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混帳!刑觀影在心裏咒着。

他不曾對任何人罵過這樣重的話,就連當年與當今聖上翻臉時,心底也不曾罵過這兩個字,偏偏,這兩個字今日已經不知道在他心裏跑出來多少回了。

每出來一回,他的臉色便更加難看一些,氣又生得更多一些,而後硬生生将他平時挂在唇畔那抹太過淡然的微笑凍結成冰。

此時的刑觀影并非平時的刑觀影,卻是貨真價實的刑觀影,連刑觀影自己也不曾見過的刑觀影。

他一直以為自己“無動于心”的本事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也一直認為十年前爆發的那場脾氣會是今生唯一的“傑作”。

哪知十年後的今日他會氣得睡不着覺,更糟的是那積累得快要爆開的怒火還等不着發火的對象。

混帳!一甩衣袖,收回瞪視着客房門扉的目光,折回太師椅重新落坐的他,氣得渾身熱氣蒸騰,連只着單薄衣衫的他竟也熱得出汗了。

“日後不需要煩惱納不納妾。”一句花靜初說過的話從刑觀影冰冷的唇中吐出。

該死的花靜初,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只因為她是胭脂樓的主人,樓裏的姑娘皆是她的好姐妹,所以她的夫君也是好姐妹的夫君,而她的好姐妹也是她夫君的……

該死的!

她到底把他刑觀影當成什麽人了?

好色之徒?

風流成性?

妻妾成群?

日後他若真娶她,難道只是因為不需要煩惱納不納妾?

“爺,要了我,您不會後悔的。”

腦海中突然躍出的這句話讓他閃着異輝的風目爆出了火苗。

好一個花靜初,該不會當初對他說那些話時就已經是“這個”意思了?

她到底是高估了他的能耐,抑或是小看了他的定性?

就算她真有那樣的度量,也得先問問他允不允呢!最氣人的是,他排斥的竟不是“娶她”的念頭,而是氣惱她毫不在意地想将他與衆姐妹“分享”。

他,難道就這麽不值得她費心獨占?不值得她傾盡心神去擁有?

既然如此,又何必闖入他的生活,将他的心緒攪得一團亂,惹得他進退不得。

“混帳!”忍不住的咒罵終于說出了口,聽得正端着熱水進房的青山狠狠吓了一跳。

“爺……罵我?”青山的心跳快上加快。

“不是。”頭一偏,他又看了房門依舊緊閉的客房一眼。

咽了口口水,青山仍舊不安心。“爺在生氣?”

“我不能生氣?”他暗自吸口氣壓抑在胸臆間亂竄的火焰。

“不不。”青山的頭搖得如同波浪鼓一般。“青山以為爺沒有脾氣。”

“沒有脾氣?”刑觀影琢磨着字裏行間之意。“只要是人都會有脾氣。”

“可青山九歲跟爺至今已過了六個年頭,這六年來青山不曾見爺發過脾氣,甚至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更別說罵人了。”他面色有異地看着刑觀影。

“爺,真有睥氣?”

“你說呢?”

“倘若有一日,我能讓爺為我氣得跳腳,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怎麽會?青山雙眼發直了。花主前些日子方對他說過的話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冒出腦海?

想想,當時他回了花主什麽……

“賭輸了。”青山唉嘆口氣,有氣無力的。

“賭輸?”刑觀影挑了下眉,拿他來賭嗎?“賭什麽?跟誰賭?”

“花主說爺不是沒有脾氣,而是沒有心。”青山一臉絕望。“青山不服氣,堅持賭爺沒有脾氣。”結果……結果,他這個跟了爺六年的人竟然輸給一個認識爺六個月的人……

“花主罵我喪盡天良?”沒有心指的可是這種意思?

“不是。”青山沮喪地走進屋将熱水盆放好。“爺,請先梳洗,天氣冷,水冷得快。”

挑了下眉,輕“嗯”了聲,刑觀影沒再多問。藏不住話的青山,想說時便會開口。

忙着抒巾帕的青山看着他家爺那怎麽看都好看的臉龐時,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想着……或許他還沒有輸呢,只要證明爺“有心”,花主便不算贏了。

但……怎麽證明?

怎麽證明啊“爺。”青山想到了。“爺可知曉顧大人笑起來時面頰有兩個酒窩?”

“這種事誰會注意。”

這種事……看就知道了,根本就不需要注意啊……

“那爺可知道青山左邊的眉毛旁有一道疤?”

放下巾帕,刑觀影側了下臉。“你受傷了?”

張了張口,青山最後還是選擇吞下滿口的委曲。“爺,青山這道疤已經跟着我十三年了,爺從沒發現嗎?”

“這樣啊。”

這樣啊?聽着刑觀影的回答,青山徹底認輸了。

爺——果真沒有心啊。

“看來,全讓花主說中了。”青山說得不大甘心。“有些人不大會認路,有些人不大會認人,青山一直以為爺是後者。”

“哦?”刑觀影扯了下唇,他确實不會認人,往往都需要旁人提醒,甚至等着對方自己報上姓名。

“可花主說爺天資聰穎、過目不忘,不該如此。”青山偷瞄了刑觀影一眼。

“我聽着。”

“會如此全是因為爺只将對方映上了眼卻沒看人心,過目即忘,下回再見,仍像陌生人一般認不出對方來。”青山越說便越覺得花主說得有理。“就算是每日相處或時常碰面之人,爺也只将對方記個七八分而已;認是能認出了,但若要細談五官特色,那是不能的。”

這麽了解他?刑觀影聽得有些意外,就連他自己都不曾如此探索過原由。

“花主說的‘沒有心’是無心于人,不想與不相幹之人牽扯上關系,不想與外人有所交集。”

斂眸,刑觀影沉默得有些古怪。“花主可有說我為何如此?”

“有。”青山不當一回事地揮揮手。“不過,花主說是她自己想錯了,要我別當真。”

“花主說了什麽?”

形觀影略顯沉緩的語調讓青山的心撞了一下。“爺真要聽?”

“快說。”他将巾帕遞還給青山。

“花主說……”青山頓了下,這話說出來真的好嗎?

“嗯?”

“爺……并不想活。”說就說吧,這可是花主說的,不是他青山說的。

“哦?”刑觀影怔了下,眼底閃過無法捉摸的心緒。

“花主想錯了,對吧?”青山自顧自地說着:“爺明明活得好好的,怎麽會不想活呢。”

是吧?

不過,爺怎麽不說話呢?

“爺……”

“青山。”

“是。”青山應了聲,背脊不自覺地發毛。“你可希望我活?”

青山的口張得好大。

爺怎麽這麽問話的?難不成……難不成真不想活?!不成!不成!想想,快想想花主還對他說過什麽……對了!“爺!”青山語氣帶着激動。“爺可知花主臉上有一顆黑痣?”

揚眸,刑觀影看着青山脹紅的臉,突然有些明白花靜初為何總愛逗他了。

他……真的很單純,心事完全藏不住啊。

“花主左眼角下有一顆如朱砂般的紅痣,不是黑痣。”那痣不大,卻鮮紅如血,狀如水滴,仿佛滴血成淚的淚痣。

聞言,青山突然笑了起來,開心地咧嘴大笑那種。“有救了!有救了!”爺有救了!他有救了!花主不愧是仙姑啊,不但能收鬼,還料事如神呢。

“爺能活了!能活了!”

敢情他是死了?瞧青山說的什麽話!“爺記住花主的長相了!”青山喜極而泣。“記不住青山的,卻記住了花主的。”

刑觀影聽着,心,顫了下。

“花主說,爺若記住了一個人的長相,便是讓那人上了心了。”

刑觀影的心顫得更厲害了。“那又如何?”

“會如何我不知曉,但花主說過這樣的話:‘我想纏上爺,想盡辦法待在爺身邊,心想倘若我纏得夠久,纏得爺煩了、氣了、厭了、膩了,讓爺反過頭來想甩掉我、擺脫我、刁難我時,我想屆時爺的心裏再怎麽不願見我,也已經有我了。有一個如此讓爺心煩的我活在世上,爺怎能輕易放過我讓我好過?為了要讨回公道,讓我也不好過,爺總得好好活着才能看見,不活,豈不便宜了我?’”

好半晌,刑觀影仍無法開口,既詫異着花靜初真懂他,也驚訝着她對他竟有這樣的心思。

這樣……可好?

而他……真讓她上了心了?

“爺……”青山猶豫地喚了聲,還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壓抑着內心的悸動,刑觀影看向青山。“……花主徹夜未歸,不會有事吧?”

眉微蹙、臉一沉、身一旋,刑觀影拿了鬥篷便往外走。“走吧。”

“爺,上哪去?”

“王爺府。”再怎麽難處理的“鬼事”,也不該留着她至今未歸,不讓她歇息。

早知如此,昨夜真不該聽她的話任她一人留在王爺府而與蘇夢芯先返家的。

“觀影?”大門口,顧生雲迎面而來。

“去哪兒?”他正有事找他商量。

“爺正要去王爺府将花主接回來。”青山躬身作揖。

頓足,顧生雲臉色一變。“花主昨夜子時已離開王爺府讓人送回刑宅。”

“什麽?!”青山哇哇叫着。“可花主沒回來呀!”

同時對望彼此一眼的刑觀影與顧生雲心裏倏然刷過一個念頭,臉色丕變。

“青山留下。”

語畢,只見刑觀影與顧生雲已快步躍上馬,奔馳而去……

永昌縣六米高的城牆外垂吊着一個人。

這人,被一條拇指粗的繩從胸口纏繞到腰間捆綁着。寒風中,紫紅色的裙擺翻飛,纖細的身軀搖擺,如絹長發淩亂飛揚,讓所有進出縣城的人見了全都吓了一大跳,心悶悶得慌。

一個女子能犯下什麽令人發指的滔天大罪,竟能讓縣太爺判下垂吊城牆、曝屍在外這種毫不人道的死罪中的死罪?

盡管衆人心裏頭好奇着死囚的罪行,更詫異于這回的行刑竟無公榜昭告,也無公然行刑,一切皆秘密進行得詭異透頂。

無名女屍。

這樣的說法頓時在永昌縣內傳了開來,甚至有許多好事之人還特地到城牆外觀她一觀。

女子已吊在城牆外三日。

這三日,氣候異常寒冷,飕飕冷風總刮得人頰面生疼,還意外地降下了初雪。

無人知曉她是何時被吊在城牆外,也無人清楚她是何時死去的,有人猜測也許被吊在城牆時她已死了也說不定。

但女子确實是死了,畢竟無人能不吃不喝在冰雪天裏撐過三日。

期間,膽子大的人想趨前一探究竟,卻全讓看守的士兵給擋了回去,漸漸地,縣城裏有了流言。

有人說,女子是因病厭世,下不了手結束自己的性命,因而請求縣太爺判她死罪。

有人說,女子是個妒婦,不滿丈夫要納妾,一氣之下殺了自己的夫君,因而讓縣太爺吊死在城牆外。

流言滿天飛,卻無人證實何者為真,城牆裏外居民來來去去,全然無人上前關切能否讓死者入土為安,冷漠得可以。

直至,一道強風襲來,吹開了女子覆面的發,露出女子蒼白無屍斑的姣好而容與失了血色的唇上那抹淡淡的笑容。

直至,一道身影心急如焚地策馬狂奔而來,仰望女子面容的眼滿是血絲,呼喊女子閨名的嗓聲嘶力竭。

當衆人驚覺無名女屍其實有名有姓,平時也偶有接觸時,全呆若木雞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男子将懷中冰冷僵硬的女子摟得好緊好緊,大驚失色地看着他滴落在女子臉上的淚鮮紅如血,恍然大悟于女子連死都要強撐起唇角,只為了讓男子見着她臉上的笑容時,心裏能夠寬慰一些、釋懷一些。

其實,任誰都知曉,不管女子是何時斷氣的,最後那段時間她必定走得痛苦萬分、孤寂萬分,也驚恐萬分。

如此的她卻執意為心愛之人撐起笑容,她對男子的深情真意,誰能不動容?

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你如何抉擇?”

一句頗具威嚴的問話當頭罩落,讓花靜初不得不自陷入的回憶中回神。

如何抉擇?螓首低垂的她,無聲笑了。

如何抉擇?每個人都愛問她要如何抉擇,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這句話總是如影随形地伴着她,甩都甩不掉。

如何抉擇?他們豈真有意容她自行抉擇,他們給的抉擇向來只有一種,偏愛假惺惺地問她要如何抉擇。

如何抉擇?他們真是多問了,畢竟她的抉擇從不曾變過。

只是……前世的她不及見他最後一面,難道今生老天爺也一樣殘忍地故伎重施?

那麽……幸好……

前世的她死于他愛她入骨時;今生的她根本還未及讓他放入心。

那麽……至少他不會像前世一樣為她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那麽……這回她是不是可以不要逞強地佯裝她一點都不痛、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難過與他的訣別?

“大膽!本宮在問你話呢!”坐在堂上的太後娘娘一手拍在座椅扶手上,雍容不怒而威。

唉嘆口氣,花靜初将唇彎得更深。“從一開始,太後已讓小女子無從抉擇;小女子的抉擇為何,太後根本就不在意。”

“胡說!”太後怒斥。“離開他或當他的妾,本宮至少給了你其它兩條路走。”

是啊,好寬宏大量的兩條路。

不知太後是否為她前世時的縣太爺投胎轉世,否則怎麽兩人說出口的話皆一模一樣呢。

“太後如果知曉我已尋爺多少年,便不會勸我離開爺;太後若知曉前世的我是如何死的,便不會勸我只當爺的妾了。”

“前世?”太後臉色微變。“少在本宮面前妖言惑衆!”

妖言惑衆?

是啊,這一世的她說起實話時不是被罵妖言惑衆、信口開河,就是胡說八道、怪力亂神。

她明明不愛說謊,偏偏人們總愛聽她用含笑的嘴說出的謊話。

既然實話太後聽不進去,多說無益。

“與七公主共侍一夫哪裏委曲你了,你可別不知好歹。”若不是七公主對刑觀影情有獨鐘,她堂堂太後何需為了膽敢拒婚的刑觀影傷神,又何需偷偷摸摸地将人帶來威施壓力。

“刑爺是否願意納妾,是否同意享齊人之福全由爺自己作主,小女子毫無置喙之處。”她無所畏懼地繼續實話實說。

她不明白,為何他們總要她當妾,總要她別霸着爺不放,總要她別當個妒婦犯下七出之罪。

試問,她憑什麽?

她憑什麽替爺決定一切、替爺作主,替爺允下不該允下之事?

所以,她的抉擇從來都只有一個,就算要她拿命來換,她也絕不遲疑。

“牙尖嘴利。”太後眼角兇光一閃。“掌嘴!”

啪啪!還不及反應的花靜初兩頰已各挨了一巴掌。

那夾帶着內勁的掌力讓她撞破了舌、咬傷了唇,五指印立現的面頰既紅又腫。

喘着氣,她将火辣辣的剌疼咽下,心裏卻自嘲地笑了。

看來,全身上下只剩嘴巴能動的她,現下恐怕連嘴巴也動不了了。

偏胖,她看着銅制茶幾桌面所映照出的狼狽模樣,沒想到這一世她的死前模樣竟比前世醜多了。

凝眸,她看着鏡中自己眼角的淚痣,天真地以為這一世能雨過天青,卻沒料到,她的爺這一世根本都還來不及愛她,而她已被迫與他分離。

如果再有來生啊……

她的爺能不能再平凡一些、普通一些,就只當個尋常人家、毫不起眼的百姓就好?

那麽,她是否就能與爺相親相愛、白首到老?

能嗎?

“本宮最後一次問你,你如何抉擇?”失去耐性的太後殺意湧現。

要動手了?花靜初心中抽痛了下。

看來,她要失約了。

她明明答應爺會安然返家,明明允諾爺她不會有事,要爺別擔心。

不約了!下回,她絕不再與爺定約。總是失約的她,會讓爺讨厭的。倘若……還有下回……

“花靜初無法抉擇、不能抉擇。”

“好!”太後陰陰地笑了。“這是你自己選的路,莫怪本宮無情。”手一揮,站在廳堂兩側的護衛已聽令出手。

趕在最後一刻沖破受制穴道的花靜初雙手一擋,用來護身的“垂頭喪氣”白色粉末随着相觸的掌飛散開來。

盡管如此,承受不住兩人掌力夾攻的花靜初,纖細身軀仍是被擊飛出去,重摔于地,哇一聲鮮血狂嘔。

咬牙一撐,她跌跌撞撞地往宮外方向奔去,明知也許難逃一死,她卻不得不拚命求生。

她必須努力掙紮到最後一刻、最後一口氣,畢竟這是她唯一能為她的爺故的事啊。

嗯一聲悶哼,她背心又受了一掌,落地前,她已失去了知覺,徒留一顆晶瑩淚珠褂在眼角與淚痣相疊,似血也似淚……

***

“公子塵緣未了,恕老衲無法為公子剃度。”

位于深山的普陀寺雖有幾百年歷史,但因地處偏僻鮮有人知,香火并不鼎盛,前來參拜者幾乎都是附近村落的居民,鮮少有外地人來。

如今這個外地人已暫居普陀寺月餘,平日也跟着僧侶灑掃、誦經、參拜、抄經,若非一身書卷氣味,談吐應對氣宇不凡,遠遠望去就跟帶發修行者沒什麽兩樣。

“大師從何得知在下塵緣未了?”外地人說出口的疑問如春風拂耳般輕柔。老和尚呵呵一笑,并未針對這問題回答。

“公子若心中有佛,處處皆是佛堂寺廟,不必拘泥于是否剃度或是否在廟供奉。”

“大師明知在下非好佛之人。”外地人挑明了說。

“出家不過是一種逃避。”

“公子想逃避什麽?”

擡眸,外地人如黑夜星辰般的眼直直注視着老和尚。“大師可相信輪回?”

“佛曰:六道輪回。前世種什麽因,今生便得什麽果,因果循環,輪回不休。”老和尚宣了聲佛號。“公子心中有疑惑?”

“在下時常夢見自己懷裏抱着一名斷了氣的女子哭得傷心欲絕。”外地人訴說着自己的夢境。

“敢問大師,這是何因?是何果?”

“這……”因果之事牽涉甚廣,非三言兩語能道盡。

“算命的說,在下不能愛人。”老和尚雖語帶保留,外地人倒不在意和盤托出:“在下所愛之人必因在下而死。”

“公子相信?”

“三人成虎。”見過他的算命師皆對他說出同樣的話,他還能鐵齒嗎?

“因為不願讓人無辜喪命,所以選擇避世?”

“說得好聽是如此。”外地人落落大方。“其實只是在下嫌麻煩,不想再蹚那樣的渾水。”

“還是不想再嘗到那椎心之痛?”老和尚眼中有着澗悉一切的了然。

“明知結局如此,就不該重蹈覆轍。”

“因果、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已經注定好的事情,任誰也躲不了。”

“大師之意是要在下放膽去愛再用力悲痛,不斷在愛與痛之間輪回?”那痛,雖在夢中,卻是紮紮實實地刺入心坎,深人骨髓。

他想,夢中的“他”必愛“她”極深,否則那聲嘶力竭的哭聲與血淚不會如此令人動“生、老、病、死,也是一種輪回,若因為怕失去而不去愛,便本末倒置了。”

老和尚面露微笑。“公子避得了這一世,豈避得了下一世?倘若這是公子與那位女施主的情緣,公子又怎忍心讓女施主生生世世苦苦找尋?”

“至少,她每一世皆可以活得久一點,傷痛少一點。”而非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殒。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和尚雙手合十。“公子若有救人之心,不如廣結善緣,并将功德回向女施主,或許能以此化解女施主的死劫也說不定。”

“廣結善緣?”

“是。”老和尚耐心渡化。“布施、行善、扶弱濟貧、伸張正義等等皆是功德無量。”

“那……”外地人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挽救百姓免于生靈塗炭呢?”

“那将會是天下百姓之福。”

“是功德?”

“是功德。”

“那好。”外地人薄唇上牽起了笑,如釋重負。

“公子想怎麽做?”

“上戰場,将那該死的擾民之戰結束掉。”外地人又笑了。

“若因此戰死沙場是否便不算逃避?而那女子也因此得以換來一生安泰?”這一舉數得的作為似乎還挺劃算的。

“公子——”

“大師,”外地人打斷老和尚的話。“倘若在下僥幸平安歸來後真與那女子相遇、相愛了,那在下所做的一切功德真能抵那女子一命?”

說到底,他心心念念的還是那名女子的生死。

連人都還未見過就已經為了她設想衆多、思慮甚多,連命都可以不要地護她周全。

這樣對她的他,若不是已經愛了,是什麽?

“阿彌佗佛,我佛慈悲。”老和尚慈愛地看着外地人。“若真有那麽一日,老衲必陪同公子長跪佛前,祈求佛祖大慈大悲為公子尋得一線生機。”

咚咚咚咚。低沉渾厚的鼓聲于鼓樓響起,瞬時傳遍整座寺廟。

睜眸,胡子花白的寺廟住持凝望面前佛像的眼神寧靜且祥和。

十二年了。

與那位公子一別十二年,然當年的對話情景依舊歷歷在目。

十二年來,寺廟年年于同一日收到白米與幹糧的捐贈,捐贈者雖不曾記名,他卻清楚知道必是那位公子的捐贈,也藉此了解到公子一切安好。

這些年來,國家日益富強,百姓日漸安樂,人人皆稱頌當今聖上仁德,他卻由衷感念那位公子的善行。

“師父,該用晚齋了。”一名年約八、九歲的小和尚前來請住持用膳。

“阿彌陀佛。”低宣一聲,住持向佛祖拜了一拜,讓小和尚扶了起來。

“師父,下雪了,晚膳後我再搬一床棉被到您房裏。”

“雲空真乖。”住持摸了摸小和尚的頭。“近日将有貴客到訪,記得告訴大師兄準備好客房。”

“是。”看着住持帶笑的和藹面容,小和尚忍不住問了聲:“是師父的友人嗎?”

聞言,住持呵呵笑了。“是天下蒼生的恩人,也是師父等待之人……”

他很安靜,安靜得令人感到害怕。

他很專注,全部心力全放在懷中女子身上,一瞬不瞬。

他的掌,護着女子心脈不曾稍移;他的唇,緊緊抿成一直線不再淡揚;他的面容,如冰雪般冷酷,唯有凝望女子的眼神不帶絲毫冷漠之色,反而凝聚着一股說不上的哀愁,讓人見了便感同身受,心裏為之一酸。

如此傷痛的刑觀影,顧生雲不曾見過;但如此冷漠難親的刑觀影,顧生雲見過。只見過那麽一次,已教他終生難忘,他還以為這輩子只會見過那一次的……

他不奢望刑觀影不為花主報仇,他只希望花主能否極泰來,藉此沖淡一些刑觀影的仇恨之心,化解一場腥風血雨。

只是……太後這回闖下的禍,他真不知該如何彌補與挽救……

“觀影,換我來護住花主的心脈吧。”這是顧生雲目前唯一能做之事。“你已經不眠不休兩天兩夜了,還需一日夜方能抵達普陀寺,再這樣下去會撐不住的。”

刑觀影沒回話,卻将手收攏得更緊,微斂的眸不斷觀察着花靜初的臉色。

“觀影……”顧生雲嘆口氣,妥協着:“不然你吃下這顆養神丹吧,只有你好,花主才能好。”

仿佛接受了顧生雲的說法,刑觀影抿直的唇動了下。

見狀,顧生雲趕忙将丹藥塞進他嘴裏,深怕錯失良機。

丹藥一人口,一種甘苦氣味直沖喉頭,一股溫暖熱流直下丹田,讓刑觀影趕緊閉目斂神、調養氣息,将丹藥的藥效發揮到極致。

半晌,刑觀影緩緩睜眸,掙出喉的嗓已帶啞:“為什麽?”這三個字似問他人也似自問。

“觀影?”顧生雲似乎察覺到什麽似地頭皮一麻。

“我明明說過任何不滿皆針對我一人而來。”拒婚時,他已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為什麽要對無辜的她下手?”

那如冰雹打在鐵板上的嗓音,直往顧生雲心裏頭冷去。

“我想,這其中必有什麽誤會,等花主痊愈後,我定讓太後給你一個解釋,給花主一個交代,好嗎?”

“交代?”刑觀影抿緊的薄唇哼了聲。誰要聽這種東西?“擅自動用私刑把人打得只剩一口氣,再随便拿個理由來搪塞便是太後所謂的交代吧。”

“不會的,我——”

“她肋骨全斷,五髒六腑皆受重創,輸人她體內的真氣只能護住她的心脈而不能治愈她的傷。”他伸手撫着她蒼白泛涼的面容。“你說,我是不是即将要失去她了?”

“不會的。”顧生雲臉色大變。“咱們不是正趕往普陀寺求大師救花主嗎?大師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不語,撫着她面頰的指來到她微啓的唇瓣上,那曾經色澤豐美誘人采撷的唇如今已血色盡失。

“她,一定覺得很委曲吧。”他用指腹輕柔地觸着她的唇。“就算緝捕重大刑犯也不見得下如此重手,而她既沒殺人放火,也沒奸淫擄掠,莫名其妙為我所累,臨死前還不明白她到底因何非死不可。”他的聲音不似以往般溫潤,反而喑啞得令人聽不真切。“沒名沒分,甚至連一句喜歡也不曾聽我說過,你說,她若這麽死了,會恨我吧?”

“觀影?”顧生雲被他那不曾表露過的哀痛語調給震懾住了。

“我呀……其實很喜愛她。”他深深凝視着花靜初,仿佛正對她表白一般。

“第一次見着她時就喜愛上她了。”

說是一見鐘情也好,說是前世情緣也罷,她一入他的眼,他的心便失序地不受控制。

“初遇她那日,是在楊家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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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