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權杖是初代大祭司的武器, 成于上古時期, 巫力極高。在它面前,後世這些武器如同玩具一般不堪一擊。
半空中的族長和長老跌落到翻滾的砂石之中。長老們有的昏過去了,就算清醒着, 也已經無法動彈分毫。
樊青暮亦是無法抵擋權杖之力, 渾身抖動着口吐鮮血。
他們已經極其虛弱,這是一舉打敗樊青暮和其走狗的最佳時機。但夷尋應只記得一點, 也只關心一點。
玉影魂魄不全!
她丢失了的絲縷魂魄,怕就是被壓制在了這山脈的某處地方!
此刻山體震蕩碎裂,是尋找下面魂魄的最佳時機。倘若錯過了,倘若山體再次落下, 她的魂魄恐怕就要再次受到一次激蕩!
夷尋應根本無法顧及其他。
“玉影。”他動作溫柔地摟着懷中女子,單手掐破指尖, 任由鮮血滴滴落入這蒼茫大地中, 輕輕說:“你若是聽得到我的呼喚聲, 就回來吧!”
鮮血如注快速流入幹涸山脈間。他的指尖漸漸沒了血色。不一會兒, 他的掌心也沒了血色。
但他毫不在乎。
他并未念咒, 只是唱着兒時兩人一起,跟他父親學的那首本族古老的歌謠。
原本是極其輕快的童謠, 從他唇齒間緩緩而出時,竟是帶着漫天無際的悲痛, 讓人聞之忍不住潸然淚下。
和青族諸位長老紛紛擦着眼睛。
但, 有一人, 卻是捂着劇痛的胸口, 悄悄拿起了自己的黑杖。
樊青暮唇角揚起了自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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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果然愚蠢。他們真以為他是想用玉靜祭天?錯!他是打算用至高巫女留下的殘缺魂魄來養厲鬼!
他是無法和天界相連通了。自從樊家借天火焚燒了至高巫女後,他們已經失去了再和天界相通的機會。
可他能夠和鬼界相通!
樊青暮快速輕聲念咒,高喝一聲:“時辰已到!陰差不在,鬼門已開。衆惡鬼,現身吧!”最後一個字帶着他亢奮的嘶喊,響徹陰陽兩界。
像是聽到了他高聲召喚,深不可見底的地裂之處,傳來飓風般的陰氣。
陣陣森冷在短短一瞬間就席卷了大地。
玉靜吓得冷汗濕透脊背:“這裏不光是祭壇!”竟還被樊青暮弄成了招鬼的至陰之地!
顧珏的能力到底比巫女低很多,有些不明白:“那會怎麽樣?”
“惡鬼盡出。”沈歐亞臉色非常難看:“頃刻間生靈塗炭。世間再無生靈。”
不過兩三句話的功夫,山上已然冷到至寒。無數厲鬼手腳并用順着地裂往上爬。從遠處看,密密麻麻得像是千萬只黑黢黢的高大螞蟻。
“撤!”玉靜拉了顧珏和沈歐亞往山下去。
“我不走!”沈歐亞極力掙紮:“他們還在山上!”
“你傻啊?”顧珏氣道:“巫女這是怕我們給他們添麻煩才讓我們離開的!”
樊青暮那些,他們根本就不是對手。最厲害的巫女玉靜也已經精疲力盡,沒辦法去幫助夷尋應他們。
倘若夷尋應真的如那些人所說是樊奕大人的話,他們留下只會拖後腿!
沈歐亞急道:“我不會給他們添麻煩!當年是我負他們,我能夠幫……”
他話沒說完便眼前一黑。
玉靜收回剛剛劈下的手刀,朝着顧珏吩咐道:“把他帶走。”而後主動在前探路,好讓三人順利離開,不至于成為那兩位大人的累贅。
她知道,兩位大人最是心善。一旦發現他們三個有危險,一定會想方設法來幫助他們。
惡鬼厲鬼鋪天蓋地,密密麻麻來自八方,擠擠攘攘地朝着夷尋應他們這裏而來。
夷尋應不為所動。
即便是因為流失了太多的血而額上開始有汗,他依然堅持着,呼喚着。
眼看着那數萬惡鬼奔湧而至,夷尋應咬緊牙關,抱緊了懷裏的她,繼續喚着她。
十幾分鐘的時間已過大半。再熬三四分鐘,撐過去這段時間,他自有法子讓地府諸位前來相助。
但凡他還有一口氣在,就要想法子把她丢失的魂魄找回來!
夷尋應感覺到身體的血液快速流失着,體力快速流失着,體溫也在迅速下降。
他努力支撐卻也有些無力為繼。周圍景色開始晃動,他沒有力氣再支撐着權杖抵擋衆鬼,十幾只厲鬼已經開始啃食他的身體。
他努力護好了懷裏的她。算算時間快到了,他正要拼勁最後一點點的力氣為她找來陰差護身,卻聽懷裏突然傳 來了一聲非常虛弱的呼喊。
“樊奕!”
他心髒幾乎漏跳了一拍。低頭去看,卻見林琅依然雙目緊閉,并未醒來。
下一刻,風雲突變。
他的話裏驀地空了再無人影。
林琅緩緩飄至半空。
一道金光從天際破空劈下。金光落至一半,去勢減緩,主動橫在她身前,靜靜地依靠在她的身邊。
那是一柄百丈長的巨斧。斧頭有寬闊屋子那麽大,斧柄足有人身那麽粗。它依偎在她的跟前,慢慢縮小,直到柄身小到她能夠雙手握住。
開天斧。
上古神留下的武器。和青族至高巫女曾驅使過它。
神器既出,天地間所有生靈無不跪下膜拜。惡鬼魂飛魄散,衆人彎膝跪地。
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唯有夷尋應直立于天地間,望着空中倩影,喃喃道:“玉影……是你回來了嗎?”
·
林琅像是在夢裏,又像是不在夢裏。
她和樊奕一起讀書,一起用樹葉編花,一起去河邊撿石子,一起唱樊奕阿爸教給的歌謠。
樊伯伯是樊奕的父親。
樊伯伯是和青族第一代族長。只是,他沒有被天選為初代大祭司。天選初代大祭司是樊奕。
“阿影啊。”樊伯伯慈愛地撫着她的發:“我們阿奕說過,要一直護着阿影。那麽阿影願意不願意一直護着阿奕呢?”
願意不願意?
她用力地點點頭。當然肯啊!
樊伯伯還有話對她說。樊奕卻是拉了個人興沖沖地跑進屋子。
“這是沈涯,我阿爸好友的兒子。”樊奕指着帶來的同齡少年,介紹給她:“他是修道之人,往後怕是要成仙的。”
沈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俊臉通紅。
“你好。”沈涯羞澀地和她打招呼,雖然臉燙得不行了,依然忍不住悄悄看她:“我要在這裏住一段時間,打擾你們了。”
……
火燒得她全身都冒了煙。
她迷迷糊糊醒來。
明明是只喝了樊伯伯幾杯水,怎麽就睡過去了?而且醒來的時候還那麽難受,渾身沒了力氣,動彈不得。
她驚慌地朝下望着。全身都動不了,幸好眼睛還可以往四周轉動。
樊奕呢?樊奕去了哪裏?
樊伯伯!她看到了樊伯伯!老人家一向最疼愛她了!
她想向他呼救。
誰知,樊伯伯只是冷漠地望了她一眼,便叮囑旁邊的人:“不夠旺,再添一點。”
“這可是天火,旺不旺我們沒法決定。不過族長,真的要用巫女祭天嗎?”
“嗯。”樊族長神色冷峻:“沈涯說她教唆着我兒和她一起私奔。這種敗壞風俗的人,我和青族容不下。”又爽朗一笑:“反正上天會賜巫女守護我族。沒了她,還有別人。”
還有別人……
她不明白,為什麽不能和樊奕在一起。過了十九歲後不是可以卸任的嗎?那樣她就可以和樊奕在一起了啊!
魂魄被天火燒得即将離體的時候,她猶還記得樊伯伯不住的叮囑聲:“阿影!你要幫我護好阿奕!”
護好阿奕!
林琅猛然間驚醒。
只是雖然意識已經清醒過來,身體卻有些不受控制。她着急萬分,默念着那些早已熟悉的巫咒。
自小開始,她就是族裏最有天賦的孩子。那些巫咒她都不用刻意去記,已然銘刻在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念了什麽。
再睜眼,已經是在黑夜裏的半空中。
身前橫着她最愛的開天斧。地下,生靈塗炭。地面碎裂成了無數塊,到處是模糊血肉,到處是哀嚎哭聲。
這是和青山脈。
曾經她最熱愛,而後又是她最痛恨的地方。
她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這片已經破爛不堪的大地,還有那些有着醜陋靈魂披着人皮的牲畜。
探手将開天斧握在掌心。
她擡眸,望着被烏雲遮住光輝的皎月,長長嘆息着。
“一切都退散吧。”她輕輕地說,對着這無垠的大地,揮動長斧。
用力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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