壓根忘了自己此時所為可與胭脂樓的宗旨大大相違背呢。
“休想!”手一拍,大漢氣得一掌拍上木桌,厚實的木桌禁不住這一拍,應聲裂成兩半。“今日若沒讓老子爽夠,老子第一個先上了你!”
“啧啧,您說話還真是粗俗呢。”花靜初帶媚的眼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人家都說女人似水,女人本來就該讓男人好好疼惜的。男人付出一分真意,女人便能付出一分真心,如此一來男歡女愛上便能圓滿契合,同登銷魂極樂。”
大漢一時間被她的話給唬住了。
“像我家爺雖然勇猛至極,但歡愛時只要我皺個眉或喊一聲疼,他便會急急退出,憐惜得不得了,一丁點也舍不得傷害我。”雖不知是真是假,但她說得可溜了。“每當如此,我心裏頭便甜得生蜜了,就算不舒服也會裝得舒服極了,不管他要幾回我都全力配合,只希望他能盡興快活呢。”
“花……主……”小武聽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樣的閨房之秘,真能這樣拿出來說嗎?
“說什麽拉哩拉雜讓人聽不懂的話!快叫姑娘來伺候老子,否則別怪老子對你動手!”大漢大手一揮就往花靜初抓去。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柔聲一嘆,她任大漢将她一把抓至胸前,然後趕在小武動手前對大漢吹出一口氣。
那口氣裏的一些細微白色粉末悉數被大漢吸進鼻、沁人胸。
“花主!”小武急得将大漢一推,将花主拉至身邊。
咚一聲,大漢應聲倒地,連硬梆梆的命脈也一同軟倒。
“咦?這……怎麽回事兒?”小武詫異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一掌将人推死了不成?
“花主用了‘垂頭喪氣’?”李管事眼尖地瞧見了。
“沒想到尹大夫給的東西這麽好用,待會兒再去多拿一些防身。”花靜初蹲下身觀察着大漢的情況。“這一睡應該三天都不會醒,待會派人将他帶到深山野地,最好是偏僻到讓他找不着路回來,省得麻煩。”
“是,小的會處理。”李管事又在冊子上記上一筆。
“小武,去請工匠來修門。”起身,她撫撫方才被捉皺的衣襟準備繼續巡視。“李管事,我們繼續。”
被這麽一鬧,她回房睡覺的時辰又得延後了。
“花主,您有客來訪。”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李管事在花靜初耳邊提醒了聲。
“有客?”花靜初偏頭想了想。“我沒約人。”
“不請自來之客。”
已經沒門的門口站着一名溫文儒雅的公子。
他雙手負在身後,悠然而立,清冷如鏡的眸似笑非笑,微揚的唇也挂着一抹淺淺笑意,仿佛剛看了一出戲,一出引人發笑的好戲。
“刑爺?”花靜初怔了下,誘人的唇訝異而啓:“您怎麽來了?”更糟的是……
“何時來的?”
“剛至不久。”
“多久?”她直直望向他的眼竟意外地融入些許嬌羞。
“我能否先問花主一個問題?”刑觀影溫聲開口,與平時無異的徐緩語調卻讓她聽得心兒亂跳。
“爺請問。”
看着她唇邊那略顯僵硬的笑容與臉上那微露不安的神情,刑觀影頓時興起一股逗弄她的意念。
“我有些好奇,有些想不通,所以想問問花主。”他稍作解釋。
“我聽着。”
勾唇,他含笑的唇瓣噙着一抹耐人尋味的深意。“不知花主口中那位一夜七次勇猛得不得了的爺,”他故意頓下話,雙眼緊盯着她不放。“指的……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