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學長
空氣因為這個問題陡然凝固,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顏绮薇欲言又止, 她似乎實在難以回答這個問題。
“我是你七年前的朋友梁薇”這種解釋聽起來天馬行空,更何況她無法透露關于真相的任何信息。
但除此之外,她似乎再沒有其他理由可以認識鄭澤宇。
梁宵低下頭,無聲息地笑了笑:“我對她說起過你。”
才怪。
他自然從未向顏绮薇提及此人,這會兒卻并未對她叫出鄭澤宇名字的舉動感到一絲一毫驚詫,反而雲淡風輕地解圍,這是不是說明……
梁宵已經認定她就是梁薇, 而且猜出她不能說出真相?
這個念頭如同一顆星火落在後背,燒得顏绮薇脊骨發麻,熱氣一直蔓延到心尖上。
竊喜、惶恐、茫然……
雜亂的情愫織成一張巨網籠住思潮, 她本該興奮雀躍,此時卻兀地生出了幾分怯意,不敢側頭與他對視, 只能朝鄭澤宇輕笑一聲:“嗯。”
“這樣啊!他是怎麽說我的?”鄭澤宇咧開嘴笑, 朝不遠處揮揮手,“媳婦兒,快來快來!”
“小聲點, 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像個小孩。”
顏绮薇應聲擡頭。
她從小到大見過不少漂亮姑娘, 眼界一等一的挑剔,饒是如此,也不由得因為迎面走來的年輕女人怔愣一瞬。
絲緞般的黑發極服帖地搭在肩上,碎發別在耳後, 露出瑩潤白皙的耳垂,一雙潋着光的杏眼攝魂奪魄,仿佛能輕易讓人墜落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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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柔美長相,周身卻散發着一股大氣端莊的氣質,因而并不顯得嬌弱,反倒有幾分高嶺之花的冷傲感。
縱使氣質與之前截然不同,顏绮薇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郭萌萌。
她沒忍住笑了一下。鄭澤宇用他的土味撩妹技巧奮鬥了那麽久,歷經千難萬險終于成功了,可喜可賀。
“你好,我們是梁宵的朋友。他叫鄭澤宇,我是郭萌萌。”
郭萌萌落座後朝她禮貌笑笑,曾經彌散于眉宇間的怯懦自卑蕩然無存,只餘下溫和笑意。
鄭澤宇緊接着她的話補充:“我們是夫妻哦!大學剛畢業就結婚了!”
郭萌萌無奈笑笑:“見笑了,我老公一直是這樣咋咋呼呼的性格。如果我沒認錯,你應該是顏绮薇學妹吧?”
“你認識我?”
“你在學校裏很有名啊。”她頓了頓,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極快地望一眼梁宵,“我也是帝都大學的學生,經常聽到你的名字。”
鄭澤宇似乎想起什麽,也與她交換了個眼神,嘴角勾起一抹笑。但他并沒有挑明,而是選擇避開那個話題:“讓我們回到剛才的談話——梁宵這小子怎麽說我的?”
“他呀。”
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嘈雜響聲刺透耳膜,仿佛某種難以抵擋的催促。
顏绮薇終于擡眸望向梁宵,才發覺後者一直在看她。
角落裏燈光昏暗,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隐匿在夜色裏,只有一雙眼睛無比清明地映着薄光,淡淡的笑意氤氲眸底。
如同陽光跌落波瀾不驚的古井,将黑暗柔柔化開,連原本寒冷透骨的井水也帶了溫度,明澈又溫暖。
他們都沒有說話。
只一個眼神,彼此便明白了一切。
懸懸欲墜的心沉沉落下來,顏绮薇莫名松了口氣。沉積在心底許久的驚惶與落寞被這道目光輕輕拂開,她垂下眼睫。
“他說你是他少年時期就認識的朋友,雖然看起來不靠譜,但其實很講義氣。”她抿了口莫吉托,用輕松調笑的語氣,“還說起你追妻時的光輝事跡。”
鄭澤宇哈哈笑:“我也覺得那是‘光輝事跡’,除我之外,沒人能把仙女娶回家。”
哇,還真能說。
顏绮薇笑了笑,聽他滔滔不絕地繼續講:“我們梁宵也特別好,真的!你看這臉,這身材,這氣質,鼻梁能滑滑梯,睫毛能蕩秋千,腹肌……腹肌還可以跳格子!”
郭萌萌一把捂住他的嘴。
多虧有鄭澤宇調節氣氛,四人很快就開始聊起來。
一番交談下來,顏绮薇才知道鄭澤宇繼承家業從事建材生意,郭萌萌則在一家業界有名的律所任職。
她深知受到欺辱與誣陷的痛苦,所以在高中時就曾告訴顏绮薇,自己下定決心成為一名律師,幫助更多人重獲公平正義。
真好啊,顏绮薇悄悄想,年少時看起來遙不可及的夢都成了現實,大家也變成了更好的人。
她由衷為此感到開心。
鄭澤宇點了好幾杯雞尾酒,把其中之一遞給顏绮薇時,被梁宵攔下來。
他神情淡淡:“她不能喝酒。”
她的酒量的确差勁。
顏绮薇赧然垂眸,想起那一杯日式清酒,還有那個落雨的夜。
她當時似乎……還摸了摸梁宵的腦袋。
在一剎那的怔愣後,鄭澤宇露出了老父親一樣的微笑,把那杯雞尾酒放在梁宵跟前:“你終于長大了,我的寶貝!妻債夫償,你努力一把吧。”
什、什麽夫妻,她和梁宵現在明明是純潔的友誼關系!
顏绮薇耳根一熱,猛地擡起頭。梁宵卻沒說話,将原本屬于她的那份酒一飲而盡。
他沒有反駁。
沒有反駁的意思是……
一束光從腦海深處蹦出來,連帶着流經全身的滾燙熱度、還有心底驟然綻放的煙花。
心裏的小人愉快地轉起了圈圈,她用手托腮,不露聲色地掩起上揚的嘴角。
那她也不出聲好了。
夏日的雨來去匆匆,沒過多久天氣便放了晴,四人也到了分別的時候。
梁宵的眼睛裏像蒙了層水汽,目光昏昏沉沉,顯然已有些醉意。顏绮薇恰好沒有開車前來,便決定用他的車送他回家。
沒了鄭澤宇在耳邊叽叽喳喳,車內多少顯得有些安靜。
梁宵半阖着眼靠在副駕駛座椅上,記憶和情緒因為酒精亂作一團,忽然手機一震,顯示來了條新訊息。
是被設為特別提醒的四人群。
雖然有個人的頭像永遠不會再亮起。
鄭澤宇:[诶诶诶,這個顏绮薇小學妹不就是畢業視頻裏那個嗎!我還記得她!]
看見那三個字的瞬間,大腦裏猶如淌過一道清涼的水,讓渾渾噩噩的思緒暫時清醒了些。
他下意識笑了笑:[什麽視頻?]
郭萌萌發了個無奈的表情包。
[我就知道你肯定沒看。就是我們畢業時,學弟學妹錄下的寄語視頻啊,顏绮薇在裏面有出鏡,還特地對你說了話。]
鄭澤宇:[當時我還特意跟你說,有個特別漂亮的學妹很崇拜你。這就是緣分啊!誰能想到畢業之後,你們倆居然能再續前緣。]
郭萌萌發來一個網址:[找到了,就是這個視頻。]
在混沌的思潮裏,心髒撲通撲通跳起來。
梁宵安靜擡眸,從後視鏡裏看一眼身旁的姑娘,緊握手機的右手無意識用力。
他把設置調成靜音,指尖幾近小心翼翼地按下,網頁裏視頻開始播放。
在接近三分鐘的時候,鏡頭裏終于出現她熟悉的面孔。
目若星辰的少女眉眼彎彎,陽光刺透斑駁樹影将她籠罩,有如躍動于半空的精靈。顏绮薇的笑裏帶了一絲羞赧,開口說話時笑意更深。
梁宵目不轉睛地看着字幕。
“崇拜的學長學姐嗎?當然有啊!”
“雖然他很可能永遠也不會看到這個視頻,但我還是想對梁宵學長說,非常感謝,是你給予了我大學期間追逐的動力。希望你在畢業後一帆風順,成為更好的人。”
“喜、喜歡?沒有沒有!我只是很崇拜他啦。我和他根本就是陌生人,以後也不可能有交集。”
記者笑了:“真的嗎?”
她白皙的臉上頓時蒙上一層緋紅雲彩,匆忙垂下腦袋:“真的!”
過了幾秒鐘又再度擡頭:“學長,再見啦。”
原來那時候,她是叫他“學長”的。
青年垂睫凝視着屏幕裏尚且青澀的小姑娘,笑意如決堤洪水一擁而起,沖破心底層層禁锢,從彎起的眼眸中溢出來。
自從年少時聽她在睡夢中喚過一聲“學長”後,他便發了瘋般試圖找到那個人的蹤跡。
可她從未有過私交甚好的學長,更沒有對其他任何異性表現出明顯好感,不知道多少個夜裏,他想起她睡夢中微揚的嘴角與那聲輕喃,嫉妒無法入眠。
那個不可捉摸的影子,那些影影綽綽的猜想,還有糾纏了少年許久的困頓與心魔,終于在此時一并潰散——
梁宵從未想過,那個苦苦尋找多年而不得的人,或許就是他自己。
戲劇得近乎可笑了。
顏绮薇很快就把車開到了梁宵家。
不知怎地,自從看了會兒手機後,梁宵就一直抿着唇笑,她心裏納悶,卻也不好多問。因為擔心他神志不清醒,只能虛扶着梁宵走到門口,看對方緩緩拿出鑰匙。
“那我先回家了,你好好休息。”
梁宵開門的動作停下來:“顏小姐,你不是把鑰匙落在家裏了嗎?”
“那是上一次去日料店的事情。”顏绮薇笑,“你果然喝醉了。”
“這樣。”
他茫然地點點頭,然後後退一步,把鑰匙扔向二樓的陽臺。
一串金屬在半空劃出流暢弧度,落地時發出叮當一聲脆響,在靜谧夜色裏直沖沖撞在顏绮薇心上。
接着梁宵若無其事地靠近她,低啞聲線與熾熱的溫度一起被晚風送過來。
“顏小姐,我也把鑰匙落在家裏了。”
不可理喻。
睜着眼睛說瞎話。
他、他這是什麽意思?
顏绮薇穩住陡然加速的心跳,故作鎮定地咬了咬牙:“梁先生,你喝醉了。”
梁宵啞聲笑笑,又上前一步。
這時候絕對不能慫。
顏绮薇強迫自己不往後退,擡起頭與他對視。
庭院裏沒有亮燈,天邊亦無月影,只有街道上的路燈吞吐黑暗,遠遠飄來幾縷黯淡光線。
這裏太安靜,又太漆黑。
“‘梁先生’這個稱呼不好,我不喜歡。”
他說着又靠近一步,兩人近在咫尺。
男性荷爾蒙氣息伴随酒精與植物清香一并襲來,顏绮薇能感受到周圍氣溫驟然升高,灼得她渾身燥熱,下意識屏住呼吸。
她很努力地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那應該稱呼你什麽?”
梁宵的笑容近乎于單純無辜,又向她眨了眨眼睛:“學長……?你以前不都是這樣叫我的麽?”
顏绮薇愣了愣,不明白他提及此事的用意,繼而聽見身前的青年低低喟嘆一聲:“‘顏小姐’這個稱呼也太生疏。”
他的身體往前傾了些。
不可以再靠近了。
手指緊緊攥住衣角,顏绮薇心跳如鼓擂。
再靠近的話……心髒一定會爆炸。
然後梁宵慢慢低下頭,迎着飄散下墜的光線,用極溫柔的語氣在她耳邊輕聲說:“薇薇。”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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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吶、啦啦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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