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獨處

灼熱的氣息像洶湧狂潮, 一浪接一浪地打在耳膜, 接着騰湧而上,席卷至她空白一片的大腦。

意識模糊成一團,什麽都想不起來,也什麽都說不出。

只知道耳根酥酥麻麻,仿佛有無數只小蟲爬進血管,肆無忌憚地啃咬神經,令人難以自持的癢滲進心底。

然後化作一只軟綿綿的貓爪, 極盡挑逗地撓了一下。

渾身戰栗。

顏绮薇從不知道,原來一句話、一瞬吐息也能叫人如此潰不成軍。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這是多麽奇妙且不可思議的緣分。跨越七年時間漫長悠久的河流,他們能再度相逢, 而梁宵真的如他所言那樣,即使面對與曾經大相徑庭的模樣,也終于認出她。

暮色攜着一點點夜風款款襲來, 吹散了些許原本炙烤般的溫度, 顏绮薇終于能正常呼吸,她深吸一口氣,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

——她原本早就做好了梁宵永遠不會知曉真相的打算, 那本紮根于腦海的小說劇情曾一次次刺痛神經,在既定的命運裏, 他們不過一面之緣,之後再無交集。

可她還是放不下他,只能在七年前借着另一個人的身份,傾盡一切地關照那個孤零零的男孩子。

哪怕對于梁宵來說, “顏绮薇”自始至終都是個無關緊要的陌路人,她也不願看他獨自在泥潭中掙紮。

她的喜歡和付出從來都是偷偷摸摸的,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能獲得什麽回報,只因為顏绮薇是那麽、那麽喜歡他——

當他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握住她的手時,絕望與恐懼的狂潮被猛地推散。青年的手掌溫熱有力,像一束光霸道地撕破黑暗,将她一把從死亡盡頭拉回來。

但梁宵終究認出了她。

沖破無緣又可悲的命運,在千千萬萬的人潮裏、一副截然不同的軀殼中,他用再溫柔不過的語氣叫她“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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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能讓人不為之落淚。

身形高挑的青年覆下一層沉重黑影,被遠處街燈悄悄拉長,安靜地将顏绮薇包裹起來。

梁宵沒有說話,而是緩緩擡起手,用略顯粗糙的指腹撫上她臉頰。他們離得很近,當她擡起視線,能從朦胧淚影中隐約看見他瘦削的影子。

青年的五官不甚清晰,只有漆黑的眼眸盛滿了昏黃燈光,近乎寵溺的憐惜化作一汪春水,顏绮薇不可遏地墜入其中,難以呼吸。

苦重且炎熱的風停滞不前,靜谧夜色如同沉睡于搖籃的嬰孩。她的淚水止不住,在支離破碎的燈光裏,只有細弱的抽泣響起來。

梁宵擦拭眼淚的動作忽然停下,手掌遲疑片刻後向下收回。

然後是更為醇厚的植物清香與灼人熱氣一并襲來,在恍惚的視線中,顏绮薇看見他陡然貼近的臉。

柔軟的陌生觸感如同羽毛,輕飄飄落在顴骨之上。他的動作極輕且極緩慢,不帶一絲一毫□□,甚至是小心翼翼、帶了幾分怯意的,仿佛擔憂着驚吓到身下的姑娘。

然後梁宵稍一用力,滾燙薄唇緊緊按壓在她臉頰。唇瓣觸及之處柔軟滑嫩,軟綿綿的感覺讓他無端想起果凍或棉花,清甜的秋梨氣息萦繞鼻尖,舌尖則彌漫着淚水的苦鹹味道。

大腦瞬間爆炸。

喜悅與羞怯的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顏绮薇如受驚的小鹿,被他突兀的動作驚得手足無措,手臂擡起又無處安放,只得狼狽放下。

她似乎能聽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腳趾下意識蜷起來。

連哭泣也被忘在腦後。

不知道過了多久,梁宵将薄唇從她臉上移開,垂眸凝視着近在咫尺的姑娘。

但他并未挪開多遠,而是仍以近乎貼合的距離,在很近很近的地方,用沙啞的聲線輕輕說:“哭出來也沒關系。”

輕薄的熱氣在她臉上蔓延擴散,燃起一片通紅雲彩,溫柔得讓人難以自控。

青年張合的唇瓣因沾了眼淚而蒙上一層瑩潤水汽,像夏日浸了水光的櫻桃,她只差厘米之間就能攫取這份甘甜美味,看起來……着實誘人。

顏绮薇吸了口氣,把腳尖踮起來,正對上梁宵柔和得不摻任何雜質的雙眼。

他眨了眨眼睛,像個懵懂無辜的男孩子,然後身形一晃,在前傾的瞬間被她雙手扶住。

顏绮薇……慫了。

清醒一點,梁宵是在醉酒狀态,你怎麽能趁人之危啊啊啊!

她匆忙後退一步,又氣又悔,只能欲蓋彌彰地用手掌捂住臉頰,試圖讓久久不散的熱氣褪去些許,然後生澀地轉移話題:“那個……你現在也回不了家,要去我家住一晚嗎?”

梁宵也學着她的模樣,把右手捂在側臉上,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然你以為,我把鑰匙丢上去是為了什麽?”

顏绮薇心裏又是咯噔一下。

他醉酒後這樣坦誠,倒有幾分意想不到的可愛。但如果多來幾次,她的小心髒絕對絕對受不了。

于是顏绮薇就這樣稀裏糊塗把梁宵帶回了自己家。

他在清吧裏面不改色地為她擋酒,結果自己的酒量也壓根就不好,大腦一直渾渾沌沌,安靜得像只乖順的貓。

用便利店臨時買下的牙刷刷完牙,拿着擦臉用的濕毛巾時,梁宵像電影人物卡頓般停下來,看看它,又擡頭看看身邊的顏绮薇。

她愣了一下:“怎麽了?”

梁宵沒應聲,把毛巾遞給她。

……讓她幫忙擦臉的意思?

顏绮薇向後踮了踮腳跟,抿直嘴角掩飾笑意,接過對方手裏散發着熱氣的毛巾,擡起手小心翼翼抹在他臉上。

她好像從來沒有如此光明正大地近距離撫上梁宵臉頰,隔着濕濡毛巾,明顯能感受到青年高挑鼻梁與硬挺的面部輪廓。當毛巾掠過他眼前時,梁宵下意識閉上雙眸,眼睫沾上一層水汽。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漆黑的瞳孔裏也浮上水霧。

猝不及防地,梁宵用左手握住她手腕。

“不是這樣。”

他嘆息般輕喃一聲,右手拿起顏绮薇手中的毛巾,左手則輕輕松開,挑起她瑩白的下巴。

臉部因他指尖用力而略微上揚,顏绮薇屏住紊亂的呼吸。

浴室裏飄蕩着溫暖潮濕的空氣,燈光照亮梁宵斜飛的英挺劍眉與單薄輕抿的唇。

這本是孤傲清冷、帶着些微戾的長相,此刻卻被水汽極大程度地柔化,仿佛面對着易碎的寶物,不敢出聲或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觸碰。

他微阖眼眸,右手上擡,溫熱的毛巾輕輕落在她臉頰,動作生澀地拭去殘存的淚痕。

——原來是想讓她先擦臉。

顏绮薇被他一手拖着臉,目光也因此順勢上揚,正對上梁宵漆黑深邃的瞳孔。

他撞見她視線,挑起眉笑了笑。

然後左手大拇指輕輕摩挲,惡作劇似的捏了捏她的下巴。

渾身細胞因為這個微小的動作不約而同地顫栗,這一道輕撫仿佛直直刺進她心口,将整顆心髒揪起來。

意識像潛伏在海霧裏的小船,搖搖欲墜,找不到方向。

手忙腳亂的梳洗後,顏绮薇挂着滿臉潮紅帶他前往客房休息。

梁宵好像很乖,但偶爾又任性得叫人措手不及。等終于把他哄上了床,她正欲轉身離去,衣擺卻被輕輕攥住。

轉過頭,向來神情冷峻的青年長睫輕顫,用接近于懇求的語氣問她:“……不要走,好不好?”

他說着指尖用力,骨節隐隐發白,聲線也随之顫抖:“別丢下我。”

室內白茫茫的光線映得他臉龐愈發蒼白,每個字節都像一團火落在顏绮薇胸腔裏。

把心倏地化開,柔成一汪顫巍巍的水。

每次呼吸都扯得心髒一陣劇痛,梁宵跪坐于床沿,久久凝望身前驚慌失措的姑娘,仿佛要緊緊抓住一個即将倏爾遠逝的夢。

只要一松手,這個誕生于仲夏之夜的美夢就會決然破碎。

“梁薇”在離開之前曾告訴他,他們一定會于多年後再度重逢。

其實梁宵很早之前就發覺了一些貓膩,例如她與別人口中截然不同的性格、明明學習拔尖卻總是将考試成績壓在某個分數段、口中經常冒出新奇古怪,在幾年之後才流行開的詞語。

他在無休止的等待與絕望中孑然一身熬過這麽多年,只因為她那句聽起來希冀全無的話,還有某個天馬行空、完全違背常理的猜想,每個夜裏都會暗自嘲笑自己的蠢笨偏執,然後又難以自控地繼續等候。

等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人。

顏绮薇轉身面向他,嘴唇微啓,說不出話,與此同時梁宵一把拉過她手腕,将其整個人帶倒在床上。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青年便欺身而來,将她壓在身下。

手腕被牢牢禁锢,四肢如同瞬間喪失了力氣,動彈不得。

不行。

這個姿勢……果然太過暧昧了。

顏绮薇嘗試着挪動手腕,卻被對方的拇指撫上掌心。

梁宵順着她手掌的紋路慢條斯理按壓,途經之處留下一串溫熱的癢。

不不不可以再繼續了!

按照言情小說劇情,接下來的二人一定會情迷意亂,要麽拿舌頭狂甩對方嘴唇,要麽更加少兒不宜十八禁。

這種情節她可是連看文字描述都會臉紅啊啊啊!

顏绮薇很努力地開口說話,低不可聞:“梁,梁先生。”

他沒反應。

“……學長?宵宵?可可愛愛小哥哥?”

梁宵噗嗤一聲笑了,笑意從眼睛裏溢出來。

可他的眼眶卻泛着紅,瞳孔也蔓延一片血紅色。

他從她身上移開,認命般垂下眼睛,語氣縱容又無奈:“抱歉,是我越界了。你走吧。”

話音剛落,一股清甜香氣陡然逼近。

——紅着臉的小姑娘湊上前,極快地在他唇角輕啄一下。

“不、不要再說這種話。”顏绮薇舌頭打結,用盡全部勇氣才得以擡起視線,對上他驚詫的目光,“你又不是苦情劇男主角。不對,我想說的是……你沒有越界,我不讨厭這樣,不對不對!!!”

啊啊啊,她在說些什麽。

不對,她剛才到底腦袋一熱做了什麽。

最重要的是,現在的梁宵因為酒精尚不清醒,一旦他明天醒來……

她究竟應該如何面對他,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這種劇情好難寫啊淚目!!!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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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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