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看到紙條的那一刻莫楚天心頭一跳, 他心裏隐約出現些許不安。元旦,本該是熱熱鬧鬧的一天,西華卻一大早就籠罩了一層霧, 莫阮淼從西華消失了, 什麽東西都沒帶,就連他昨天背回來的雙肩包也還留在家裏。

半個小時之後, 莫楚天就連表面的平和都沒有辦法維持,他快瘋了,這麽一個大雪天,附近根本沒有車, 莫阮淼又不認識什麽人,他能夠去哪裏。

別墅的監控已經被盡數調出,莫阮淼是在六點多的時候離開的別墅, 那時候天才剛剛亮, 別墅已經有人在進行打掃,莫阮淼還和她們打了招呼,接着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西華。

莫楚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八點,距離莫阮淼離開已經有一個半小時。

莫阮淼的電話一直處于關機的狀态,也不知道是手機沒電了還是自己關了,學校也去了電話,莫阮淼并沒有回學校。

附近監控的調取還需要時間,莫楚天就算是在着急也只能等, 他已經後悔了,他不該和莫阮淼說那些, 莫阮淼想怎麽就怎樣,一輩子不長大也可以,莫阮淼不去巴黎也可以,想待在他身邊也行,可是莫阮淼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不可以。

陳姨已經急得出眼淚,她老了不懂別的,只知道自家的小孩兒在這麽一個天氣受了天大的委屈跑了,她埋怨莫楚天,“淼淼還在生病呢,他又怕冷,你看小孩兒才穿了多少衣服,連條圍巾都沒帶,你做什麽不好,偏偏要氣淼淼啊。”

陳姨每說一句,莫楚天心裏的後悔便多一分,電腦上重複播放着莫阮淼打開院子的門離開時的場景,一遍又一遍,他的心生疼,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寶貝啊,可是他讓他的寶貝委屈了。

外面又開始飄雪,陳姨哭得更厲害了,嘴裏一直在說:“下那麽大的雪,淼淼能去哪裏啊,他還生病呢,怎麽辦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莫楚天的心一點點下沉,他開始害怕了,是的,莫阮淼有心髒病,他還那麽傷心,天又那麽冷,該怎麽辦呢?

莫楚天給不了陳姨答案,他連給自己答案都做不到。

附近的監控終于送來,莫楚天緊盯着屏幕,看着工作人員将那一幀幀畫面調出,他看見了莫阮淼,小小的一個人低着頭踩着厚重的積雪前行,路燈都還是亮着的,偶有一兩輛車從路邊疾行而過,可是沒有停留半分。

監控的每一分鐘對于莫楚天都是煎熬,他看着的影像是一個多小時之前的,只能看着事情發生,連攔下莫阮淼的機會都沒有。

莫阮淼一路走出了別墅區,他在路邊等着,過了十多分鐘,一輛出租經過這裏,莫阮淼攔下出租,搭乘車輛離開了別墅區,監控最後的畫面停在了這裏。

有線索就是好的,屋內開滿了暖氣,莫楚天的手指卻是冰涼,他想着,把莫阮淼找回來了,那就随他了,只要莫阮淼開心就好,他想要做什麽都行。

一棟小別墅前站着一個穿着奶白色棉服的少年,烏黑的頭發中夾着幾朵雪花,他的鼻頭通紅,眼睛也是紅的,睫毛濃長,一眨眼眼裏又多了幾分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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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阮淼拿出門卡打開了院子裏的門,院子裏的積雪很厚,一切似乎沒有什麽變化,透過玻璃窗,他還能看見裏面蓬勃生長的幾盆花草,看來是被打理得很好。

一瞬間,莫阮淼甚至有種還是去年的錯覺,那時候鄭君玫還在,雖然每天被病痛折磨着,卻還是會溫溫柔柔地喊着淼淼,可是現在她不在了,在鄭君玫去世的那一段時間,莫阮淼甚至覺得自己什麽都沒了。

曾經那麽苦的時候他有母親,後來一切都在慢慢朝着好的方向走去,可是他卻失去了在這世上唯一一個親人。

莫阮淼又想到了莫楚天最初的模樣,很惡劣,會兇他,還把他堵在樓梯口不許他喊哥哥。莫阮淼想,如果莫楚天一直都那樣壞就好了,他就不會有這些煩惱。

別墅中沒有半分人氣,家具都被鋪上了一層防塵布,很清冷的模樣,莫阮淼看着裏面的一切想着,原來已經過去了。他往樓上走去,推開二樓的一扇門,裏面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莫阮淼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裏頭還有一些畫具,這是鄭君玫的畫室,她後來痛得走不了路了,便最喜歡來畫室,坐在輪椅上對着窗外畫她最喜歡的那片花田,一畫就是一整天。

他步入畫室,行至窗前,外面是蒼茫的大雪,他在窗前哈了一口氣,指尖在窗戶上劃動幾下畫出一片小雪花。

他就這樣站在那兒,一點冷也感受不到的樣子,他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雪,莫阮淼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畫,最早的記憶是在四五歲的時候別的孩子可以随時在外面玩,但他卻只能待在房間裏畫畫,只是那時候好像也不羨慕別的孩子,畫畫給他帶來的樂趣別的根本無法比較。

那時候他還和母親住在一棟明亮的房子中,家裏有傭人,母親是溫柔的模樣,可是有一天一切都變了。再後來,他和母親去了一個南方小城。鄭君玫開始酗酒,她不會打莫阮淼,只是會哭,哭得很傷心,她自責于自己沒能可以給莫阮淼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

可是莫阮淼發現只要自己捧着一座座獎杯給鄭君玫看時,鄭君玫會很開心,于是莫阮淼越發努力,畫畫占據了他的生活,後來他被美院破格錄取,莫阮淼還記得鄭君玫那時笑得多開心,也還記得鄭君玫說了什麽。

她說:“淼淼和媽媽念了同一個大學啊,我相信我的淼淼肯定能夠成為一位非常優秀的畫家。”

曾經,鄭君玫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他懷抱着鄭君玫的期望在這條路上前行,可是有一天鄭君玫不在了,莫阮淼仍舊熱愛繪畫,可是卻瞬間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他在莫楚天的保護下慢慢走出陰霾,他在莫楚天的羽翼下慢慢成長,某一天他發現自己好像可以回去面對一切了,但卻又突然發現以前的人生方向與莫楚天比起來不值一提,他發現自己只想要莫楚天。

夢想和愛情,從來沒人來教過莫阮淼該如何平衡二者的關系,于是他便只憑借着自己的本能,在這個迷題中莽撞地四處沖撞,只要路的終點有莫楚天,一條道走到黑也無所謂。

可是現在莫楚天來告訴自己這樣是錯的,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不知何時,莫阮淼已經靠在了牆邊屈膝而坐,頭埋在手臂中,只留下一個毛茸茸的發頂,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跑出來,應該好好跟莫楚天說,讓他好好教教自己該怎麽辦。

可是他在生莫楚天的氣,莫楚天聖誕那天才答應自己以後不會分開,可是元旦就來跟自己說讓自己回巴黎,莫楚天真的太讨厭了。

可是即便這樣,莫阮淼也還是喜歡莫楚天喜歡得不得了。

下午六點,天幾乎黑透,莫楚天終于找到了莫阮淼,他一整天跑了許多地方,幾乎是莫阮淼到達的每一個地方他都去了,可是每一次都是延遲,最後的記錄顯示,莫阮淼進了一棟房子之後就再沒有出來過。

莫楚天坐在車內,從身體到精神都是緊緊繃着的,有些事情已經确認了無數遍,可他還是怕撲空,開口時他的嗓音已經低啞得不成樣子,甚至還帶着些許顫抖,“确認一定在那兒嗎?”

宋簡答道:“嗯,已經仿佛核實過了,出租車司機說他送莫阮淼去了那兒,我們調了附近的監控,莫阮淼一直沒有出來。”

“好,”莫楚天呼了口氣,“今天謝了。”

宋簡笑笑:“謝什麽?應該的。”

車輛行駛至別墅門前,不等司機下去開門,莫楚天自己便打開車門急沖沖地走了出去,他急切地望着裏面,他的淼淼就在這裏,他用卡打開門,踩着深重的雪小跑着朝着別墅中去。

宋簡和司機等人緊跟在他後面。

一樓沒有人,莫楚天趕緊往二樓走去,進入別墅之後他才發現裏面沒有開暖氣,冰冷得厲害,莫阮淼穿得那樣少根本就受不了。

莫楚天現在只希望莫阮淼是找了一個有厚厚的被褥的房間待下。

幾人的動靜很大,可是莫楚天發現除了幾人外根本沒有莫阮淼的聲響,他突然感到害怕,又聯想到莫阮淼前幾次發病,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兒。

二樓的房間有又多又雜,茶室、花房、書房都在二樓,莫楚天一個個房間翻找過去,每一個細小的隔間都不放過,可是仍舊沒有發現莫阮淼,這時宋簡和司機已經把三樓的房間找完,其餘人仍舊在一樓找人。

就還剩下幾個房間,莫楚天喘着氣,抖着聲音說:“不是說在這裏嗎?可是我們動靜都這樣大了。”

宋簡也覺得奇怪,可是莫楚天已經開始慌亂了,他不可能也跟着這樣,他說:“還有三個房間,莫阮淼一定在裏面。”

莫楚天定定心神,朝着這條走廊最後的那個房間走去,他推開門,看清裏面的情形時,心瞬間被狠狠地捏住,疼得厲害。

“淼淼……”莫楚天呢喃了一句。

莫阮淼不知何時睡到了地上去,好在地上鋪了一層厚重的毯子,可他還是覺得冷得厲害,但他又實在太累還困,他還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到了鄭君玫,夢到了莫楚天。

突然之間,身上變得暖和了些,莫阮淼覺得鼻間的氣息也很熟悉,他還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突然想到了那個夢,莫阮淼瞬間就委屈了起來,他半睜開眼睛,眼睛霧蒙蒙的一片,他的聲音又軟又細小,“我回去念書,我回巴黎,你別不要我。”

夢裏的莫楚天說他不回去念書就不要他了,他不許莫楚天不要他。

莫楚天的心就像是被人用針密密麻麻地紮了千萬針,他緊緊地抱着莫阮淼,這是他的珍寶,他心尖上的人,他輕輕地吻了吻莫阮淼,抖着聲音說:“淼淼乖,哥哥在這裏,以後都聽淼淼的。”

言罷,他抱起莫阮淼便往走去,宋簡正好從另外一個房間出來,他看見莫楚天的神情冷肅,顯然是一種精神緊繃的狀态。

“馬上聯系醫生去西華。”莫楚天丢下一句話,抱着莫阮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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