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看出林琅眸中的漠然, 那面容不甚清晰的高大男人一直嚎叫着。最終它不堪忍受攝魂釘的鬼力, 身影歪歪扭扭着,化作了一團黑煙随風飄散。
伴随着黑煙被吹散, 周圍花海瞬間消失。重新恢複了陰森森的樹林模樣。
林琅這才感到好似力量被耗盡, 扶着樹幹輕輕呼吸着。
讓她精疲力盡的并不是和那鬼對峙。而是花海裏的那個身影。就算是知道了那個是鬼不是他, 她還是忍不住心中悸動。
到底是多深濃的感情,才能使得她在忘記了他的同時, 又總是在惦記着他?
林琅自己都有些茫然了。
她整理過情緒繼續向前。手中掐訣,凝氣劈開眼前層層幻境,短短幾分鐘內去到了一個破爛不堪的小木屋前。
原本還欲繼續, 她卻是注意到了夷尋應正立在小木屋前。
林琅也說不清為什麽。雖然夷尋應很好看,氣質也好, 但是她本身自己就夠漂亮了,平時并不是以貌取人的。可她就是忍不住總是看着他。
就像現在。
明明去救玉靜更重要, 她卻還是停住了腳步往小木屋行去。仔細想想, 剛才她什麽都不考慮追過來的時候,也是擔憂他所以那麽做了。
林琅走近的時候,夷尋應在俯身對着木屋底部說話。那個位置有團暗影,仔細一瞧是名身材纖細的女子。
“還能不能走?”夷尋應問那女子:“不行的話就歇會兒。我找人來扶你。”
那語氣雖然透着關切, 卻又顯示出另層意思——他甚至不肯親手扶了她起來繼續前行。
山上樹多水汽重,地上有些泥濘。
林琅瞧得稀奇,湊過去問:“怎麽了這是?”看清楚那女子臉色蒼白如紙, 她忍不住譴責夷尋應:“你就不能幫忙攙扶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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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尋應眼神涼涼地望着她:“我如果扶了她, 你再生我氣, 那我怎麽辦。”
“我哪有那麽小氣。”林琅輕哼了聲,親自攙扶坐在地上歪靠在木屋前的女子。
“他還是太小看巫女了。”女子喘息着冷冷地說:“大祭司仗着傳承的族長身份作威作福慣了,就當自己是族裏最厲害的。他想憑着這點手段就完全制服我?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這話有點意思。
林琅仔細想想,頓悟。驚訝地問:“你是玉靜?”
“嗯。我求救的時候被人發現了。”玉靜虛弱地喘息着:“他們就把我另外關了個地方。但我還是逃出來了。”
她狼狽得很。長長的卷發纏成了亂麻,原本可體的羽絨服也表層一道道刮痕,長筒靴子的高跟斷了一個,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
林琅趕緊扶了她到旁邊,找了幹淨又幹燥點的草地坐着。
自始至終,夷尋應都壓根不去管玉靜半點兒。他立在一旁,借着顧珏和沈歐亞留在他這裏的兩個東西,放出了兩個輕微的訊號,引導二人朝這裏來。
“什麽人啊這是。”林琅瞧不起他那袖手旁觀的樣子,嗤道:“冷心冷血的。”
玉靜忍俊不禁,笑了兩聲,又痛苦地捂住胸口:“他是個難得的不錯的男人。你運氣挺好。”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林琅懶得多想,仔仔細細地找了些幹草給玉靜撲在底下坐着。
玉靜現在身體很虛弱,需要多休息會兒恢複些精神,才能跟着他們往外走。
沒多久,沈歐亞和顧珏追了上來。那三鬼生怕被丢在這破地方,不想跟着沈歐亞,一直追在顧珏旁邊。而且,說實話,顧珏也更好追一些。因為夷尋應林琅還有沈歐亞的速度,簡直就不是正常人能夠達到的。
一見面,猙獰鬼地下鬼和落頭鬼就主動鑽進了焚香鬼鼎。
“你們剛才遇到了什麽?”夷尋應問二人。
沈歐亞道:“我碰到了個吸人血的怪獸。”
顧珏則好一點:“我碰到的是個小鬼,給他燒了點餅幹打發了。”
四周陰風陣陣。
難搞定的不光是游蕩的各種鬼魂,另還有各種異怪潛伏在四周。
夷尋應掐訣在周圍方圓百米的地方設下結界,借以短暫休息。
玉靜跑出來後樊青暮一定四處尋找她。
現在大家再怎麽厲害,也是凡人之軀,體力都耗掉不少。需要保證足夠的休息才能迎接接下來的硬仗。
雖然玉靜救了出來,但是一行人想要走出這深山,還要費些功夫。樊青暮顯然早就有所準備,在這山上不知設了什麽法陣,竟是讓人尋不到能夠出山的路。
沈歐亞忍不住抱怨幾句:“也不知道是哪個人這麽渾,當初選了這麽個鬼地方來做族長住地!這不要人命麽!”
越是靈氣足的地方,設的法陣越是難破。他抱怨的就是這一點。
夷尋應聞言回頭朝他看來。
沈歐亞忽地想到了什麽,哂然扯了扯嘴角:“其實當初選擇這地方的人挺明智的。挺明智的。就是後來人不知道珍惜,把這地兒弄得鬼氣四溢。”
夷尋應輕哼了聲,抱臂繼續遠眺群山,沉默着思索。
顧珏拿出背着的幹糧,捧給玉靜吃。玉靜好久沒吃東西了,也是真餓了,謝過他後就狼吞虎咽起來。
顧珏頭次看到巫女這般失态的樣子,頗感稀奇,偷偷多看了好幾眼。
林琅發現了顧珏那模樣,還以為他是有話想問玉靜不敢問。這一思量,她回想到了顧珏當初說起的那番話。
于是等玉靜吃完後,林琅問她:“為什麽樊家和巫女之間關系那麽差?”
聽了林琅的問話,顧珏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這人怎麽可以對巫女如此無禮?竟然敢對巫女問這樣私隐的問題!要知道,顧家把這些話壓在心裏多少年了,都沒人敢當面去問巫女。即便是顧長老也沒那膽子。
玉靜聽了林琅的問話,沉吟半晌,最終輕輕搖頭:“抱歉,恕我不能告訴外族人。”
“沒關系,是我多事了。”林琅是真的并不介意。本來也沒想着事情能那麽容易解決。
“不是你多事。你們拼了性命來救我,是我最為感激的恩人。恩人問我幾個問題怎能算是多事?”玉靜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雙眸認真道:“只是事情關乎上古時期至高巫女和初代大祭司的聲譽,有些話我不能說出來。”
她的字字句句皆是透着誠懇。林琅回握着她冰冷的手,輕聲道:“我們也沒你說的這樣好。你不用介懷。”
其實林琅沒想到二者的恩怨居然能夠追溯到上古時期。仔細想來,也真是夠久遠了,已經過去了足有上萬年時間。
玉靜微笑:“您不用拒絕我的贊美。是好是壞我還是分得清的。您當得起。”
話一出口她就面色變了,又道:“當然,我看男人的眼光還是不行。”她為了傅城,甘願放棄巫女的身份來嫁他。誰知他卻……
玉靜深吸口氣,眼中泛着淚,語氣卻堅定:“原本巫女到了十九周歲可以舉辦儀式辭任不做。我在十九歲時選擇不放棄。後來遇到了傅城,我想在二十九歲時辭任。誰知他并不是個可以依靠的,并不願意再等我幾年。我跑出去喝悶酒,結果在神志不夠情形的時候被樊青暮捉了來。”
這就是在像林琅坦白,她之前遇到的種種不堪了。
林琅為她心疼:“你不用如此。”
“說出來心裏更好過些,不是嗎?”玉靜眼中淚花猶在,唇角卻是帶了點笑意:“我又不可能和那幾個大男人說,也就與你聊聊。”
林琅颔首道:“也是。和那些臭男人,咱們無話可說。”
兩人相視而笑。
其實林琅很喜歡玉靜。這姑娘遣詞用句透着一股和古人相仿的感覺,并未被世俗的娛樂圈所染,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清新脫俗。想必是在山裏長大,骨子裏便有着山中人的淳樸。
“好好珍惜他。”玉靜突然冒出來一句。
林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誰?”
玉靜悄悄朝夷尋應指了指。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林琅撥拉着地上的枯枝:“我和他沒什麽關系。”
“真的?”
被玉靜這麽一追問,林琅自己都不确定了。說實話,她是覺得那身影就是夷尋應。但仔細算算,又不應該是他。
休息了一會兒後,大家繼續往前趕路。這次是玉靜挑了路指引大家往前走。
“我不太确定樊青暮現在是否還在那裏。”玉靜道:“他不知道在做什麽,好像搞了很大陣仗,甚至于說要拿我祭天。”
祭天二字一出來,夷尋應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弓了起來,扶着旁邊大樹喘息不止。
過了幾秒鐘,他自己調整過來,回頭叮囑林琅:“你跟緊我。”
他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讓林琅有所頓悟。
人人都說,他很在乎她。
這或許是真的?
林琅問:“我剛才看到的是幻境。你呢?”
夷尋應邊走邊不住回頭看她是否跟着,随口應道:“我也是幻境。”
這回答太簡短。林琅不死心,追着他問:“你剛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我啊?”
“那你呢。”夷尋應終于停住腳步,輕聲問:“你剛剛看到的又是不是我?”
沒想到被他反将一軍,林琅讪笑着道:“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總覺得那就是夷尋應,因為只有他能夠讓她惦記着。
可她總覺得心裏缺了點什麽,讓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內心究竟如何。
聽了她的話後夷尋應扭頭就走。這一次他走得毅然決然,都不回頭看她了。
林琅趕緊攔人:“我這不是想要弄清楚答案,所以問你麽。”
“那你想知道什麽?”夷尋應深深地凝視着她。
林琅說不出。
夷尋應一言不發,快步繼續往前去了。
兩人之間瞬間有了距離感。林琅沒敢挨得太近,愁眉苦臉地跟在他後面不遠處。
沈歐亞欲言又止地瞧着他們倆,最終嘆口氣誰也不幫,走在離他們倆都很遠的地方。
顧珏磨磨蹭蹭行到林琅身邊,悄聲道:“你放心,他可心疼你呢。”
顧珏說的那個‘他’,自然是夷尋應。
“我知道。”林琅聲音悶悶地說,“他不理我,他自己心裏更難受。”
“那你們怎麽不和好啊?”顧珏也是很不明白現在年輕人是怎麽了,這樣別扭着多難受啊。幾句話的事兒說明白了不就得了?犯得着這麽麻煩麽。
這時候一直沉默着久不開口的玉靜突然冒出來一句:“不和好自然有千萬種可能。感情再好的兩個人,相互之間也有難言之隐。顧珏,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明明玉靜比顧珏還要年輕一點,但是兩人間這樣對話,卻是她像是長輩在訓晚輩這樣的口吻。
顧珏絲毫不敢大意,躬身認真道:“您教訓的是。我以後一定改正。”
林琅啧啧稱奇,這倆人倒是奇怪得很。不過,再想想,應當是和青族內部等級制度森嚴所以如此。
巫女身份極其尊貴。
就算顧珏是長老之子,也要完全聽命于巫女。
之前玉靜剛逃出來身體虛弱得很,腦中混亂一片所以什麽也顧不上。此時此刻,玉靜盯着林琅瞧了會兒,奇道:“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林琅忽然想起之前看到那假的玉靜時,夷尋應特意問對方是不是見過她。現在這個玉靜主動提起,林琅倒是有些詫異了。
她本來以為夷尋應不過是糊弄一下那鬼,現在才認真去想,難道夷尋應那法子是對的,真正的巫女真的見過她?
“總說見過我的人多了去了。”林琅朝夷尋應看了眼,問玉靜:“你是在哪裏見的我?”
被樊青暮用巫術控制着關押了那麽久,玉靜頭腦昏沉沉的,一時之間也理不清頭緒,嘆息道:“對不住,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就覺得很眼熟。”
林琅今晚心情不算很好,點頭應了一聲後,拿着剛才順手抄起的一根幹枯樹枝,邊走邊随便挽了幾個劍花。
即便她是随便像是舞劍一樣揮動着樹枝,但玉靜看後卻忍不住贊嘆:“真是漂亮。一招一式都準确到位,好看得就像……”
就像……
腦海中常常浮現的那個身影!
意識到這一點後玉靜猛地踉跄了下。
顧珏趕緊扶住她。
玉靜一把推開顧珏,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幾步,仔細盯着林琅的一舉一動。
巫女承襲的力量裏,有一部分很重要的來自于上古巫族。
和青族每一代的女子裏,只有一名女子可以承襲這種力量。基本上在上一世的巫女辭任不做或者去世的同時,下一位巫女已經天定。
因為力量的承襲,每每在祭祀時,巫女們腦海中都會隐約浮現出上古巫女的形貌。
再三确認後,玉靜愈發确定起來,望着林琅時的目光陡然一變,既熾烈又崇拜。
“玉影大人!”玉靜噗通一聲跪下,雙手扣在一起舉在頭頂,上身慢慢往下彎,直到貼緊地面。
和青族內身份極高的她,對着林琅行了族內最高的大禮。
此時此刻,她絲毫都不覺得丢人,反而因為面對着本族最初的至高巫女而心情激動不已,忍不住淚流滿面。
“您一定是玉影大人!”玉靜淚流滿面,淚水一滴滴滑下臉頰落在地上:“母親說過,玉影大人魂魄未滅,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她果然沒有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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