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沉不住氣

譚桢并沒有在第二天早晨的廣播中選擇那篇針對《活着》的電影評論，而是選擇了另外的內容，是一位同學對新晉熱曲的理解與推薦。

然而似乎被那電影評論投稿最後的要挾所激怒，譚桢在清晨校園廣播的最後又是多說了兩句，“廣播站開播以來受到了學校師生的大力支持，我們收到了不少熱心同學的投稿，不過在此還想要聲明一點，不是所有的稿件都會被采用，謝謝收聽今天早晨的校園廣播，再見。”

譚桢的措辭其實并沒有什麽不合适的地方，畢竟投稿這種事情，向來都是有需求方市場所決定。他們廣播站的信箱每天都會被塞得滿滿的，有時候來不及整理，信箱上面都堆滿了信件，還有的直接從門縫裏哧溜一下滑過去，把信件塞到了播音室裏。

簡淩偶爾也會遇到不認識的同學，被喊一句，然後說道：“怎麽沒用我那投稿。”

多是說笑一句就過去了，然而那篇署名“高司令”的電影評論的撰寫者似乎被譚桢的态度激怒了，三角地的玻璃窗上貼了毛筆寫成的控訴狀，直言廣播站是校方喉舌，只會歌功頌德。

在控訴狀被撕掉後，又是有檄文張貼出來，似乎有源源不斷的準備。

簡淩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三角地的威力，據老學姐們說，八十年代的時候三角地的消息傳播的更快，這兩年其實已經減速了不少。

她和譚桢甚至被人肉了一番。

“那高司令還挺厲害的。”佟夢虹說完看了簡淩一眼，“我不是說那個厲害，就是他把譚桢的一些經歷都找出來了。”

現在不是信息時代，能找出這些的确不簡單，“真有本事，把我三圍公布出去。”簡淩擡頭說了一句，然後繼續寫東西。

宿舍裏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之中，好一會兒佟夢虹這才是開口，“簡淩，不是我說，你有胸嗎？”

簡淩低頭看了一眼，“有呀，就是比較小而已，存在即是事實，你不能因為它小就不承認這是胸吧，不然你還敢跟我住在一個宿舍？”

佟夢虹還是第一次見到簡淩這麽兇巴巴的，跟她就有沒有胸這件事據理力争。

不對，這不是重點，這件事的重點不該是，不該是簡淩忽然間說出三圍這件事嗎？

佟夢虹傻眼了，為什麽明明是在讨論着如何應付“高司令”這件事，卻是忽然間歪到了成長發育這件事上面呢？

其他幾個人笑了起來，“簡淩瘦，要那麽大的胸幹什麽，對了我聽說咱們學期末的時候體育課可還有八百米體測，到時候紅紅你可是得注意。”

“幹嘛？”

“胸前沉甸甸的，跑着累呀。簡淩就沒那麽大壓力，對吧簡淩？”蒿雲溪說完就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她一竿子把宿舍裏胸最大的和最小的一塊說了，佟夢虹頓時從床上跳下來去找蒿雲溪算賬。

下鋪的黃雅珍看着簡淩還在伏案疾書，湊過頭來問了句，“簡淩，你在寫什麽呢？”

“辯駁書。”

“高司令”既然都已經炮轟他們了，她也不能當縮頭烏龜不是？

黃雅珍聽到這話一擡頭，想要對簡淩表達敬意，然而她忘了自己頭頂就是床板，這一下後腦勺跟床板親密接觸，敬意瞬間變成了眼淚。

宿舍裏頓時忙碌起來，簡淩的辯駁書熄燈前也沒寫好，不過她第二天早起，然後一大早就是晚上整理好的思路，把自己昨晚未完工的工作繼續。

知道簡淩還有英語專業的課要上，譚桢承包了早晨的廣播，下午則是交給了簡淩，這樣方便簡淩有更多的時間來學習英語。

在人際往來方面很是講究的譚桢說話時也喜歡給自己留餘地，而且他的內心很強大，并沒有被“高司令”的控訴狀所幹擾，進行晨間播報的時候聲音一如既往的帶着幾分磁性，那是一種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的魅力。

簡淩踏着晨間播報的聲音來到了三角地，果不其然又是看到了那控訴狀，就像是那電影評論一樣，你給我撕了一遍，我就再張貼。

把自己昨晚寫的辯駁書張貼在那控訴狀旁邊，對比那龍飛鳳舞的毛筆字，簡淩覺得自己的辯駁書似乎有點小家子氣，不過她有理有據的反駁，根本不需要誇大字體來突出情緒。

這會兒并不是三角地熱鬧的時候，簡淩還要去背英語文章，所以貼完她直接就離開了。

中午下課的時候，她在教學樓下看到了翟一諾。

“你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407宿舍的幾個女孩看到翟一諾後也過來打招呼，打完招呼一個個的就離開了，一副不多打擾你們的意思。

簡淩有些無奈，不過還是好奇翟一諾這會兒過來的原因。

“聽說你好像被人寫了大字報。”翟一諾有些拿不準，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坦然處理和簡淩的關系，可有些事情說出口就是不一樣了的。

他心情複雜，加上這段時間剛好幫着翻譯幾篇論文，所以就沒有來找簡淩。

宿舍的哥們說起了北大校園裏的轶事，他這才知道簡淩陷入了一場從天而降的争端之中，放心不下然後就過來找她了。

簡淩的課表他有，所以白天的時候找到她人相當容易。

“嗨，就是同學們意見不合所以起了争執，正常的讨論而已，只不過不是面對面的辯論賽，我覺得倒挺好玩的。”簡淩輕描淡寫地陳述着這件事，她也很氣，說她是校方的喉舌，可是學校根本沒有過問她廣播的事情好不好？

真要是校方喉舌，她也得拿到點好處費呀。

可她有個屁的好處費。

還歌功頌德，就因為跟他意見不一致沒有采納他的電影評論就成了歌功頌德？

馬屁是這麽好拍的嗎？幼稚！

“其實……”翟一諾陪着她慢慢走着，好一會兒才說出了下文，“簡淩，我們還是朋友，要是不開心你可以跟我說，就像是過去那樣。”

“沒有呀。”簡淩下意識的反駁，只是看到翟一諾那淺褐色的眼眸時，她又是有些心虛，“不好意思，我最近可能是習慣了，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跟人說話了，你別介意。”

她其實一直以來就有很多事隐瞞着，習慣使然，只不過高中時代和大學又不一樣，她在廣播站是會長，學會了隐藏自己的一些情緒。

面對着翟一諾，也是戴上了自己的面具。

顯然，她這舉動讓翟一諾有些受傷，尤其是那一句“不好意思”。

“那你可以跟我說你的那些情緒，總憋在心裏頭不好受。”翟一諾很想說，其實他們之間真的不需要說什麽不好意思，可是到最後他還是沒有說這話，這樣很為難簡淩。

“我還好啦，咱們去三角地看看，說不定還有新熱鬧看。”她還是挺想要知道自己那封辯駁書會有什麽樣的效果，當然簡淩沒有寫自己大名，而是用了“魏明”這個署名。

當然，一看那字跡就知道，魏明是個女同志，字跡娟秀光麗。

因為“高司令”的電影評論和幾篇檄文，三角地這幾天很是熱鬧，尤其是中午飯這會兒，大家也不火急火燎地往食堂趕了，而是彙聚在三角地。

信息張貼欄那裏圍滿了人，還有人大聲念着。

簡淩看着明顯擠不過去，她還真是低估了同學們的精力，“咱們去吃飯吧。”

翟一諾卻是抓住了簡淩的胳膊，很快就又是松手，“等一下，再聽聽。”

“《活着》是千百年來的一個縮影，是藝術加工的産品，試問又有幾人有福貴那樣的經歷？地主少爺娶得賢妻、賭博敗家求醫被抓、喪子喪女喪婿喪妻，甚至于最後外孫都因為吃多了豆子死去，裏一個又一個人相繼死去，請問有幾人照本宣科的複制了福貴的經歷？這本身是一個，在這個地點時間段裏發生在這些人身上的故事而已，要我看《弁而釵》裏面的李摘凡經歷更為傳奇。”

“電影并沒有完完本本地按照來拍攝，可這就是金規玉律不可更改？什麽讓高司令你把這本奉為圭臬，是不是還要三叩九拜每日焚香禱告？”

“活着艱難，然而活着也很美好，福貴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艱難的活着，可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他還是回了家，而不是面對滿地的斷肢殘體選擇死去，即便是再多艱難困苦，他還是堅信自己要活着，哪怕最後陪伴着他的只是那一頭老牛和一些美好又不美好的回憶呢？”

翟一諾看了眼簡淩，“你寫的？”他記得簡淩看過那本。

簡淩點了點頭，“走吧，我請你吃飯去。”她覺得那個“高司令”有毛病，拿着一個人物來控訴現實，真有空的話那就去山區找那些家裏連煤油燈都省着用的人，那也比一個人物更有說服力。

窮苦始終存在，可連活着都做不到，怎麽可能拜托窮苦生活？

簡淩覺得自己熱愛生活極了，她看着那烏泱泱的人群，手做喇叭狀喊了起來，“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

說完她就拉着翟一諾跑開了，留下三角地一片議論紛紛。

“怎麽這麽沉不住氣？”翟一諾覺得這不太像是簡淩的風格，有些個好狠鬥勇，針尖對麥芒的鋒利。他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簡淩，太過于銳利，像是一把利器。

“不是沉不住氣，只是看不慣而已。”簡淩瞥了一眼後面，“因為他寫這影評的時候誇誇其談滿紙都是大道理，卻從來不知道真正的窮苦什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跟我小夥伴聊過，她媽媽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經歷過那個整個國家都不自信的時期，到現在還這樣。我媽比她媽媽大幾歲，就對生活很滿意，跟我說起來的時候就說“我當時最大的心願，你爸給我安一個抽水機，我洗衣服不那麽累”，當然這可能也是城鄉間的差距。

我女主人設原本不高大上，高中畢業，被父母洗腦，最後反抗掙脫還沒離開就死了，前世廠妹一個，過慣了苦日子，所以苦甜之間，她有發言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