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一直被人盯着看。

大剌剌,毫不掩飾,直想把他整個人扒光,從頭到腳看個徹底的那種火辣注視。

被偷看、偷瞄、偷打量、偷比較,他早已習以為常;對于那些癡迷的、恍神的、竊喜的、嬌羞的眸光他也已司空見慣,卻不曾遇上今日這種——直想将他拆吞人腹止饑的饞樣。

“爺,二樓右邊角落的姑娘似乎将您瞧得太久了。”青山有些不自在地低聲提醒着他家爺。

其實這麽說算是客氣了,那位姑娘的眼根本從爺踏進茶樓那一瞬間便不曾移開過,連眨眼也舍不得那般地盯着瞧,瞧得連不是當事人的他也覺得頰面泛熱了。

那姑娘未免也太……不知羞了吧!光天化日之下盯着一個男人猛瞧,只差沒撲身過來而已,這……到底是什麽世道?

對,他家爺是長得英俊挺拔了點、潇灑不凡了點、氣宇軒昂了點,但也犯不着這樣盯着爺瞧吧?

仿佛是餓了多日的乞丐,突然看見一盤上等的紅燒肉那樣垂涎三尺,羞不羞啊!

然刑觀影眸未擡、唇不啓,持箸的指仍是慢條斯理地夾菜用膳,恍若未聞。沒反應?

好吧,青山雖然早已料到爺不會有任何反應,但完全沒反應,這還算是人嗎?

起碼,也該看一眼那瞧着爺不放之人的模樣。

起碼,也該瞪一眼,警告那人的無禮。

再起碼,也該面露不悅,或皺眉或抿唇或輕哼幾聲以示不滿吧?

結果,沒反應!好似那人看的,不是他。

這這這……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正當青山想代替爺給對方一記“适可而止”的眼神時,卻恰好瞥見對方起身下樓朝他們而來。

“幹幹……幹什麽?”青山不但結巴,在如此近看對方之下竟然還紅了臉。

“這位小哥別緊張,我只是想同你家爺說幾句體已話。”女子開了口,甜膩誘人的嗓音惹得周遭其他客倌抽氣連連。

原來,在女子盯着一個男人瞧時,其他男人也正緊緊盯着她不放呢。

“說……說什麽?”青山吞了口唾沫。“我家爺不識得你,更不可能有體已話可說。”

“相逢自是有緣。”女子紅唇微勾。“況且,我深信我與你家爺的緣分必定不淺。”

側首,她柔媚眼眸注視着靜默不語、優雅品茗的刑觀影。“不知刑爺信或不信?”

“呵。”青山倒抽一口涼氣。“你你你……”怎麽知道他家爺姓刑?以他這個盡責的小跟班來看,他敢肯定爺與眼前女子素昧平生。“你意欲為何?”

“意欲為何?”女子聞言含笑一嘆。“我欲為之事也得爺成全才行。”

這一嘆,嘆得許多男人的心都揪了。

振作啊!青山硬是挺起胸瞠來。“有什麽事你跟我說吧。”見爺無任何表情,他便明白意思畢竟他家爺的嘴巴平時都抿得跟蚌殼一樣緊,半天吐不出一個屁……不不不,一個字來。他若不替爺開口,真不知要耗到何年何月呢。

欺前、擡手,她纖指點上青山左胸口。“你家爺這位置上有顆紅豆般大小的痣吧?”

“你怎麽知道?!”青山被她這一點仿佛燙着似地退開一步。

終于,那如同老僧入定的刑觀影擡起了眸。

而她等的就是他的擡眸。

雙眼一對,四目交接,一陣奇異的麻癢竄過兩人心房,引得兩人不自覺地輕颠了下。

果真是他!她以為這輩子恐怕都找不着之人,竟然還真讓她遇上了。

握緊拳,她隐忍下伸手觸碰他的舉動,盡管身子已激動得發顫,她仍是咬牙忍下。

這事,急不得。

欲速則不達,這道理,她懂。

“姑娘有何話要對刑某說?”斂眸,他避開她過于熱切的注視,并非厭惡,而是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悸動——他不曾有過的異常騷動。

“爺。”花靜初甜甜一笑,神态堅決從容,毫不扭捏。“您要了我吧!”

“我,早該要了她的。”他內心的顧忌與自責她豈會明白。“那麽,現下的她至少有名有分,至少知曉我是多麽喜愛與珍惜着與她相處的時光。”

妩媚動人的她,刁鑽潑辣的她,善解人意的她,純真無邪的她,每一面向的她都加深、加重了她在他心裏頭的分量,成就了無人能取代的地位。

“我要你了,花靜初。”俯首,他輕輕吻上她失溫的唇,不若她主動親吻他時那樣激狂,卻溫柔纏綿得令人臉紅。

只是,她不知曉。

未能知曉,無法知曉。

倘若她知曉,不知會是如何地欣喜若狂?

“你的答複……”他貼着她的唇說着:“我等着。”

“我要你了,花靜初。”

“你的答複?”

“你的答複……”

花靜初耳畔不斷回蕩着這幾句呢喃。

爺要她了!終于要她了,還要她的答複。

她好着急。

渾身動彈不得的她,急得額際冒汗,千百萬個“願意”在心裏頭吶喊,有一句能出得了她那張蒼白若紙的唇。

她好氣、好怨,惱得産靈魂出毅去撬開自己的嘴、掀開自己的眼,而後深情款款地望着她的爺說一聲“好”。

結果,她沒瞧見自己的身,沒瞧見她的爺,只瞧見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大師?”這和尚她不僅認識,甚至能稱為故友,只是詫異為何此時會見到他。

“阿彌佗佛,施主,咱們又見面了。”老和尚盤腿而坐,低聲宣佛。

怔了怔,想了想,花靜初似有所悟。“大師正在設法救我嗎?”眼尖的她見着了自大師身上不斷往她周身凝聚而來的白色之氣。

“設法救施主的是‘那位’公子。”

“啊!”低呼一聲,花靜初眸中與臉上的訝異神情混入了驚喜與欣慰,而随着心思的翻轉逐漸收斂、沉靜,最終竟化為一抹既苦澀又眷戀的微笑。“大師,我是不是做錯了?”

“施主與公子只是為情執着而已,何錯之有?”

“可我不該死在爺懷裏的。”她低垂的眸裏有着水花滾動。“至少這一世不該、也不能再讓爺傷心了。”

看着花靜初傷心又自責的模樣,老和尚溫和地開口:“老納說些事給施主聽可好?”

這些事也是後來佛祖告訴他的。

點點頭,她盤腿落坐老和尚面前。

“前世的施主走後,公子守着施主的靈柩不見任何人。公子日日夜夜為施主誦經、為施主抄經,一心一意只為了讓先行一步到另一個世界的施主能不受折磨、不擔苦痛、不背業障,盡已所能地祈求佛祖能渡施主一程。”

聞言,花靜初的心震了震,一股刺疼自心窩處蔓延開來。

“七七之後,公子火化了施主,變賣了在永昌縣的所有家業,帶着施主的骨灰從此離開永昌縣,不再踏進永昌縣一步。或許是受到施主生前樂善好施的影響,或許是想替施主積累功德與福報,離開永昌縣的公子依舊造橋鋪路、興辦學堂、設避難所,甚至于長年大旱時,開倉發糧、施粥濟民,造就無量功德。”

緩了緩氣,老和尚慈藹的神情不變。

“公子廣施恩澤,唯獨對永昌縣不聞不問,任縣民在一場瘟疫中死傷過半而不施予援手。”

花靜初訝然擡眸,看着老和尚的面容顯得有些歉疚。

“公子沒有錯,無人會指責公子有錯。公子只是放不下,放不下處處為永昌縣民設想的施主臨死前卻得不到任何救援與關懷,放不下對永昌縣民的怨,放不下施主冤死的仇。”

話至此,老和尚連宣了兩次佛號。

“公子告誡自己不可報仇,不能報仇,就怕雙手沾染血腥,來世無法投胎為人,無法與施主再續良緣。”

花靜初震驚地以手掩口,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失去施主後,公子孤身一人不再續弦。晚年覓得一清靜之所興建寺廟,供奉施主骨灰,終日與佛祖相伴,帶發修行,靜心靜性。臨終前,長跪佛祖跟前,不求其它,只求來生若能再與施主相會,務必讓他來得及救施主一命,不再讓施主孤單一人含冤而逝,否則寧願與施主永不相識。”

一顆顆晶瑩淚珠順腮而下,滑過她掩口的手滴落衣裙。

“這一世,施主總在公子贈糧至普陀寺時抵達,每年總是詳細詢問送糧者贈糧者的模樣、長相,府上何處。”老和尚微笑着。“施主年年追查居無定所的公子時,可曾有過放棄之心?”

“不曾。”花靜初堅決搖頭。

“是啊。”老和尚颔首稱是。“公子嘴裏雖然總說着要逃避,卻偏偏想着、做着能救施主一命之事;總說不願重蹈覆轍惹麻煩,卻又偏偏讓施主陪在身邊。”他注視着花靜初。“公子心裏的矛盾與掙紮,施主可明白?”

心口疼了又疼,她捂着胸口喘氣。“我還以為這一世,爺尚未将我放入心。”

“呵呵。”老和尚開心地笑着。“公子将施主放入心的時日,遠超過施主的想像。”

“大師……”

“施主,公子對施主的心意,施主何不親自向公子确認?”老和尚開口催促着:“快去吧,公子正等着施主的答複呢……”

刑觀影從來不知道擔心一個人的心情會是如此難熬。

他原以為失去她是天下至難,豈知不忍見她痛苦掙紮的難才是掏心挖肺的痛。

為了不讓她太痛,他總點着她的睡穴;為了讓她能順利喝下湯藥,他總是将湯藥含人口中再哺人她嘴裏,只希望她不會喝得太辛苦。

他盡其所能地陪着她,除了如廁、沐浴更衣之外,他總待在能一眼見着她的地方。

說實的,他讨厭此時眼前的她。

那雙含嬌帶媚的眸總是緊緊閉着,讓他無法自她瞳裏找着他的身影;染火似的頰暈着高熱的虛紅,讓她薄透肌膚裏的血管清晰可見;而那總在見着他時便會不自覺上彎的唇,此時只能難受地喘息着;更別提那總是嗲聲喚着“爺”的柔嗓,他已經好些日子不曾聽聞了。

讨厭歸讨厭,他卻不是真的讨厭她。

他讨厭的其實是害她陷人此等險境的他,讨厭着無法替她受苦、無法分擔她痛楚的自己。

所以,他總是看着她,就算倦極、累極,打個噸時也緊握着她的手不放。只怕她醒來時找不着他,只怕她疼得難忍時,無法替她減輕疼痛。

此時的他才明白——之前的他,太過天真。

以為避着她就不會相識;以為能救她一命便心滿意足。現下他才了悟,他其實很貪婪。

貪求着她的美好,渴求着她對他的心意,冀求着她與他的未來,也奢求着與她長命百歲,共度白首。

但……他真的貪婪嗎?

說到底,他只不過是要一個他喜愛的女子陪在身邊而已,這樣的願望算是貪嗎?太過分嗎?

不,一點也不。

所以,他要力争到底,與閻王搶人,求神佛延命,就算要他折壽,要他受盡磨難都行,只求……能留她在身邊啊。

“靜初,你能聽見我說話吧?”多日來,他總在她耳邊說話給她聽,原本溫潤的嗓已讓嘶啞入侵。“我從不願喚你的名,總與他人一般喚你‘花主’,你可明白為什麽?”

他取來巾帕按壓着她額際冒出的汗水,動作溫柔熟練。

“我允你主動親吻我,卻從不主動回吻你,你可知曉為什麽?”

他眸光停留在她失色的唇上。

“我任你親近我,即使有損你名節,仍是讓你住進我的宅邸與我朝夕相處,你可清楚為什麽?”

嘆口氣,他拭汗的手一翻,手背輕輕滑過她因高燒而紅豔的頰,為着那燙手的炙熱而揪心。

“明明心裏不願讓你與皇室之人有所牽扯,卻仍要求你去見六王爺,我的意圖與盤算你可有意探知?”

診着她的脈,數着她的脈搏次數,他一直蹙攏的眉終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早膳,我總愛上劉大娘那喝碗鹹粥,你以為我喜歡劉大娘的廚藝,愛那鹹粥的家傳味道。”他仍記得那一口粥人她口時,她臉上那毫不掩飾的贊嘆表情。“其實,你未住進來之前,我根本不曾踏進過劉大娘的鋪子。”

他不重吃,青山準備什麽,他便吃什麽。

有時一餐吃不完的食物,他也不介意當第二餐吃,一切只圖方便就好,不麻煩就好。

會上街喝粥,純粹是不想讓她在大冷天裏清早起床下廚。

“你說,從不曾見過一個男人這麽愛吃甜食。”說到這事他便覺好笑。“卻忘了是誰噘着唇嚷着沒人陪你吃點心,再可口的糕點都沒味了。”

也因為如此,他吃甜食的嘴被她養刁了,所以在顧生雲到府拜訪時,硬是要他帶上他府裏點心師傅的招牌好點,鳳眼糕。

“我想問你,總對我說,真不知曉男人為何老愛穿這種做事不方便的寬袍的你,為何替我添置的秋冬新衣,清一色全是你不愛的寬袍。”

其實,她讓他穿寬袍的心思,他豈會不明白。

“每逛一趟市集便搬回大包小包的你,總說這東西家裏用得到,那東西日後派得上用場,原本空蕩蕩的倉庫都快被你買的東西堆滿了。”他當然明白,她根本将那兒當成自己的家了。

“你再不醒來,我就開倉将那些東西送給左鄰右舍。”話鋒一轉,他竟威脅起她來了?

“你再不醒來,我明日便改穿長衫,讓其他姑娘家瞧見我高瘦結實的好身形。”

他承認,說出這些話來的他,真像個渾蛋。

“你再不醒來,我便找蘇姑娘陪我一同吃小點、喝鹹粥,讓她陪我說話,給我解悶。”

這一記狠招下得重,讓他瞧着了她昏迷中微微挑動的眉。

傻瓜!心裏斥罵一聲,難掩的疼惜浮現他眼底眉間。

端過在茶幾上放涼的湯藥,他仰首含入,再密密封上她幹燥的唇。溫暖舌尖先探進她唇縫中,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讓湯藥一點一滴流進她的口、滑下她的喉、吞入她的腹。

“很苦,我知道。”畢竟那藥是先人了他的口。但見着她下意識皺起的眉頭時,他又興起了懲罰她遲遲不醒的念頭。

“所以,你趕快醒來。”俯首,他用唇貼着她耳畔,怕她沒聽清楚,怕她沒能聽清楚似地将說話的速度放慢,将說話的嗓音提高:“自己喝。”

她一定是昏糊塗也睡糊塗了。

不然,她怎麽會聽見她的爺要她“趕快醒來,自己喝”?

即使昏歸昏、睡歸睡,身子疼得都快散了,胸口滞悶得快要不能呼息時,她也沒像聽見這句話時那麽地驚慌失措過。

所以,她醒了。

逼自己醒來,不得不醒來,若再慢一點,她深怕會讓她的爺給抛棄。

一睜眼,便望進她再熟悉不過的黑瞳中,被爺那從未見過、卻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微笑所吸引的同時,也震驚于爺過于消瘦的頰與憔悴的面容。

這是她的爺?她不曾見過的爺!總是目光炯炯、神辨奕奕的爺,竟讓她折磨成這副模樣。

該早點醒來!該早點醒來的呀……

若能早點醒來,她的爺就不會這麽辛苦了。

都怪她!一切都怪她不好映入刑觀影面容的瞳突然模糊了起來,原本急着有話要問而拚命将自己喚醒的花靜初,已将全部心思放在心疼她的爺身上。

“爺……”她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喊出口的話竟然只比蚊子的“嗡嗡”叫聲音大一些些。

他伸手包覆住撫上他臉龐的手,唇上的微笑不變,注視她的瞳眸卻比以往還要複雜許多、深情許多,也激烈許多。

她甚至見着了爺的黑瞳似乎也逐漸迷蒙了起來,然後她的淚再也無法抑制地泛濫成災……

她在漆黑的密林裏奔跑着。

睜大着眼,藉着穿透茂密枝桠灑落的微弱月光,東轉西繞地避開一棵棵合抱大木,拚命跑着。

顯眼的紫色外衫已讓她脫去,黑色中衣恰恰遮掩了她的身形,如絹長發已編成辮子繞在頸上,免去樹枝纏發的危險。

她盡其所能地藏起自己,不讓自己輕易被逮,然益顯急促的呼息與逐漸冰冷麻痹的手腳,讓她知曉自己就算躲過了追擊,終将逃不過性命漸失的結局。

痛苦地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着的她靠着樹幹滑坐地上,溫熱腥甜的黏液從她額際、臉上與唇間不斷蜿蜒而下,滴落在早已濡濕的黑衣上。

在密林裏跌跌撞撞求生,她碰傷了額、割花了臉,這些皮外傷并不致命,致命的是那支射穿她肩頭的毒箭。

仰首,她望向看不見的天,努力緩下如雷心跳,拉長每一次的呼息,做着夫君教她的吐納之法,想着夫君的容貌與話語……

“這蘭,花朵如手掌般大,花瓣、上下萼片潔白如雪,唇瓣部分卻豔紅如火,美得令人屏息,像極了你。”他攤開一幅色澤鮮難的花草圖,要她觀看其中一朵蘭花。

“像我?”她像蘭花?

“讓人直想一親芳澤。”看出了她的困惑,他幫她解了惑……用他的唇。

溫涼的唇帶着她熟悉的氣息,既溫柔又霸道地攻占屬于她也屬于他的城池。他總是這樣吻她,文火慢侵,羞死人地挑逗着她。

總是用唇瓣折磨人似地輕刷着她的唇,在她受不住誘惑地張唇反擊時,伸舌探入她的口,呑掉她的細碎呻吟。

總是用舌細細描繪着她的唇,在她抗議地含住他的舌時,趁機将她嘗得更深更加徹底。

只是吻。

光吻而已,就可以吻出她壓抑不住的嬌喘與遮掩不住的羞赧紅潮。

“臉紅了?”他笑着用指腹滑過她燙人的頰。

“是天氣熱。”她不示弱地反駁,在大寒冬天裏,睜眼說瞎話。

他沒戳破她可笑的反駁,噙在唇邊的笑有着包容,還有着更多的溫柔情意。“那種蘭的花瓣有着與你唇瓣相同的芬芳氣味。”

她終于懂了。

懂得夫君将那蘭花種子視如珍寶的原因,也懂了夫君對她的情。

霎時,她心暖、情柔、意濃,渾身血液澎湃如潮,沖激得她的身輕顫不已,灼熱得幾乎要冒出煙來。

她看着夫君,目光灼灼,心意滿滿。從來眸光只為夫君停留、只能映入夫君的她,更加移不開眼了。

他由着她看,由着她凝視,欣然承接由她投視而來的濃情蜜意,大方迎視她毫不矯情的注視,如同以往的每一個轉眼瞬間。

“交你保管。”他将僅有的三棵蘭花種子放入她掌心。

“交我?”

“這是專為你找來,獨屬于你的蘭花,不交你,交誰?”

他說出口的理由,她聽得歡喜。“我一定好好保管。”她将手收攏貼上心口。

“來春,咱們一同将種子種下,一同培育,幾年後必讓花房開滿這蘭花,可好?”他的指腹流連在她的唇上,那溫軟絲柔的觸感讓他又想親吻她了。

“夫君說什麽都好。”她根本不在意蘭花是否專屬于她,她只在乎夫君開不開心……

“窩囊廢!連一個女人都會追丢,丢不丢人!”

從不遠處傳來的咒罵聲,讓她驚得縮起雙肩與雙腿,往樹下陰影處藏得更深一些。

“大哥,那賤人已身受重傷,跑不了的。”

“跑不了?”被稱作大哥的人重重一哼。“那人呢?人到哪去了?”

“小的親眼見她進林了,不需要多久必能将那賤人揪出來,說不定在咱們說話的當下,她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了呢。”

“我要一個死人做什麽?!我要的是蘭花種子的下落!”大哥氣得破口大罵。

“那女人最好如你所說将種子随身攜帶,否則發現她的屍體時,你就等着一塊陪葬!”

松開握緊的指,她沾着血的眼已看不清楚同樣染血的種子模樣。

從夫君交給她的那一刻起,她确實一直将它随身帶着,不為它價值連城,只為那是夫君的交代,夫君要她好好保管。

所以,她不能倒下,不能在這裏倒下。

就算要死,也不能讓種子落人他人手中,那是夫君的蘭花種子,是夫君的!“逮到你了吧,賤人!”

右臂一痛,她被人從地上一把拽起,“喀”一聲,她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咬唇忍下到口的尖叫,她握緊的拳已讓指甲陷入肉裏,汩汩淌血。

“乖乖把東西交出來,否則……啊啊——”殺豬般的哀叫驚動林裏群鳥飛竄。

“賤人!看我殺了你!”竟然敢活生生咬掉他手臂上的一塊肉,痛得他連尿都滲出來蹲下身,她用着最後的氣力往矮叢裏鑽。

這片密林她并不陌生,只是不曾在夜晚入林過。

“矮叢再過去三尺便是斷崖,你可千萬記得,別靠近。”

夫君的話,她總是銘記于心、不曾或忘。

只是……只是……她已無計可施、無法可想、無處可逃。

所以……

“夫君,原諒我……一回就好……”腳一滑,她孱弱的身直往下墜。“……這回就好……”

如刃寒風刮得她頰面刺痛,蔓延開的毒啃噬着她的血肉,她閉上眼,任不舍的淚沖刷着她滿臉的血,如同一顆顆血淚飛散于山谷之中。

驀地,她纖細的雙臂遭人摟緊,熟悉的體溫與氣息包攏着她。

回首,在看清對方五官時,她雙睫震顫,語不成句:“……夫……君……”

“醒了嗎?花主。”

花主?

花靜初怔怔盯着眼前的俊容半晌才回神似地眨了眨眼。

“爺。”這下真清醒了。

“又作惡夢了?”刑觀影不放心地摸向她額心試探熱度。

“好夢。”花靜初沖着他笑開唇。“夢裏有爺。”已厘不清那是第幾世的記憶,只要記憶裏有爺,她便珍惜不已。

好夢?

若是好夢,豈會痛苦呻吟?豈會淚濕衣襟?

他知曉她每回在夢中流下淚的心情,也清楚落下那些淚時心裏的酸楚與苦痛。

因為經歷過,所以明白;那在夢中悲泣的嗚鳴,他懂。

伸指拭去她眼角與頰上的淚,他低嘆了聲:“傻子。”

夢裏有他便是好夢?這個令他心系又心疼的女子怎麽如此容易滿足。

聞言,她動了動,在他懷中慢慢轉身,正視着他。“傻的是爺。”

“我?”他一手圈抱在她背後,穩着她的身。

“爺每日陪着我坐着睡,沒一日好睡過,豈不更傻?”

被大師與刑觀影合力救起後,為了讓她能安心靜養,刑觀影就近在普陀寺附近村落找了地方住下。

這村落很好,民心質樸,每日除了有位郝大娘替她送補湯、替他送飯菜之外,就只有她與他朝夕相處。

體認到這點的她,心情好得不能再好,連裂肉斷骨的痛好像也不那麽疼了。然她血胸嚴重,一躺下便覺有千斤重的石壓在胸口,讓她難以呼息。坐着睡,情非得已。

而她的爺,每晚必将她坐擁入懷、細心看護,就深怕她一回氣換不過來,不再醒來。

其實,她沒那麽脆弱的。

但,她不會對爺這麽說,不會要爺別擔心,不會要爺放寬心。

她就是要爺擔心她、放不下心,最好時時刻刻心心念念的都是她,讓她霸占住爺的心、爺的情、爺的所有所有一切。

她很貪,她承認。

第一眼見到爺時,她的貪就已成形。

在世人眼裏,她配不上他。

無良好家世、無大家閨秀的端莊娴雅,也無小家碧玉的溫良恭儉。

她有的,只有臉皮夠厚而已。

“我不傻。”不抱着她才傻呢。“這樣我才能入睡。”

“可爺這麽做,把我的名節都毀了。”嘴裏說着自己名節已毀的人卻笑得開心。

“爺非得負責不可。”

她這臉皮果真夠厚的。

他沒回答,沒給予任何承諾,只是看着她那離豐美潤澤還差一截、卻已不再蒼白的唇,若有所思。

“花主。”

“嗯?”這一聲“花主”似乎是即将發生什麽事的前兆,讓花靜初的心評評跳。

“我哪裏好?”他凝視着她的眼,想看清她所有心思。

他哪裏好?

許久前他便想這麽問她了,遲遲拖延到現下,全因着他的害怕。

害怕聽見他不想聽的答案,害怕她改變心意,害怕她告訴他,她也不知曉他哪裏好,所以決定不再纏着他。

聞言,她怔然擡眸,黑白分明的眼裏積聚着太多複雜情感。

“爺不好。”她輕聲說着,中氣不足的嗓因着心緒起伏而帶喘。“不打探我,不來尋我,不想見我,不親近我,不願吻我,不肯要我。”

聽着聽着,他眸底的訝然漸漸被溫暖柔光取代。

“我如此不好,卻還是要我對你負責?”

“當然。”她傲然仰首,答得肯定,嘴角卻牽着一絲不安與羞澀。

“這是罰爺。”

罰他?

她所謂的“罰”,總讓他覺得是他占盡了便宜。“爺肯受罰嗎?”

仰看着他依然微仰的首,握在他臂膀上的指不自覺地收攏着。她瞳心顫顫、胸口起伏,微張的小嘴緊張地動了下。

這傻姑娘。

怎麽會認為他能抵擋得住她一再放下身段的主動示愛?

怎麽會認為他不要她?

他若不要她,又豈會任她親近、任她索吻、任她又摟又抱地挨在身邊?他又不是任誰都好的好色男,他潔身自愛的程度有時連青山都快看不下去了,而她卻還不明白?

“不受罰。”說這話的他,生硬語氣裏有着責備的惱火。

要她,怎麽會是“罰”?

這樣的說法,他絕對不認。

“爺……唔……”低哼一聲,被刑觀影刻意咬痛的唇瓣讓她眯了眯眼。

“嗯……”低吟一聲,唇舌中随即卷人的清爽氣息讓她渾身發熱、發軟。

情動、意騰,她拉住刑觀影衣襟,将這吻烙得更深更深……

記憶以來,今生她的爺頭一回主動吻她,她豈能輕易放過!只是……喘息空檔,她似乎瞧見了爺眼中那隐忍的情欲,還有那濃得不容錯辨的情思。

怎麽回事?

爺……到底肯不肯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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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無敵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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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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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